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珠把自行车锁在楼梯的的扶手上,几步就轻盈的窜到了二楼。
长长的楼道永远亮着昏黄的灯,因为楼道夹在房间的中间,没有灯光完全就淹没在黑暗里。这就是所谓俄罗斯大叔对新中国最诚挚的设计,根本不考虑人性因素。
推开虚掩的门,陆珠看见妈妈正拿着剪刀站在书桌前对着一块布料思量着什么,太阳光探过树叶软弱的搭在她身上,黄橙橙的看不清她的面容。陆珠想,妈妈只要不发脾气,看起来还是很慈祥的嘛。
妈妈转过头来看着陆珠,问:“手里提着什么?”陆珠说:“食堂又熬油了,我也买了五斤。”妈妈有点不高兴了,说:“这个事不要你操心,你只要把工资都交上来就可以了!”陆珠嘴唇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一个字,提着袋子又经过楼道走到对面的厨房。
厨房里香气扑鼻,爸爸正在干炸辣椒。看见陆珠,爸爸一脸的笑容,亲切的问:“不是早上就下班了吗?怎么才回来?”陆珠将身子轻轻的靠在墙壁上,说:“觉得想睡觉就睡醒了才来的。”爸爸放下炒勺接过陆珠手里的袋子,拎出一壶像茶水一样的猪油对着光看了看说:“不错,是好油。”袋子里还有一个小包,爸爸边拿边说:“又给弟弟带花卷了啊?”陆珠说:“他喜欢吃嘛,我那里又方便买。”爸爸说:“去把吃饭的桌子摆好吧!”
陆珠转身又走到楼道里接着进入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有点小,靠门摆着一张爸爸自己做的双层床,是一个陈旧的大床和一个陈旧的小床的拼凑合体,大床垫底,小床就像一个缩着手脚的孩子被高举着,整个形象就是破烂而笨拙。
陆珠走到墙角搬过四方木桌放在房子的中间,摆好四把椅子,然后又走回厨房里,把爸爸炒好的菜端来放在桌上。
在陆珠和爸爸刚好忙呼完一桌饭菜时,弟弟陆响背着书包满脸汗水的进门了。妈妈看见弟弟脸上的汗水,“啪”的扔了手里的剪刀牵起他快步走到厨房拿起手巾绞湿了在他脸上仔细的搽。搽完后又把他的手拉到水龙头下洗。爸爸在一边说:“你让他自己洗,都十一岁的人了,还当个小婴儿服侍。”妈妈抬头望向爸爸,眼睛里有点不耐烦,说:“对你儿子好你还有什么意见?你只管快点把饭做好。”爸爸说:“都好了,快来吃吧!”
弟弟一看见饭桌上的花卷立刻把整个钵都拉到自己的面前。爸爸伸出筷子想夹一个给陆珠却被妈妈拦住了。妈妈说:“她在食堂上班天天吃,你就让响响一个人吃”陆珠马上接着说:“我不吃,这是特意买给弟弟的,就他一个人吃吧。”爸爸又说:“那给我一个吧,我想吃。”弟弟一听忙双手围住食钵说:“不给,我一个人吃。”陆珠也说:“弟弟,就给一个给爸爸吃吧,爸爸也喜欢吃呀!再说,这里有六个你也吃不完啊!”可是陆响就是抱住食钵不松手。妈妈在一旁也恼怒了,大声的说:“你们父女俩真好笑,跟一个孩子抢东西吃。舍不得给他吃下次就不要买了。”陆珠连忙小心翼翼的说:“都给他吃,我们不吃。”妈妈却火气更大了,把筷子扔在饭桌上,脸色黑沉沉的看者陆珠大声说到:“为了给你买户口买工作,我把我所有的钱都压上了,还背了一身的债。你看看我现在吃的什么?过的什么日子?你要是有一点良心的就要了解我现在是在为你受苦,你要知道好歹,不要乱花一分钱,所有工资都要交给我,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回来做什么,只有钱才是有用的。”陆珠低下头,眼睛看都不敢看妈妈,她最怕妈妈说这样的话,可是妈妈偏偏最爱用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每次妈妈这样说的时候,陆珠都觉得无比的尴尬。见妈妈发脾气了,所有的人都不再出声,低着头默默的吃饭。一顿午餐就这样不欢而散。但是所有的人都没有觉得不安,因为这样的情形在陆珠家里再平常不过了。
下午,爸爸上班去了,妈妈睡午觉,陆珠坐在桌子前写日记。她在日记里写到:今天倒班休息,看到食堂的花卷做得特别的好,熬的油也特别好,就都买了一些带回家,爸爸喜欢吃食堂熬的猪油,他说食堂买的猪都是大猪,肥猪,膘厚,所以熬出来的油也特别的香,更重要的是价格要比菜场的便宜。弟弟喜欢吃花卷,因为家里现在的伙食很克俭,以前经常吃的东西现在都很难得吃到了,带点花卷给他解解谗。爸妈为给我买户口和工作欠了很多的债,看到他们节衣缩食的攒钱还债,我感到很内疚。
写到这里陆珠不愿再写了。她把日记本合起来放回抽屉里。抽屉里有一张通知书,那是几个月前收到的高中录取通知书。陆珠拿起通知书平铺在桌面上,轻轻的来回摸着,眼前浮现出那个决定她一生的重要时刻:爸爸和妈妈双双站在她面前,极难得的意见统一的规劝着她——妈妈说:“你是考起了高中,可是你知道你排在第几名吗?我问过你的校长了,总共录取了一百三十个学生,你排在第三十三名,校长都说了,以你这样的成绩将来想要考大学也是很难的。白读三年高中不如做三年事,再说了,读完高中还不是一样的要做事。我这都是找了好多人才帮你买到这个单位的,工作和户口全部解决。只要一年后单位的新大厦一建成你马上就去上班,那时你就是有工作有户口的城里人了。随随便便找个事做做一年很快就过去了,将来你就过好日子了”爸爸也连声附和着:“我觉得早点参加工作好,你读书又不拔尖,考不上大学就是白读了。到那时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这样的好事呢。”
