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不知道小四为什么会看到猫,我明明记得那是只猕猴。
出了城,沿着一条被人们踩开的大路我一直往前走,原本我就只是个过客,没有目的的行僧,原本应该没有任何牵挂,可这一路,小四绝望的眼神一直在我脑中回荡,他还只是个孩子,那一脸的清秀和那一脸的杀气,还有最后见到他那一脸的无辜与绝望,还有一脸的恐惧。
“喂,前面的和尚”。
有人在叫我。
我回过头,原来是个老农,穿着简朴,提着一个箩筐,里面装了些药,扛着一把小锄头,看样子是用来挖药的,上面有还沾着泥土。
“施主”。我向他行佛礼。
“和尚要往哪走啊?”老农问。
“贫僧四海为家”。
老农道:“哦,原来是行僧啊,哎呀,也够苦的啊,现在天也不早了,先到我家住一晚吧”。
在老农的提醒下我发现,已经日薄西山了。
老农告诉我他家就在前面的村子里,并不远,还告诉我他老伴是个虔诚的佛教信徒,见有行僧和尚便会主动照顾一下,他膝下有三子,以经成家,与儿媳都住在老宅。老宅也宽敞,有了他们更热闹,老农现在已是儿孙满堂。
走了不远,果然来到一村庄,这村大概有个三四百户人家吧,进村走了一段,靠山处有一座大院,这就是老农的家,不高的院墙可以看到院里很热闹,我们一进去便有四个小童围了上来,抱住老农的腿就喊“爷爷~~爷爷~~”老农已笑了起来。
这是老农的四个孙子,老大家两个,老二老三家各一个。几个小孩看了看我就跑回去大声喊:“有和尚来喽~~”
六个青年闻声出来,老农介绍他们就是自己的儿子儿媳。
这时老农的脸色沉了下来,道:“哎,我老伴去世了”。突然气氛凝重了起来。
“哎呀,爹啊,你就别提了。”其中一子上前接过老农身上的药与锄头说。
老农抬起头脸上又露出笑容:“师傅,你见笑了”。
我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老人家还是别太悲伤了”。
老农将我招呼道客厅,吩咐子女们去准备斋菜,之后我和老农谈了起来,老农告诉我他姓陈,在这村中靠卖药医病为生,由于医术精湛不时会有远处的人来求医,可没有办法治好老伴的病,说到这他难过不已。老农也问我是哪家寺庙的和尚,不搪塞了几句只说寺庙着了场大火,于是便出来寻游四海。我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是我不想有人知道我事,只在心里暗说“佛主莫怪罪啊”。
过了一会,老农将我带到祠堂,说是请我为他家念经祈福。这祠堂也是他老伴平时拜佛的地方,我在佛像前盘腿坐下默默念了起来,老农见状便不再打扰我,一直到做好了斋饭
二
在饭桌前我看到老农这一家都是吃斋的,后来的交谈中得知原来只要有行僧来他们都吃斋,还知道原来老农的老伴去世一年多了,病亡,老农日日采药就是为了给老伴治病,没想到病没有治好,不过他还是要找到可以医好老伴的药。子女们平时在城里工作,收入也不少,生活和和睦睦,偶尔会有些小吵都没往心里去。
今晚并没有云,天上的星星看得很清楚,孩子们在院中玩耍。老农递给我一个小本,听他说这是老伴留下的功德簿,记着没一个路过行僧和尚的法名,我接过写下了我的法名——苦无。
老农笑呵呵接过后交给儿子,接着带我到给我腾出的房间去,他说所有的行僧都住在这里,还叫我第二天到他老伴的坟上看看。接着说是要带我到村中转转,我没有拒绝。走出大门前我听到老农的大媳妇对这远方说了声:“喝,好大只鹰在树上”
回去时候我远远地就看见有个什么东西站在老农家外墙上,一下跳了进去,老农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也没有在意。
回到大院,刚进入大门便感觉到一股透心的寒气,这凉意不是普通的冷,是一种能够钻到骨头里的冷。“好冷......”老农叹道,双手互搓着肩膀。“好凉的风啊。”说着,没有在意什么便走了进去。的确,虽然会有些异样的感觉,可这毕竟是自己的家,谁都不会怀疑自己的家会怎么样。
