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了一天很累了,吃完饭后小瞳娘和小瞳弟坐床上休息,李小瞳端来两盆调好温度的热水,里面放了一点盐,给母亲和弟弟泡脚。
“娘,什么是订亲?”李小瞳问母亲。
李小瞳听说过结婚之前要先订亲,她不知道订亲是什么,是不是订亲就是登记领证?
最近张大海的爱情攻击使得她有些心理波动,不禁开始考虑爱情和婚姻的问题,大学毕业已经两年了,初中高中同学自不必说,大学同学也早已经有陆续结婚的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独自在异乡漂泊的感觉深深地蚀刻着她孤独寂寞的心,她自然而然地就想到即使不结婚,也是应该关注婚姻问题的年龄了。这个年龄,懂一些人情世故绝对是应该的,前一段时间同事结婚给自己发了请柬,自己竟然不知道是不是该参加,应该怎样参加,对婚姻的问题一无所知,在同龄的同事谈论着婚礼准备时自己对这个问题确实一无所知地像个傻子。
“订亲就是……我也不知道。”母亲正在看电视,头也没回随口说道。
唉,她不禁心中感叹,早料到会如此。
她问母亲什么问题时,她从来都说是不知道,睬也不睬,甚至还会得到训斥;至于父亲,在外人面前能从古侃到今,从南侃到北,在家一天到晚板着脸跟说不了一句话。他们的态度是,问学习的问题,不知道;问无关学习的问题,无需知道。自己从从初中就开始住校,一个星期回家住一个晚上;到了高中是一个月回家待一天;到了大学是半年回一次家,历来跟父母交流的机会就很少,就算有时候主动交流,也被他们一句话给扔回来,家里一年四季都是安安静静的。自己的人生发现就是,人只要有饭吃有水喝有地方住有衣服穿,只要符合了基本的衣食住行,就可以存活下去,这是她早期对家庭生活的概念。
“你干什么?你要订亲吗?”母亲突然转过头来严厉地看着她,眼睛发出慑人的光芒,音调一下子提高了十倍,无论从语气上还是面部表情上都显出不满的责备。
这话传到李小瞳的耳朵里,她的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战战兢兢。虽然她也知道自己没犯什么错,但是不犯错不代表不会受到责骂;虽然李小瞳自小听她责备惯了,但是她终究还是没有能力习惯地坦然处之。她自信自己面前遭遇一场惨烈血腥的屠杀她都不会吓到这种状态,但是父母的话语无论多轻总能轻易地撼动她的心。只要一听到父母的责备,她就吓得呆呆的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她发现父母在她的心里是犹如泰山一样的权威,不敢逾越,不敢侵犯,不敢撼动,甚至在他们的压力面前自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要屏着气寂静地慢慢地呼吸,好似永远都没走出三岁小孩对大人的恐惧状态。
只是她开始问这个问题之前还是心存幻想的,幻想自己现在已经确实地长大了,已经工作了,已经不是个学生了,年龄上早已成年,生活上自力更生,思想上也已成熟,这些都是作为一个成年人应该具备的常识,母亲也许不会因为类似的事情责怪自己了。
她记起自己还在上高中的时候,元旦节收到了男生的一张卡片,上面写道:“李小瞳同学,祝你身体健康,金榜题名,愿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好友:常宽”
那是一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贺卡,连图片都是毫不起眼的平板简笔生肖,当时自己正在做作业,贺卡就随手摆在自己的书桌上。不知何时,母亲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到自己的身后,然后伸手拿起了那张贺卡。她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会怎样,只不过是一张小小的贺卡而已,再平常不过。可是母亲的反映却极不平常,远远出乎她的意料,就像古代家教严格的家长踏进未出阁的小儿女的闺房,愣眼看见她的桌子上摆着一部香艳的西厢记,当伸手拿起后更又郝然发现,里面竟然还夹了一张露骨的**。
母亲的脸立马就沉下来了,气势马上就压了下来,声调瞬间就扬高了八度,严厉地责问道:“常宽是男的还是女的?”
李小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势吓了一跳,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她尽量将心情放平静,说道:“男的。”
母亲道:“男的他为什么给你贺卡?”
李小瞳极力保持着平静的心情,说道:“同学之间送贺卡很正常。”
母亲道:“正常?怎么正常了?正常还写天长长存?他是不是追你?你是不是在早恋?才十六七的一个小姑娘,有劲儿不往正处使,整天的胡思乱想!我告诉你,你现在要好好学习,一心一意的考大学,甭整天不务正业只知道做什么杂七杂八的事情!我和你爸爸辛辛苦苦跟累死似的把你拉扯这么大,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什么活都不用你干什么累都不用你受,光让你好好学习,我们容易吗?你对得起我们吗?”
