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去爷爷奶奶家拜年。其实人很怪，人越大离最原始的那些美好越远。我整日在忙碌，忙到最后其实根本不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哪些事是人的一生中有意义的。当我安静下来，我所能记得的是儿时奶奶带着我赶牛的那些日子，砍柴，傍晚的时候归来。
那颗大枫树依旧是那么熟悉，这么多年了，一直这样站立在那里，他就像一个老朋友一样陪同我走完了童年，然后我离开了他，他又像个老朋友一样安静地目送我。
家里的老屋已经50来年了，破破碎碎的，只有两位老人家住在里面。也正因为此每次我去看他们，他们很开心而我却心怀愧疚。他们养育了我的父母也带大了我，等老了，他们的儿子们都进了城，孙子们也逐渐成家立业，留下他们自己守着古老的房子，日复一日。他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应该住进新房的人，而不是我们。
奶奶见我来，很是开心，拄着拐杖到处给我找东西吃，桔子啊，苹果阿，香蕉阿，能拿的全都拿出来了。在她眼里我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爸妈给爷爷奶奶买了棉袄，老妈忙里忙外开始做菜。
我走进屋想唤醒在沉睡的爷爷。爷爷一直有高血压，几年前脑血管充血，抢救过来后就这样一直很想睡觉，大家都说爷爷没有用了，耳朵听不到了，也记不清楚很多事情了。
我唤：“爷爷。”
他转了个身好像听到了，睁开眼睛看到我，说：“仁杰。”他很努力让自己从床上起来，我伸手去扶他，他说不用，说自己能起来。爷爷还像当年一样好强。想当年爷爷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是书记，特殊时期的时候被批斗过，游过街，住过牛棚。他以前跟我讲这些的时候心情激动，他熬过的那些岁月不是我能懂的。但我知道爷爷不容易，他从来没有低过头，他一路走来，依然留有气节。他的很多故事没来得及和我说，我就离开他们了。我其实一直想听，但却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他，让他继续讲给我听，而现在他讲不动了。
爷爷坐好，开始笑了，这是我好些年没看到的笑容。那么慈祥，那么开心。
“仁杰，你来了阿。”
“嗯。”
“现在工作怎么样，一个月工资多少？”他说话有点吃力。
“3000”我随口说了个数字，带有一种敷衍，然后我发现我的这种敷衍错了。
他嘴里念叨了几句应该是在算什么，很快，他说：“那一年也有36000，加上年底的奖金也不错了。”
我脑子嘣地一下没反应过来，他们不是说爷爷老了没用了吗，他们不是说爷爷年纪大了糊涂了吗。他们都这样说，让我也这样认为，带着对老人家的敷衍去谈话，我真的错了。
“嗯，工资还行。”我安慰他，不想再让他为我的生活操心。然后转身，眼泪刷得一下不争气就流下来了。一个糊涂的人对我的事却那么上心和清楚，我是他的牵挂啊，这么多年的牵挂，他一直不曾放下，我该拿什么去报答？
这个时候堂哥的儿子跑进来，爷爷问他是谁，我偷偷把眼泪擦了，说：“啊胜的儿子。”爷爷又问谁是啊胜，我说是二伯家的二儿子。他想了许久似乎想不起来。
“仁杰，爷爷跟你说，你目前还有件大事，要找个女朋友了，找个乖点的，要对她好，这是人一辈子的事情，她将陪同你走完剩下的人生。”爷爷接着说。
我点点头，认真地点点头。我说：“爷爷，明年，明年仁杰带个媳妇过来给你拜年。”
“好，好。”爷爷乐了，咧开嘴笑得那么甜。
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这些是他的沧桑也是他的岁月，此刻我看到了他的快乐，开心地像个孩子一样。像当初的我，接过他给的糖，奔跑起来，全世界都很精彩。而现在，我的一句话让他的心也奔跑起来，他的眼里也充满精彩。
吃饭的时候，我悄悄问妈妈，爷爷真的糊涂了吗。
妈说，真的糊涂了，很多事情记不清楚了。妈妈的话和所有的人都一样，在他们眼里，爷爷老了。
爷爷确实是老了，可是，我知道很多事情爷爷比谁都记得清楚，我依然是他和奶奶的掌上宝贝，他们牵挂我，盼我事业上有所为，生活上美满。他们没有想过他们自己，从来没有。他们看到我总说我穿得不够暖，总念叨我吃饱了没有。见我去看他们总说人来就好，不用买东西，要攒钱讨老婆。他们仅仅是想看看我，和我说上几句话。
走的时候，爷爷又躺在床上睡着了。我看着他蜷缩在被窝里，想和他告个别，但又不忍心再唤醒他。爷爷的一生可能就要这样过去了，但是在这最后的时光里面，他担心的不是他自己的身体而是我的前程。他为我操了一辈子的心，我的鼻子很酸，眼泪忍不住。我把爷爷的被子拉上去一点，就像小的时候他盖好我的被子一样。
走了，爷爷，我将奔赴前程，带着你的牵挂。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想想这些年，真的是我麻木了，在重复的工作和忙碌里面麻木了。总说自己很忙没时间去看他们，也总说离他们远了来回不方便。在这个城市的生活节奏里，看起来很忙碌，而人却变得越来越懒。小的时候，硬要多砍一些柴回家，奶奶说我扛不动的，我不服气，我硬要扛。那个影子遥远得在脑海里似乎再也想不起来。而我也看到好强的爷爷最后还是蜷缩在被窝里，他蜷缩着让我心酸，在他的行程上永远开着一扇窗，看着我，还是很不放心地看着我。他要看到我的锦绣前程，才能放心吗？
回家的路上，我加快了车速，妈妈说开慢点，而我突然想飙一次车，冲出这里，回到我的童年。可是回不去了，我们拿什么拯救那些遗失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