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丽江小江湖
——谁画出这天地,又画下我和你,让我们的世界绚丽多彩。
谁让我们哭泣,又给我们惊喜,让我们就这样相爱相遇。
许巍《旅行》
丽江小江湖(1)
在跟南城商议后,严旭按照老房子门前张贴的电话打给房东,说是有意向租她的房子,他们约在附近的一家客栈见面。
出发前,安至拉拉身上的衣服让严旭看,撅起嘴很不满意地说:“我觉得这样很不成熟啊,很学生,要是她知道我们没有经验宰我们怎么办啊?”严旭想了一会,把安至扎得高高的马尾放下来,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又把她整齐的刘海拨到一边,然后拍拍她的头,“好啦,这样看起来,你至少成熟了五岁”。安至撅起嘴,很不高兴自己看起来这么老,但为了能给房东留下个成熟稳重的印象,从而避免任人宰割,也只得默认了。她看了看严旭,“你还是穿个衬衫吧,看你身上这件衣服,还是大学时跳街舞时买的吧?还好意思说我。”
他们一切收拾妥当,坐在客栈二楼的露天花园里等房东。临街的客栈,有着极好的风景,抬头可以看见远处巍峨的玉龙雪山,低头就可以看见巷子里三三两两走过的行人。安至喝了一口咖啡,满足的咂了一下嘴巴,然后把自己窝在沙发里,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
“哎哎哎”,严旭警告她,“你可不是来享受的!人一会就来了!”安至吐吐舌头,打消了想把脚翘起来放到桌子上的念头,端正的坐好。这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听得到她和客栈老板打招呼的声音。是房东来了。
安至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家客栈,也是她的房子,她不由得咋舌:“真是厉害!”
坐在他们对面的这个女人,40岁出头。皮肤黝黑,被阳光浸润出一种健康的状态。被高原阳光晒出的斑点不均匀的散布在鼻梁旁和颧骨处,细长的眼睛十分光亮,足以看出她的精明。她穿着一件土耳其蓝棉布上衣,头发在后面松松的挽一个髻,插一支绿松石簪子。看起来很像是一个隐居的写作者或者从事自由职业的人,但她只不过是当地一个精明的商人,祖上留下来的房子在她手里倒腾来倒腾去,赚了不少家业。
“真是不可小觑啊!”安至小声的在严旭耳边嘀咕。然后站起来礼貌客气的跟她握手,做自我介绍。
房东是十足的江湖派,对他们很是热情。“你叫安至是吧?哟,还是个美女啊!这是你男朋友吧?小两口住在丽江,开个店过小日子,不错啊。”
“不是呢”,安至咳了咳,“他是我朋友。我男朋友还没过来,让我们先谈。”
“哦,是这样啊,那没事。我这个人性子直,也很爽快,我一见你们就觉得很喜欢,这样吧,你们自己开个价,我觉得成就成,好不?”
严旭和安至都被她的单刀直入震住了,一时间也没出声。他们可不能露了底,让自己吃亏。“古城的房租都是有定价的,我们也不好说,还是按照你们的行情吧!”幸亏严旭之前还做了功课,问询了邻居们的租金,这个时候才能稳稳的开口。
“这样啊,那行。我就跟你说,房租一年两万,水电费装修费你们出。”
“那个破房子一年值两万啊!”安至惊得直咋舌。
“我们是很有诚意来跟你谈的,严旭也选择了单刀直入,放稳了语气不失分寸地说,你开价太高了,据我所知,你附近的那些店面,都没那么贵啊!”
“那些房子在丽江挺普遍的,来丽江的人,看到的都是这样千篇一律的建筑,也就没那么新奇了,再说了,这房子年代久远,在丽江,这样的房子估计都找不到几家了!”房东胸有成足。
“可是这房子的地段不是那么好啊,距离四方街有好大一段距离呢!”严旭再次发出攻击,以探虚实。
“年轻人,生意这个东西,都是看自己怎么去打理的,而且在丽江,越是偏僻的地方越有人来找。你看附近的崇仁书吧,就做得很好啊,只要你匠心独运,就不愁没生意,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嘛!”房东果然身经百战,“还有,那个房子其实也不需要怎么装修,保持原来的面貌就好了,后期你们也不会投入多少钱,还是挺合算的”。
严旭正想以房子太旧装修会花费很多位理由来辩驳,忽然被房东抢先,于是只能噤声。但他还是表现出很镇定的样子,又打算打出大学生创业的牌子来博取同情,“可是……”严旭睁大眼睛做无辜状,“我们刚从学校出来,手里也没多少钱啊……”
“这倒也是”,房东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些动容,“你们还挺有胆的,千千里迢迢地跑来创业,我就欣赏你们这种无所畏惧的精神,这样吧,我给你们少两千,一万八怎么样?”
