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嵩山,连绵千里,参天大树,漫山遍野。
时值夏季,天气善变。刚才烈日当空,行走在这荒山野岭,树荫蔽日,顺便品尝随手可得的野果,拘一口清凉的泉水,当真惬意无比。但此刻风云突变,乌云似乎从八方天际呼啸而来,瞬间集合一处,如一顶大钟悬于上空,窒息的无处可逃。狂风犹如被惊吓的蟒蛇,抽搐着四处疾走,卷起树枝草叶翻飞不定。
看到这情景,虞舜重新披上麻布,紧了紧腰间的藤条。大风吹走了山间的暑气,风干了浑身的汗水,也消减了伤口的疼痛。重华只觉得亿万毛孔舒张,全身舒泰。不禁跨起大步,无视灌木里的荆棘,和风唱到:“大风起兮枯叶扬,独行荒山心何殇,今效夸父逐天日,再比后羿射天狼。”每唱完一遍,都大笑三声,回荡在深山老林中,和狂风的呼啸不遑多让。果然,暴雨随风而至。开始尚且打得树叶发出啪啪的响声,继而如绳子一般在天空左右摇摆,似乎要把这大地捆住拖走。虞舜也收起了歌声,开始奋力疾走,寻找山洞避雨。
终于,在山脊处找到一个可以容身的洞穴。这雨竟然不像夏季的雨,下起来不停。虞舜算起来从太阳当中开始到现在足有两漏壶之久,可是雨却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重华也不禁泛起些许恐惧,天黑前不走出这座山,难免要夜宿此洞,夜晚狼熊出没频繁,命难保矣。他决定冒雨前行,便在山洞两旁垂下来的藤条中胡乱的拽了两把,编成草帽,扣在头上,扎进无边无垠的暴雨中。
深一步浅一步的踉跄而行,也不知道被多少荆条划过肌肤,也不知多少条盘旋在树枝上的毒蛇被惊吓乱窜。终于走出这片山林,雨势稍缓。虞舜长舒一口气,瘫坐在草地上喘气。刚才麻木的神经这时也舒醒过来,只觉得上半身似要坠入云端,妙不可言,然下半身如火烤炉炙,痛可钻心。虞舜这才发下屁股下已经一片血水,腿上无数的伤口还在不停的渗着血。
过了许久,雨渐渐停歇,太阳在山坡露出光芒,悄无声息的照射大地。风也趋于静止,茫茫草地开始升腾起阵阵水汽,掠过虞舜的每片身体,汉也不住的流下来,每一滴汗水与伤痕结合处都刺激虞舜的神经。此地不宜久留,如果明日太阳落山之前赶不回部落,将会愧对尧的信任和期盼。
还有最后两座山峰,越过它们便能看见黄河,黄河边上的袅袅炊烟,就是族人们快乐耕种围猎生活的幸福写照。
虞舜想起生活在妫汭的二位妻子,她们貌美如花,贤惠识礼,不以贵族自居。虞舜满怀的幸福,情不自禁哼了起来:“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歌声回荡于山谷,飘飘荡荡,萦于耳际,绵绵不绝。
虞舜收起甜蜜,小心翼翼的趟走在这片草地上。这片草地夺走了无数条族人的性命,表面看起来平滑如镜,其实却有无数个血盆大口,张着獠牙,将路过它的生命活吞。然而想要从山之南回到部落,这又是必经之地。虞舜拾起一根长3尺的树枝,试探着踱步前行。长200步,阔150步的草地,行走过去天色已经暗下。太阳已经被山遮住,惟独遮不住满地的红光。暮气蒸腾,与余辉交映,如同姑娘害羞,片片红晕。
这美不胜收的一景,虞舜嗟嗟称奇,竟莫名的生起长眠于此处的念头。难道弥难于此处的族人们也是迷恋这美景而不愿归乡吗?既然如此,此谷以后就称其为长眠谷吧。虞舜得以的点点头,口中不停的叨念着:长眠谷、长眠谷、辞去世间几多苦。不觉间,天色尽黑,漆黑中不得见五指。虞舜方省过神来,自己尚未找到防兽避雨之穴。不由得一阵心慌,但此刻为时已晚。只恨方才只顾美景不惜生命,正自懊悔之中,突然转念:既然此处是长眠谷,何不听凭天意,长眠于此也不枉一生孝义。
