听说昨晚村里的电力线路被盗了,不知真假。
一大早,外面早已聚集了议论的人群。村里的电力线路不是为村里人照明用的,而是队里的几台磨面机用的,它的线路原本是从南边1公里的邻村架设过来的。当时,为了不影响农业生产,就从南边邻村的西边沿着河床,到我们村西时才从河床里翻越上来而到达我们村的,当时的磨面机房就在我家的西隔壁。
磨面机房内早已聚集了大小队的干部们,他们在讨论着如何架设线路比较安全。因为只是沿着河床的几个线杆间的电线被盗,他们测量了一下依旧挂在线杆上剩余电线的总长度;粗略估计了一下,如果从邻村和我们村南北方向直达的话还可能用不完依旧在线杆上剩余的电线。
在确定了线路的走向后,大伙都开始动手,先把沿河床的线杆拔起,然后在我们这两个村子之间一条直线方向上开挖了十几个栽线杆的深深的坑来,大约过了两三天左右,在我们两个村子之间,线杆被整整齐齐地栽进挖好的坑内,并呈一条直线沿南北方向排列过来。
随后,就把电线架设上去通了电,磨面机又重新“轰隆”起来了。——说来也怪,在停电的那几个夜晚,我听不到那磨面机发出的“轰隆”的声音,总是徘徊在似睡非睡的那种不甚清楚的朦胧中,我横竖都睡不着;来电了,反而一下子睡去了......
可是,这种日子又像昙花一现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就在我遮掩不住自己昨晚那个令我笑死的梦时,村里又渐渐多了议论的人群,说是昨晚电力线路又被盗了!虽是意外,也在意中,因为那贼他也就是贼,他们偷你一次肯定不够过瘾,这是他们的习惯。
村里大小队的干部又重新研究架设电线。费了几天的功夫终于又通上电了,我原以为这次总该睡个安稳觉了,谁知没多久的一个大清早,又传来了我们村电力线路被盗的事来。
这次村里大小队的干部研究决定,干脆不再用电了。于是,通往南边邻村的线杆全被拔起,那队里的磨面机也几乎成了堆废铁。就这样,我们村用电的日子远去了,每晚我又开始备受似睡非睡的折磨了;对着漫天的繁星,感觉是那么的单调无聊......
从此,晚上只有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看着那半懂不懂的《三字经》、《三国演义》来,有时为了一个故事,一个人的所做所为竟也涨红了脸,幸而有父亲在旁,要不我早就把那书给撕啦撕啦的了!可是那本书没有罪,是那人物的罪。我显得一副颓唐不安的样子,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心里感到愈不耐烦了,心中不禁大骂起那群挨千刀的偷电线的贼寇来了。
就这样,一下子几年过去了,我们村再也没有用上电,更不必说家庭用电了!那仿佛早已是很遥远的事了。
就在我们还在为电力线路被盗、磨面机不能继续运转而喋喋不休的时候,从大队部传来消息说:沿河两岸那些粗大的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柳树要伐掉卖钱了!原因是:每次河水上涨时,那些柳树总是阻挡着杂物,河水不能畅通流向下游。——我颇有同感。这个时候,我的脑海里不禁又映出一幅图画来:
那个时候村西南角1公里处的拦河坝还没有拆断,那年夏天,有几天阴雨霏霏,连日不开,河水不断上涨,眨眼间也就淹没了我们村子的西半部,一时间半个村庄被浸泡在一片河水之中,屋内的水也齐及腰深了,哪里还来得及取出屋内的粮食等物!......在万般无奈的情急之下,大队部决定把那拦河坝拦腰拆断了......
洪水退去了,村子西半部的邻居们纷纷在泥泞中收拾着那狼狈不堪的残局。由于河水太猛,也从上游水库内冲出不少的大鱼来,有的早已超过了5斤重,还有的人捉到了甲鱼......这也算是对我们的一丝安慰吧!然而却再没有把那拦河坝的缺口给补上。
的确,也看到不少的杂物挂在沿河两岸的柳树枝干上......
现在想起,他们要伐掉那些柳树看来不无道理。
没几天功夫,两岸的柳树悉被伐倒,东倒西歪地横在河的两岸。有的地方太陡峭,竟倒向河里去了,潺潺的河水依旧无怨无悔地向东南流去,一群鱼儿快活地游过来,依旧在倒在河里的柳树枝条间穿来穿去,好不自在。
慢慢地接近中午了,火热的太阳把大地炙烤的好像生了火,喉咙也几乎要冒烟了。这个时候,忽然想起该到河里去洗个澡了......
由于河水不深,我脱去衣服就趟了过去,感到一阵阵的温烫,不禁又寻起那两岸柳树成荫、水中畅游的快感来,却再也找不到了。我再也活泼不得了,这时的小河水却显得那样单调!有些伤感,缠杂不清的思绪顿时涌上心头。
虽然有些惋惜,我也晓得那已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事情了。装柳树的大卡车就在村东的一条乡村公路上,看着一棵棵被伐掉的柳树装上去,渐渐地已像个小山似的。我心里顿感好沉重,我忙问一个正在装车的指挥人员:“以后在河两岸还会再栽树么?”
他显得有些不屑一顾,很不耐烦地说:“那是以后的事,谁知道?!”
