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礼物(3)
又是记忆里最熟悉的那种声响。菜刀落在砧板上叮叮当当的声音,是南城在熟练的切菜,大火烧红油锅,然后呼哧的一声,是各种配料下锅的声音。最后,是勺子刮在锅底发出的凄厉的声音,这个时候,一道菜就好了。然后严旭就会屁颠屁颠地跑进去,在油烟四处逃窜的厨房里一边连声打着喷嚏,一边小心翼翼地检查菜品的卖相,把有油渍的地方用纸巾擦干净,还要一边响亮的回答客人的催促:“哎!来了!”他时常在屁颠屁颠跑来跑去一副好像总也忙不完的样子,安至经常笑话他:“严旭同学,老板不好当吧!”
而严旭总是头也不回地一边数钱一边抱怨到:“什么老板啊?我们就是两跑腿的小服务员!”
此刻这两个跑腿的小服务员热闹的把头凑到一堆,盯着谷雨大厨师江南城端上来的一大盆水煮鱼,严旭把鼻子凑到鱼面前,一边使劲把香味往自己鼻子面前扇,一边连声地赞叹:“太好了太好了,色香味俱全!谷雨今后一定会火的!”
安至拿起筷子毫不迟疑伸进了盆里,一边满不在乎的说到:“火不火那都是天意,我们只要做到,饭吃饱,店开好,就问心无愧啦!”
严旭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把刚喝的水“扑哧”一声吐了出来:“林安至,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俗气啦!哈哈哈!”
安至假装一本正经的样子说:“我说的这是实情”,接着她把筷子在桌上敲一敲:“注意形象,注意形象,严旭同学,你的口水都要喷到鱼里面啦!”
酒足饭饱之后,三个人坐在桌子面前商量合伙事宜,江南成斜斜地叼着烟,被飘散的烟雾熏得眯起了眼睛,他拿出自己的工作积蓄递给林安至:“你和严旭已经商量好了合伙比例吧?前期已经准备就绪了,花销剩下的钱全部存起来做流动资金,以后钱归严旭管,把账目记清楚了就好。”
“哦?”严旭还是有些疑问:“那你呢?”严旭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一边在嘴里念叨:“安至是老板娘,那么你就是老板,然后你又是厨师,哎呀,我乱了”严旭抓抓头,一脸苦恼地问南城:“那你是分红呢?还是领工资啊?”
南城被他摸不着头脑的样子逗得直想笑:“我领工资啊!刚那些钱就算是安至的,你们自己按照比例分吧!我在你们手下打工就好,这样事情比较好处理。”
安至对南城的安排十分满意,他考虑问题总是这样周全,他就像是一个万能的保护神,在实际的生活里给予他们指引和支撑。林安至打心眼儿里相信,只要有江南城在,他们的梦想就不会苍白,不会染上尘埃。
她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江南城英俊的面容,他的脸上有着与他实际年龄并不符合的沉稳,虽然他因为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时常被人误会还是高中生,但是只有林安至看得到他的沧桑,她知道在她看不见的那些艰辛日子里,岁月已经在他的脸上种下了万千沟壑,每一道都在告诉她,你所爱慕所敬重的这个男子,他曾经过得有多么辛苦。
安至觉得有一些心酸,于是用力地挥手试图赶走这些悲伤的情绪,很快她就换了一副表情,有些恃宠而骄,也有些得意的对江南城说:“那以后我就是你老板咯,你敢不听我的话,我就开除你!”
“那你也只能管我工作上的事啊!下班以后我有什么活动你就管不着了吧?”。南成扬起下巴,坏笑着一副故意挑衅的姿态:“听说丽江是个艳遇很多的地方……”南成摩拳擦掌的正准备说下一句,安至的巴掌就扇过来了。
“江南城,我警告你!在我们三个人之中,只有严旭一个人有资格艳遇!”狭小的房间里回荡着林安至怒吼的声音。
当她正要回头寻求严旭的支持时,才发现,不胜酒力的严旭,已经趴在木头桌子上安静地睡着了。
当整个城市华灯初上的时候,他们穿过最为热闹的酒吧街,回家。安至捂住而耳朵挡住震耳欲聋的音乐,面无表情地从声色犬马的街道走过去。因为她知道,只要你稍微往酒吧里一打望,马上就会有个纳西族小姑娘或者小伙子热情的凑上来问:“各要进去坐一坐?”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樱花屋的门口,这是酒吧街最为热闹拥挤的地段,严旭一边抱怨着“这哪里是酒吧啊,简直是迪厅!”一边被熙攘的人群推着往前走,江南城则伸出双手来圈住安至,不让过往的人群碰撞到她。
此刻南城把注意力全部放到了安至的身上,他护着她走过了充满风花雪月悲伤离合的那段路。回过头看见那一派热闹却最终是孤寂的景象,心里感慨万千。
他也曾是精力充沛的男子,与朋友拼酒,也曾无数次地喝到天亮,然后各自回家睡觉。他在城市刚刚苏醒的时刻,看到踩着三轮车沿街叫卖的小贩,看到刚刚下班的夜总会女郎,看到精致的妇人开着小车送孩子上学。生命是这样不公平的一件事。在那样一个观望人间百态意冷心灰的时刻,他曾无数次的想起林安至。他想着安至现在会到了哪里,他们余生会不会再见。
而这个之前一直在他生活之外却始终在生命之中的女子,这个他心里始终念想的女子,此刻就在他的身边,她用温热的小手紧紧抓住他踏实的大手,他们一直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最好的礼物(4)
谷雨开业的前一天,店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来人一米八几的个头,要稍微低着头,才能走进屋檐低矮的谷雨。他穿着衬衫打着领带,夹着一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公务包。应该是某机关单位工作的政府人员,严旭看到他进门,心里一紧:“这还没开业呢,不会是来查证的吧?”