父母在子女面前永远都是强势的,那是一种无法用道理阐释的奇异关系,面对母亲愤怒如雷鸣般的强烈气势,李小瞳鼓足了最大的勇气却只能低声地辩解道:“我没有。”
母亲声调更高:“不用狡辩!这贺卡就在这,铁证如山,我难道还冤枉了你不成?”
李小瞳沉默不语。
她想解释,但在那强烈地压力面前,她全身的每一个器官都像被紧紧地勒住,她无法开口;又或许,她根本就不想解释,她为这莫须有的罪名而愤怒,你凭什么为一张毫无名堂的贺卡而强制性地冤枉我?又或许,她认为根本没必要解释,解释了母亲也不会听,因为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母亲向来认为自己说的就是对的,从来都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
母亲加了一句:“我说话你听见了吗?”
李小瞳沉默。
母亲音调提高:“我问你听见了吗?”
李小瞳沉默。
母亲音调提更高,显然带上了汹汹的怒气:“我问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
李小瞳低声道:“嗯。”
李小瞳必须回答,多年来,这是规矩,除非她想: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可是她不想经受暴风雨的摧残,所以,她应了。她甚至会在心里庆幸,自己的家庭其实也不错,也算是文明家庭,至少没有硬暴力,从来都不会动拳脚,甚至连拍桌子的事都没有。
最后那张贺卡被母亲没收了,这件事就平静地结束了,表面上看起来就像走路时被桌子腿给轻轻地碰了一下,不痛不痒。可是李小瞳的内心又一次深深的感觉到自己像是被关到了一个无形的高压笼子里,被母亲强迫着承认那只长着珊瑚般美丽的角的梅花鹿是一匹丑陋的劣马,母亲轻轻地关上了房门,在她的背后,李小瞳却低着头流下了委屈和冤枉的泪水,又一次暗自下决定,为了离开家也要拼劲全力地学习。
到大学后,李小瞳恋爱了,但爱的过程是轰轰烈烈不顾一切的,因为那是长久以来被禁锢的人终于获得了解放,那是长久以来渴望爱的人第一次真正地敞开心扉,就像五四运动以后宣扬爱情自由的人们宁可放弃生命一般地热烈而疯狂,但是,李小瞳还是不敢把这段恋情告知父母。就在她积累够了勇气想要告诉他们的时候,这段恋情却因双方的不合不爱而告终。爱情是什么?是一种靠不住的东西。
画面拉回。
幻想终归是幻想,它之所以当得起这个“幻”字,就代表了它是虚假的,不是个事实。所以,这一次,暴风雨还是来临了。
“没有……”李小瞳低着头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声音小得自己几乎都听不到,她感觉自己脸已经变色了,至于变成了什么颜色她就不知道了。
“没有你问这个干什么?”母亲继续眼盯着她严厉地追问着。
“有同事结婚,还有人追我,所以很自然地就想了解一些这方面的事情……”李小瞳的喉咙继续艰难地挤着字,虽然她认为这是很正当的理由,可是在母亲面前她还是很难做到底气十足。
“什么人?”母亲问道。
“同事……”李小瞳答道。
“什么职位?”母亲问道。
“跟我一样,职员,刚进公司……”李小瞳答道。
“家里有钱吗?”母亲问道。
“没有……母亲退休了,父亲下岗……”李小瞳答道。
“什么学历?”母亲问道。
“大专……”李小瞳答道。
“你说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找个对象都找个这样的!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地位没地位要学历没学历!养你这么大,整天跟累死似的挣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供你念书!你就给我找个这样的!早知道这样不让你念书了,念了也没用!念书念书,你念老鼠!……”母亲开始利索顺口地数落小瞳了。
虽然除了那两句“找个对象都找个这样的!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地位没地位要学历没学历!”以外其它的话李小瞳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但是她还是对此没有免疫力,她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拼命忍住了眼泪不要掉下来。
“不行!听见了吗?”母亲数落完了以后,来了一句决定性的结束语。
“嗯……”李小瞳低着头应道。
这算是告一段落了,母亲转过头继续看电视,神态回复了平时的宁静。李小瞳给母亲洗净擦干了脚,然后,把两盆水折到一起,低着头端着洗脚水去了厕所。
小瞳淡泊的性格不能不说是遗传,父母都是温和的性子,也就是平常说的老实人,与人和平相处,待人真诚厚道,凡事不争不抢。但是他们对儿女要求极高,经常摆出一副训斥的姿态,或许这就是做父母的先天性的地位优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