陆珠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辩驳,只依稀记得痛哭过。中考后,陆珠曾经爬到山顶对天发誓:只要我能考起高中,一定要痛改前非,认真读书,一定要考上大学。可是命运偏偏不给陆珠这个改过的机会,陆珠默认了,她认为这是命运对她浪费光阴的惩罚。
陆珠把房间仔细的收拾了一番,看见妈妈睡得很香,轻轻的拿起桌上自行车钥匙关上门走了。
阳光很灿烂但是不耀眼。陆珠慢悠悠的骑着自行车在大街上左右看着。路边的服装店里挂得花枝招展的,陆珠能看到里面又换了新货。她很想进去看看,最后还是没有进去。她身上没有一分钱,每月一到发工资的那一天,爸爸都会准时出现在她面前,她知道都是妈妈逼着爸爸来的。每到这时陆珠都会很配合的把所有工资都交到爸爸的手里,再由爸爸返回十几元给她做这个月的零花钱。十几元的零花钱只够陆珠买牙膏买洗衣粉和买女孩每月的必用品的。
“陆珠,陆珠”身后有人在叫。陆珠回头一看,是汪秋龙。汪秋龙扶过陆珠的自行车,努了努嘴示意陆珠坐后面。陆珠顺从的坐到后面。
汪秋龙也把自行车骑得很慢,他扭头看了看陆珠问:“今天怎么不去找我?”陆珠说:“以为你不在家呢。”汪秋龙说:“你还在生气啊?”陆珠说:“我哪敢生气啊,那是你妈妈。”汪秋龙说:“你还是在生气了。”陆珠猛的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直勾勾的看着汪秋龙,气鼓鼓的说:“是,我是在生气。你妈妈真是好笑,不想你和我在一起管好你就好了啊,凭什么来教训我,还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好象是我死缠着你不放。”汪秋龙连忙伸出一只手在陆珠的背上轻轻的拍。边涎着笑脸说:“是我要死缠着你,是我死皮赖脸的追你还不行吗?”陆珠问:“那你是什么态度?”汪秋龙说:“我肯定是护你的呀!”陆珠又问:“你怎么护我呢?”汪秋龙说:“你跟我说的那天晚上我就和我妈妈吵架了,我态度坚决的告诉她,你,陆珠,就是我最喜欢的人,将来就是她的媳妇,如果她还那样对你的话,我就和她决裂。”陆珠脸上有了一点喜色,不过还是白了汪秋龙一眼。
河边的树阴下,汪秋龙铺开报纸和陆珠肩挨肩的坐着,几袋食品放在草地上,俩人都没有要吃的意思。陆珠捏着脚边的小草无聊的摇来摇去。汪秋龙凑到她的面前神色凝重的问:“怎么了?今天你的情形很不对哦,有什么事说来听听。”陆珠抬头看着他说:“你要说真话,你真的不嫌我读书少吗?”汪秋龙耸肩一笑,说:“你怎么老是问这个,你要我回答多少遍我不在意你才满意?”陆珠说:“可是你是大学生,我只是个初中生,这个距离相差得太远了,你妈妈又是那种态度,我真的很害怕的。”汪秋龙问:“你怕什么?”陆珠说:“我怕你只是逗我玩的,时间久了你要变心了。”汪秋龙笑了,圈起食指在陆珠的额头上弹了一下说:“傻丫头,我看着你从一个小布点长成小美女,我喜欢的是你开朗的性格和随和善良的为人。人只要聪明就好,知识不一定就只能在课堂上才能获得啊。你看我,大学毕业都半年了,还不是无所事事。”陆珠努着嘴说:“那不一样的。你迟早是要分配的。”汪秋龙叹了一声,双手扣在脑后,仰头看向天空,象是自言自语的说:“谁知道会分配到哪里去。不管分配到哪里,做的工作和我在大学学的都完全不搭界。”陆珠问:“你爸爸不是在到处给你找关系吗?”汪秋龙说:“凭他能找到什么好的关系,又不认得任何一个有势力的大官,白忙。”陆珠看他越说越消极,又想不出安慰他的话,干脆拿起草地上的零食说:“我要走了,零食我也带走了。”说完就准备站起身。汪秋龙一把捏着她的手臂重重的把她又按回草地上。汪秋龙说:“喂!太霸道了吧!再坐会!你今天又不上班。”陆珠用力一甩胳膊说:“我要走!”汪秋龙坏坏的看者她说:“你再说要走我可就要抱你咯!”陆珠忙把身子向后倾斜,瞪着眼睛严肃的说:“不许!”汪秋龙委屈的说道:“没见过说男朋友不许抱自己女朋友的。”陆珠说:“你还好意思抱怨。我都说了我年龄小不和你谈朋友,你硬要跟你同学说我是你女朋友。害得别人还以为我有多早熟呢。我就不许你再随便侵犯我”汪秋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说:“好,好,我不侵犯你。但是你也不能就这样走了吧?再坐一会,再说会话。”陆珠说:“那我们把这些零食吃完就走。”汪秋龙说:“早知道我就买十斤瓜子来,让你吃到明天早上都走不了。”陆珠一拳捶在他后背,痛得他牙齿一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