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很多人都在开心农场或者QQ农场上种菜，本来也想说说种地的事，打了一个开头，还没有写下去，老家里电话来了：“前庄”大爷死了。
我们村分为四个小庄：东、西、前、后。我们是东庄，与前庄隔着一片大坑，与后庄隔一片树林，西庄则隔着整个一个后庄。我们家族的人差不多都住在东庄，只有“前庄”大爷隔着大坑住在村南，所以我们习惯了叫他“前庄”大爷。他是我二爷爷唯一的儿子。享年83岁。五年前得脑溢血，一直瘫痪在床，亏得老新媳妇大娘照顾的好，才能撑到现在。
前一阵子，奶奶去世之前，老新媳妇大娘刚刚满村子吆喝着骂了憨二哥一场，憨二哥不憨，小名憨子。原因是她去找二哥有事，二哥因为忙地里活，去得晚了，她骂二哥不孝顺。
老新媳妇是前庄大爷后娶的，因为娶时已老，且带着一个女儿嫁过来，所以人人都叫她老新媳妇，而我们则叫她老新媳妇大娘。第一个大娘走时，三十多年，留下四个孩子。二个大的跟了二奶奶二爷爷生活，二个小的跟着前庄大爷大娘生活。自古有“晚娘毒，三担柴火烧不熟”，“讨了晚娘，就有后爹”。打骂几乎便是他们的家常便饭。
大娘厉害，大爷老实，任由着大娘闹，一家子常常闹得鸡飞蛋打。大哥二哥相继结婚生子，大姐二姐也相继出嫁。然而家窝子依然闹不断。二个嫂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大嫂惯常的做法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二嫂是姊妹多，娘家离得近，兄弟姊妹一起上。大人闹，孩子哭，日夜不消停。
打着骂着一辈子就这样过来了。
二哥搬到县城里去住，夏天蹬三轮，冬天卖红薯；二嫂则开饭店，跟着人家到处跑。曾经有一段时间跟人去外地找一位领导人六岁时用过的铜板，折腾了几年，撇下一双儿女，自己上吊走了。二哥再接再厉，接着又娶了一位新二嫂，新二嫂带来两个孩子，新二嫂老实能干，小器量，攒下钱来也只是顾着自己亲生的儿女。我母亲与我大娘常常感叹二哥家的孩子太可怜：晚奶奶，晚娘，没有一个疼乎的。倒是大娘与母亲，有吃有喝的都想着给他们一口。
大嫂心高气傲。大哥则完全遗传了大爷的性格，老实、懦弱。两个人常年舌头碰嘴唇地吵。年青时，大嫂常常要离家出走，跑出去几天，也不知去了哪里，逛一圈再回来；现在老了，女儿们出嫁了，才终于有了固定的奔走方向。
早几年，大爷倒是没少出力，两个儿子家里轮流着干活，反正干好干不好都要挨儿媳妇们的骂。不挨儿媳妇们的骂，就挨老新媳妇大娘的骂，骂的祖坟上都冒烟儿了。
五年前，大爷得了脑血痊。一下子显出老新媳妇大娘的好来。
她骂得少了，反而换了大爷，伺候得不好，就开骂。好象一辈子的委屈都得渲泄出来，终于扬眉吐气了。老新媳妇大娘倒是尽心尽力，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三不怕脏，端吃端喝，不再话下。五年六个月零七天。两个老人终于相儒以沫了。谁也离不开谁了。一次是大娘去赶集，与人撞了车，打了四天吊瓶，大哥、二姐去家里伺候他，他不吃，四天里没有见大娘的面，四天里粒米未进。直至大娘回家，端了饭给他，才吃了。
昨日中午正吃着饭，忽然闭了嘴，吃不下了，大娘看情况不好，去二哥家喊二哥，回来就咽气了。晚上大娘哭了一夜。大家都说，可能怕大哥二哥以后不会养老吧。好歹她还有自己亲生的女儿，就算不管事，不是还有自己的女儿吗？有大爷在，就有儿有女，没有大爷在，儿女们就算是没有了。大约她想到这些，觉得无依无靠了吧？
大姐二姐说亏了她照顾大爷，否则不会撑这么久。无论她怎么样，总是要养她老的，毕竟跟了大爷也大半辈子了，四十多年，一世夫妻，不容易。
当然在我们想来，就算大哥二哥有心，大嫂二嫂也是容不下的吧。多年以来在打骂中过来，再多的感情也消耗怠尽了，何况并没有多少感情可以这样无节制地透支。
以后老了，也就只能归了她自己的女儿了。就算去大姐二姐那里住一阵子，断然不会再象以前那样无事生非地挑剔，要这要那了。
自大爷生病后，有一次回家，遇到二姐，二姐还说，以前怕她，现在不怕她了。以前是怕她走，苦了大爷，现在不怕是因为她老了，大爷也老了，她跑不动了。
小时候，二姐与二哥跟着她受了很多的气，吃了很多苦。就算是后来结了婚，嫁了人，二哥与二姐也没少为她操过心，然而她老了，怎么还可以拿以前的错误去报复她呢？
老新媳妇大娘长得挺好，而且俏，嫁给大爷这样的，只会老实巴脚种个地，还拖着四个孩子，在那个饥饿的年代，一个个如填不饱的饿皮狮子，她不知道后悔了多少次。走一家，还能再走第二家？只能把气撒在前庄大爷与孩子们的身上。
他们住前庄，与我们少来往。前庄大爷只有喝多了酒才会真情流露，跑到东庄上来，与家族里的人哭天抹泪痛说家史。他们之间没有生育孩子，家族里有什么事，她也是不管的。也因为没有血缘关系，又加之老新媳妇大娘的厉害，家族里的人，一向是把她当外人看待的。当然她也不把我们当自己人看。而前庄大爷是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常年为着儿子、孙子、媳妇、儿媳妇的事儿打圆场，调和，忙得顾不上任何人任何事。感情的疏远可想而知。然而到底是血浓于水。接到电话，我们都回家了。
再一次回家，距上次还不过一个星期。家里的人，老的老了，年轻的都出去干活了，还是那个村庄，还是那些些院落，一街两巷风烛残年的老人。
走一回，必是少一个了。
想前庄大爷这一辈子，幸福在哪里？也许只有最后的日子里，才算真正的消停下来了。
受了很多的罪，吃了很多的苦，为了这一个不健全的家庭，他走了，这个家就真正的土崩瓦解了。只是苦了跟了她一辈子，委屈了一辈子的老新媳妇大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