翌日清晨,一缕阳光不偏不倚的照射在虞舜的左眼,刺激虞舜睁开了眼睛。从他的眼珠里看见了两个太阳,红艳似火。虞舜抖擞下精神,不由得庆幸一夜无恙。然而没有想到的是,身边竟然躺着一只花皮老虎,虞舜撒腿就跑,还用眼睛四处寻找可以防身的木棒。跑了约莫三四十步,感觉身后平静如常,回头不看,那老虎仍在原地一动不动。虞舜茫然的站在原地,竟无法判断和决定这么诡异的情况的走向。思索片刻,虞舜决定回到原地去看个究竟,如果是死虎,大可抗回部落供族人享用,如果是活的,应该此刻在沉睡也不回被自己惊扰。虞舜收起呼吸,战战兢兢,蹑手蹑脚的挪到老虎身旁。仔细打看了一番,原来老虎已经身受重伤,不停的粗喘着气,耳朵耷拉不震,眼睛似闭微张,身下已经是一摊血水。虞舜理解老虎的习性,老虎有着极高的智商,在受伤之际绝对不会冒险觅食的。在这个自然界,每个生命要生存,都要考虑生存下去的成本,只有飞蛾为了寻求绽放光芒,不停的投向无情的火光。老虎和人类一样,族群而居,能者觅食,弱者匡内。这只老虎冒险觅食,不但自己有丧命之虞,更可能致使幼年的小虎在等待食物的漫长等待中熬到油尽灯枯。虽然老虎偶尔会伤害到自己的族人,此时此刻虞舜竟没有半点的仇恨,反倒心生出翻江倒海的怜悯。于是,他试探着去触摸虎皮,但老虎没有任何反应,如是几次,虞舜放心大胆的去寻找他的伤口。伤口就在老虎的脖子处,清晰可见的两排牙印,此时已经结疤。
老虎不能动弹,虞舜也一筹莫展,百感交集。他断定在自己熟睡之际身旁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这只老虎亦参与其中,无论其动机如何,总归是因为自己受伤。可叹威风八面的自然王者,今日却即将横尸在这群山深处,任由狗狼撕咬吞食。悲从心来,不禁推人及己:父亲是个盲人,母亲性情宽厚仁和,行妇人之道,尽心尽力的伺候父亲,却被父亲残忍的痛打,临死之际,母亲还敦促我勿以父暴而不衅。后来父亲又娶了个妻子,再生了个儿子。但弟弟象的性格太顺着父亲,桀骜不驯,加上继母顽固不化,他们三个总会小题大做,处心积虑的要杀掉我。我不知道这是为何,我一如既往的恭顺的伺候父亲、后母和胞弟,一天比一天忠诚谨慎,没有一点懈怠,深恐他们生气,但他们不见一点改过之意,依然视我若仆人般凌辱,仇人般构陷。二十岁时,我因为孝顺出了名。三十岁时,尧帝问谁可以治理天下,四岳全都推荐我,说这个人可以。于是尧把两个女儿嫁给了我来观察我在家的德行,让九个儿子和我共处来观察我在外的为人。我居住在妫水岸边,在家里做事更加谨慎。尧的两个女儿不敢因为自己出身高贵就傲慢地对待我的亲属,很讲究为妇之道。尧的九个儿子也更加笃诚忠厚。我在历山耕作,历山人都能互相推让地界;在雷泽捕鱼,雷泽的人都能推让便于捕鱼的位置;在黄河岸边制做陶器,那里就完全没有次品了。一年的功夫,我住的地方就成为一个村落,二年就成为一个小部落,三年就变成大部落了。见了这些,尧就赐给我一套细葛布衣服,给他一张琴,为我建造仓库,还赐给我牛和羊。父亲仍然想杀我,让我登高去用泥土修补谷仓,父亲却从下面放火焚烧。我用两个斗笠保护着自己,像长了翅膀一样跳下来,逃开了,才得以不死。后来父亲又让我挖井,我挖井的时候,在侧壁凿出一条暗道通向外边。我挖到深处,父亲和象果然一起往下倒土填埋水井,我从旁边的暗道出去,又逃开了。父亲和象很高兴,以为我已经死了。象说:“最初出这个主意的是我。”象跟我的父母一起瓜分财产,说:“舜娶过来尧的两个女儿,还有尧赐给他的琴,我都要了。牛羊和谷仓都归父母吧。”象于是住在舜的屋里,弹着我的琴。我回来后去看望他。象非常惊愕,继而又摆出闷闷不乐的样子,说:“我正在想念你呢,想得我好心闷啊!”我却不改以往的待奉父母,友爱兄弟,而且更加恭谨。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可我的父亲为何连只老虎都不如呢?
虞舜追忆往昔种种不堪的痛楚,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伤虎,突然觉得至亲致敬。他要挽救这条老虎的生命,因为它是仁慈的父亲。
山上飞禽走兽不少,无奈一己之力束缚不了,虞舜很无奈。匆匆用野果裹住肚子后,返回山下看望那只老虎。老虎干瘪的肚子平摊在草地上,显然数天未能进食,之所以还有呼吸,多半是愧疚对孩子作出的抚养的承诺未曾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