安至已经在心里窃喜了,正要开口,严旭一把抢在了前头:“那我们回去考虑下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客栈,安至站在客栈门口挥舞着双手很激动地对严旭说:“我觉得这个价格不错啊!”
“不错什么啊?”,严旭说,“同一条街的房子,不可能差出这么大的价格的,房租一定可以再降,我们现在就以静制动,她会给我们打电话的。”
果然不出严旭所料,第三天,房东打电话来了,林安至听到电话里热情得有些虚伪的声音,心里一紧:“不会是告诉我们房子已经租出去了吧?”严旭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接起电话。安至在旁边伸长了脖子耐心地听着,一时间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在严旭挂掉电话以后,安至抓住他的衣袖迫不及待的问:“怎么样啦!”
严旭一时间没开口说话,安至已经从他大眼睛里流露来的担忧神色里预感到了事情不妙,果然,沉吟了一会严旭开口了,“她问我们考虑好了没,说是有好几个人在看她的房子,是因为我们第一个去谈,才优先考虑我们的。”
“真的啊!那怎么办呢?”林安至急了,“那要不我就这么定了吧!反正也少了两千块了。等等,我得先问问南城。”
“安至,你怎么什么事情都要问南城啊!”严旭有些恼怒,“你现在算是正式步入社会了,不能凡事总想着依赖别人”严旭很严肃地说,表情有些复杂,“而且他远在千里之外,又不了解丽江的行情,你问了也是白问,南城上班也累,而且要负责筹集后期的资金,你就别去烦他了!”
林安至虽然很不高兴严旭这样训斥自己,但又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于是压抑住心里的怒火问严旭:“那我们就自己处理了?”
“是啊!我们的时间也不多,南城马上就要来了,总不能让他看到我们什么也没做吧”?
尽管不尽完美,他们也算是为梦想正式地踏出了第一步。林安至作为代表,在合同上按下了大大的红手印。因为没有商量的余地,安至的这个手印按得有些不甘愿,但不管怎样,一切也终于是开始了,安至看着合同书上那一抹触目惊心的红,心里觉得很沉重。
严旭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没事,虽然是有些贵,但生意好很快就回来了!”
要在很久以后,严旭回想起整个过程的时候,才能清楚的知道他们确实太过心急,占尽下风,让他们以后的日子举步维艰,林安至也在后来那些艰难的岁月里开始明白,偏僻地段和前期投入的这一大笔房租,对于他们小小的店来说,几乎是致命伤。可是那个时候他们刚刚走出大学,是热血青年,是理想的化身,他们天真无邪,以梦为大,有人告诉过他们世界不完美,但是,不在现实的世界里跌跌撞撞,不用眼泪去印证那些繁杂生活里最为实际的道理,他们不会成长,不会知道,生活,并不是和风细雨丰富多彩的浪漫情节,更多的是打击和磨难,以及苦难背后,那颗永远不妥协的心。
丽江小江湖(2)
为了庆贺他们签约成功,严旭在丽江的朋友阿根为他们准备了饭局。阿根中等个子,皮肤黝黑,是健康爽朗的男子,十分健谈。也因为为人直爽活络,来丽江两年,他的客栈就已经呈现出良好的发展态势,因此有更多的时间来广结人缘。
人性的复杂在哪里都足以成就一个江湖,丽江也不例外。对于那些为着可以逃离既定的生活轨道只为寻到一个自由呼吸的绿地的游客来说,丽江是柔软温暖的象征,适合发呆,适合疗伤,可以梳理回忆,整理过去,丽江专治都市人的伤。但是对于在丽江生活、创业的人来说,丽江,其实与任何城市都一样,因为生活从来都不是轻易的事。形形色色的人,都为了要更好的生存而挣扎着,不得不妥协一些,不得不放弃一些,才能最大程度的保全梦想。
只是,丽江始终是温存的,对于千里奔赴来寻梦的人是仁慈的。它不保证你可以平安顺遂,不保证现实可以不那么尖锐的刺伤你,但是它保佑你的希望。
饭局设在南门口的一家湘菜馆。林安至和严旭是最后到的,进入店里,才发现有好大一桌人,认识的人不多,不认识的人很多。阿根从一大堆人里站起来,大声地跟他们打招呼:“你们来啦!”