然后他赶紧叫林安至出来招呼。
来人见到林安至,大方爽朗的伸出手来:“你就是林安至吧?我是重庆工商局的刘叔叔。”
安至半天没回过神来,重庆?工商局?貌似跟她八竿子打不着边,但是他既然让安至称呼他为叔叔,一定是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但是,安至在脑海里苦苦搜寻,我好像真的不认识这个人!
但她还是礼貌的倒出了茶水,然后拿出一个晚辈应该有的姿态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她准备以静制动。果然,这位自称是刘叔叔的人在喝了一口红茶,立即表明了来意。
“是你爸爸托付我来看你们的,我刚好到云南出差。”
安至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又是代表我爸爸来劝说我们回去的吧!可是我们明天就开业了呢!”然后她深呼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等待刘叔叔继续说下去。
“你爸让我给你们带了家乡的特产,他说你最喜欢吃香肠。”刘叔叔努努嘴,跟在他旁边的秘书小伙子赶紧把行李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两大包被密封好的香肠,一大堆腊肉,还有一定要在炖腊肉时放在里面增添香味的晒干的土豆块,这些一定都是林妈妈着手准备的,林爸爸应该还在旁边指挥说:“多装一点,安至喜欢吃这个!”安至看着这些从家乡的大巴颠簸到重庆又从重庆飞到丽江的她最喜欢的食物,心里五味杂陈。
“还有这个,”刘叔叔接着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红包,“知道你们要开业了,这是你爸给你的红包,让你去买几件衣服。”
安至当下就感觉好像没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她定定地站在那里,半天才缓慢艰难地伸手接过钱,努力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她不能哭,即使脆弱无助,她也永远要让他们看到她笑着的样子,这样他们在千里之外才可以安心。
刘叔叔看着紧紧捏住红包强忍着眼泪的安至,发自内心地叹息到:“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就是这一句话,让捏着厚实的红包心里五味杂陈的林安至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刘叔叔看着这个在她面前抽抽搭搭哭泣着的女孩子,她应该只有80多斤,瘦弱得好像一阵风都可以把她吹倒,她巴掌大小的脸上依然闪烁着青春的光泽,但高原的阳光一点一点的浸入她的皮肤,把她的少女的身躯拱成枯草色。在她黑而憔悴的脸上,写满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困乏。
刘叔叔想到了自己还在上高中的女儿,有一天她也会长大,不再是他手心的小小女儿,有一天她也会叛逆故乡离开他们独自远行,去寻找她理想中的世界,然后慢慢走成他看不到的远方里,一个渺小的黑点。他们能做的,只是孤单的遥远的守望着,希望有一天他们能够回头,看一看被时光吞噬被岁月淹没的年老的父母,他们站在他们离开时的那一次次的目送里,站在始终坚持却总是失望的等待里。
然后他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孩子长大了,总归是要离开的。我们不知道他们是怎样长出了一双双翅膀,但是我们始终是要放他们飞翔的。”
这时江南城回来了,他背着沉重的背篓站在门口大口的喘息,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安至赶紧迎上去,边伸出手来为南城擦汗,一边回头对严旭喊:“快来接一下,南城回来了。”
刘叔叔这才见到了传说中的江南城,林爸爸曾用气急败坏心疼不甘的语气对他说起过:“不知道这个穷小子哪里好,没有学历没有良好的家庭背景,不知道安至跟着他要吃多少苦!”可是在他见到江南城的那一刻,他觉得林爸爸的担心是多余的。他相信此刻的林安至是幸福的,从她看向南城的眼神就可以感觉到。温柔怜惜的眼神,里面有着爱情和希望的光芒。人生在世,哪里会有不吃苦的幸福呢?只要他们不管是在和风细雨还是在艰难困苦里,能够彼此扶持,相互依靠,那么,他们就应该是放心的。
当然他完全能够理解林爸爸的心情,不久以后,也会有一个江南城走到他女儿的身边,让他从小捧在手心的小宝贝义无反顾地跟着他走。他对于他们来说是那么陌生,可是如果他们愿意成全,愿意祝福,那么,他就会成为他们家的一份子。“不管她遇到什么样的人”,刘叔叔在心里感慨,“只要她觉得幸福,并且甘愿,就随他们去吧!”
林安至和江南城他们用丰盛的晚餐招待了刘叔叔,席间南城和刘叔叔不停地喝酒,林安至和严旭则与刘叔叔的秘书小伙子相谈甚欢。刘叔叔不停地称赞南城的厨艺,又假装严肃地警告江南城:“你们离家那么远,安至的身边只有你。你一定要对她好,不然我们都不会放过你的。”
“我会的。”江南城看了看旁边正和严旭打闹笑得花枝乱颤的林安至,郑重地对刘叔叔说,也是对自己说。然后他仰头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安至此刻已经有了一些酒意,她看着喝得满脸通红此刻像个大孩子一样的刘叔叔,他正在气宇轩昂地对着江南城讲述着什么,南城则坐在旁边颔首微笑赞同地点头。她想到了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不知道他们此刻在做些什么。母亲应该还是在打麻将,如果此时安至打电话过去,一定还能听到诸如:“二条,碰,胡了”之类的词语。父亲应该是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带着老花镜认真地玩着电脑里的QQ游戏,因为上了年纪,他的手脚有些慢了,但他还是很不服气的要跟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们一决高下。
在这样一个其乐融融的高原的夜晚,在谷雨幽暗的灯光里,林安至就这样幸福而心酸地想起了他们。在她一低头的瞬间,时光似乎把眼前和脑海里的场景悄悄地融在了一起,融合成了林安至生命中最为弥足珍贵的,最美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