等我想再往下问时,他早已显出一副不屑置辩的神气来。
我没再往下问,只是心里多了许多的假使。我在不断地幻想,不知到何时才会再有那柳树成荫,躺在河水中那种不为人世间所感受的欣慰。假使那些柳树不被伐掉,我们村的大部还有被淹没的危险,假使那些柳树还在河两岸郁郁葱葱地伫立着,小河也许不会伤心,鱼儿不会感到水太烫。——我笑了,脸上又笼上了一层灰色。此时,四周是死一般的静寂,也许有很多的人早已对此不以为是,那也许是他们历来习惯了的天真。
来到小河边,仿佛中,我好像看到了小河在哭泣......
渐渐地感到一丝凉意袭来,一轮玉盘似的圆月已升至半空中了,两岸的高粱和河底的水草所散发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而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忽然听到一阵板胡的声音,那大概是父亲在拉着那板胡,宛转,但不够悠扬,使我的心也沉静,然而又自失起来,总觉得要和它弥漫在含着高粱蕴藻的香气里。
那晚,我站在院子中央,看着漫天的繁星,我开始用心点数起来。月光太抢眼了,她早已顾不上眨眼的繁星那种委屈的模样,竟自顾自美丽,把它们照耀得黯然失色了。一道流星划过夜空,看着她逝去的身影,我感到有些遗憾,望着她留下的那道美丽的风景线,我抿着嘴笑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又去看那些装车的人们,一车,两车,三车......看着那运走的一车车的柳树,我好像失去了一个很要好的小伙伴一样,再也不能自已了,竟黯然神伤起来了。
大概时近中午的时候,天空好像灰暗了许多,太阳的周围也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圈,刹那间,天地间通黄的一片,倒也看不清你我来了。
一阵微风过后,浑身上下顿时凉快了不少。紧接着,一阵狂风吹来,伸向远方的这条土路被高高扬起的灰尘弥漫着,好像沙尘暴要来临似的;路愈看愈不分明,天也愈来愈暗了,装车的那几个人颈项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风儿越刮越大,天空中黑的一无所有,只有一条灰白的路伸向远方。我想再与他们搭赸,又不禁想起昨天那人的一席话,简直让人气破肚皮!我双眼发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把那一棵棵伐倒的柳树往车上装。
我叹了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灰尘的气息,我踌躇着,瞥了他们一眼,我笑了。——我这是何苦呢?!还是过我的农家乐吧!
正思忖间,风儿愈刮愈大了,早已把那路边的树枝吹得“嗖嗖”响,像鬼哭,像狼嚎;忽然听到一阵吆喝声,原来是那指挥的人催促工人们快点干活,要下雨了。
我定眼望去,却看他眼光像两把刀,刺得工人们缩小了许多。不多功夫,天空像到了黑夜一般,从南方天空涌来了一大块乌云来,随着一条闪电把它撕裂开来,无情的把它分成了两个世界。这时,早已有一股雨腥的味道扑鼻而来,还没等人们回过神来,早有雨点捷足先登了......只见从空中洒下无数亮晶的水珠来,打在满是灰尘的土路上,飞起的尘烟还未来得及飞扬起来,又被密密麻麻的雨点给压了下来。
我赶紧跑到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工人们也早已像蜜蜂没了蜂王一般向四处散去,找避雨的地方去了......
透过无数的线条,早已不见了太阳的踪迹;那指挥的人一拐一瘸地向我走来,我给他让了个空地来。看着他那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又想起他昨日里对我的骄横模样,心里不禁一阵畅快。
他嘴里一直咕噜着,声音相当细微,有一丝发抖,在“唰唰”的雨中愈抖愈细,细到没有,周围只有风雨声。
不一会儿,雨住了,东方的天空中现出一道弯弯的彩虹来。我一阵欢呼,正想笑出声来,那个“落汤鸡”却在拧着自己刚才被雨水淋湿的衣服,我瞥了他一眼,才发现他的左手竟没有五指!看到这里,我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思绪了。
我问他:“你的手指呢?”他没有回答。
他们试着发动了一辆大卡车,可是没走多远,后面的两个车轮竟深深地陷入稀泥中了。刚才的雨下得太大了,由于是土公路,又没有基石、白灰混和土作底,哪能耐这么重的庞然大物!
我想欢呼起来,却没有。我知道那些柳树迟早要被运走的,只是这被大雨湿透了的土公路已不堪重负而已。
这时,看见有两个人拉着人力车在泥泞的这条路上艰难地向前移动着,他们的脊背上早已吐出了汗粒,两张脸上也早已挂满了汗珠......
听父亲说,这条路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了,在清朝时期还是一个重要的驿道,祖先们早已用了那么久,我们今天依旧在用,只是没有变了模样。
看着他们艰难的像蜗牛在前行,我的心中再也活泼不起来了,多么渴望在下次下雨的时候这条路不再泥泞。
父亲来了,笑吟吟地问我:“阿立,你在干啥呢?”
我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慌忙回答道:“没干啥,看这条路。”
“嗤!这条路有啥好看的?!一千多年了,不还是这个老样子!”
我笑嘻嘻地指着这条路问父亲:“爹,你说它以后会有变化么?”
父亲听后便是一阵疑惑,随即回过神来,沮丧地对我说:“怎么?这条路祖先们已用了那么久了,生产队时期铁轱辘的牛车都风雨无阻了,到了你这一代就不能用了?”
我顿感一阵迷茫,又感到好惆怅,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像那狂风掀起的大海的波涛在汹涌着,一刻也不肯停息下来。
路,依旧默默地伸向远方。记得鲁迅先生曾经写到:“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条路原本已有1000多年历史,不是没人走过,而是走的人太多了,只是每个人都想遗忘它而已。
也正如希望,无所谓有,无所谓没有。渐渐地又看不清来时的路,我笑了,再也不知道路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