安至和严旭依次入座,阿根开始为他们介绍来人。长沙,广州,福建,台湾,来自全国各地各色的人。开客栈的,开酒吧的,做纹身的,鱼龙混杂。因为严旭肠胃不好,不能喝酒,安至便一杯一杯的敬酒,带着坦诚又有些羞涩的目光看着他们说:“初来乍到,多多关照啊!”然后便仰头将杯里的酒一口吞下,青稞酒纯良的香味,带着辛辣的口感,林安至瞬间就感觉喉咙好像火在烧。酒过三巡之后,气氛开始活络起来,大家天南地北地胡扯,这时阿根把林安至拉到一边:“你还好吧?”,安至笑呵呵的抬起头,明亮的眼睛望着阿根,俏皮的笑:“你说呢?”
“没事就好,”阿根指了指桌子上的几个男人说,“他们是在丽江混得比较好的人,你一个小女孩好套近乎,把关系搞好点,对你们以后有帮助。”
安至点头如捣蒜,不胜感激,反过来又坏笑着问阿根:“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啊?”这个时候,林安至已经有些许的醉意,脸颊通红,眼神开始变得迷离。她此刻已经换了发型,剪了流行的波波头,齐整的刘海挡住额头,整张脸看起来也就巴掌大小,阿根看着面前这个精灵一样的女子发了一会呆,然后很真诚的说:“因为你们跟原来的我很像。”
第二轮酒,气氛更high了,安至又献上了一首歌,一些喝高的人开始跟着歌声群魔乱舞,引起阵阵哄笑。在这样热闹随意的氛围里,安至顺利的和阿根口中所谓重要的人拿到了名片,因为有些醉意,名片上的字看起来有些模糊。安至看着这些不知道写着什么的名片,心情有些复杂。
他们的相聚,都是源于丽江这个盛产梦想也让梦想破碎的地方,让浪子回头也让浪子心伤的地方。这一刻,他们把酒言欢,盛宴过后,有人流泪有人继续欢笑,而后继续各走各路,那么又何必真的去计较这些承诺与誓言。她一直相信,在生活里,我们一直能够依靠的,都只是自己。
在宴会结束的最后,安至模糊又清楚的听见了一个纳西姑娘的歌声,,她唱着有缘的朋友千里来相会,何必感伤离别。嘹亮而空旷的声音,仿佛穿越了喧嚣的人声和尘世,直奔着天空深处最纯净的地方而去。安至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被这样的歌声打动,她看看严旭,他的眼睛里也有晶莹的泪光。
走出门外,安至才发觉自己已经几乎站立不稳,阿根过来稳稳的扶住了她,他对严旭说:“她应该已经很累,你带她回去好好休息。”
严旭从阿根的那里接过安至,安至小小的骨节此刻似乎都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几乎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严旭身上。严旭小心的扶住她的腰,帮她站立起来,他轻声而温柔的问:“安至,你还可以走吗?”安至抬起头来,严旭才发现她满脸都是泪。她的表情并不哀伤,可是眼泪就那样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严旭惊慌的问:“安至,你怎么啦?”
“我没事,严,我只是想家了。”
眼泪哭出了想念哭出了这段时间里所有的艰辛和难过。安至只是想到妈妈在电话里一声声的嘱咐,她说,你一个人在那么陌生的地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也能听到电话里爸爸恼怒的抱怨的声音,一会又凑近话筒说:“要是缺钱就给家里打电话!”
她又想到南城那双温暖的信任的眼睛,笑着揉碎她的头发对她说:“走啊,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在这样一个夜晚,在陌生的异地街头,她忽然明白他们为她的付出,已经超出她所感恩的那份庞大。
而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坚持。他们都是执着而无悔的一群人,只为着不可磨灭的理想。
深夜时分,大部分街灯都已经熄灭。古镇的红灯笼此刻像是繁华过尽的青楼女子,妖娆多姿又有些疲倦地随着清风摇摆,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显得孤单而落寞。严旭背着安至慢慢地走回家,一个瘦小的影子背着另一个瘦小的影子慢慢地消失在古镇的青石板路上,,而夜色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