老农为我整理了房间,他说这是专为过路的行僧准备的。
是夜,我闭上眼睛盘坐着默念佛经,不知道怎么了,以前的画面不时在脑中浮现,我努力不去想它,它却来得更厉害。“心不净,自然会有邪魔缠身,若任其俘获心智,那自然你就会变成邪魔”。这是师父以前说过的话,这时竟又闪到脑中。我想也许真的是心不净吧。“所谓邪魔,就是人们心中那曾一闪而过的恶念,也许人们会忘记曾经生起的恶念,可它并没有消失,而是形成一种怨”。
我紧闭双眼试着不睁开,可心中的杂念越来越多,眼睛被挤得很痛,汗已从额头滑了下来,沁进眼里,我最终还是将眼睛睁开。
心顿时静了下来,空旷了不少,我长吁一口气,慢慢地又闭上双眼。
“嘿~~嘿~~嘿~~嘿~~”
刚一闭上眼睛耳旁便响起一声邪笑,那声音很空,很低,很沉,像是从脑中产生的“嘿~~嘿~~嘿~~嘿~~”。感觉周围沉沉的,胸口很闷,几乎要喘不过气了,我使劲又将双眼睁开。四周很黑,却能看见角落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
我心中一怔。借着从窗户散进的月光,隐约可以看见,它毛蓉蓉的,像是一只猴子。
当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原来做了个梦,外面的鸟儿早就在叽叽喳喳的叫了。打开房门,一股清新的空气扑了过来,阳光照着大地。老农的几个子女早早的便上了城,只有大媳妇还在。
老农没有外出,因为好像大媳妇病了,卧床不起,吃了好几服药也不管用。
三
中午,她已经能下床了,这时老农脸上的阴云消散了不少,连忙上去问情况,她只说是头晕。可我看她脸色煞白,双目无神,走起来还有些摇摆,老农叫她去休息,她却执意要去厨房准备晚饭。
见此,我向老农请辞,他也没说什么,也许是他见多了。只说些保重的话,给了我些干粮。“行僧们辛苦,却为了普度众生啊”。
这是我走时,他说最后一句话。
我又踏上了这条不知道通往何方的路,没有目的,没有期望。
天气依然晴朗,天边有鸟儿在飞翔,炎炎烈日给不了我温暖,谁能了解这感受呢?
顺着这小道行至黄昏,正巧,前方有一座斑驳的庙。庙墙经过风雨的洗礼便得有些黯然,四周草木很深,看样子很久没有人来上香了,我找了些树枝,进去后先扫庙,将里面的神搽干净,整理了祭坛。
晚上依旧是满天星辰,除了山中的夜禽偶尔叫几声,这也还算安静。在这环境中,我静静的睡下了。
迷迷糊糊中,我回到了老农家,他的孙儿们在院中玩耍,子媳各忙各的,依旧欢声笑语。老农背对着我站着,没有说话,我笑了笑,正要上前拍他的肩膀时,一只猕猴突然从我眼前闪过。我猛将眼睁开,是梦,我长呼一声,还在庙中,天已经大亮,对于这个梦我没有在意。于是带上斗篷,拿起佛杖。向佛像道边,便走出庙门。刚一出来,一只大猕猴猛的从庙前的一棵大树上跳下来。落地很重,对着我目露凶光,之牙咧嘴,发出凄烈的一声叫。
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我心头一怔,退了回去。那猴子迅速转身往回跑,在不远处爬上一棵树盯着我。我跟了上去,它又往前走,似乎在给我带路。
我一路跟这它走,渐渐发现,这猕猴似乎在将我往村子带。果然,在不久之后,又回到这村庄。那只猴子将我带回来后莫名其妙的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回过神来,猛然发现,今天这村庄的气氛不怎么好。与平时不太一样,大家都往老农家方向跑,而我隐约看见那个方向有黑烟冒起。顿时,一股凉意刺到我心中,我后背开始发凉,只听又几个在跑去的村民说:“前面死人了,前面老陈家,哎呀,太惨了”。
我凉凉的心开始紧张起来,难道老农家出了什么事吗?
四
老农家围满了人,大家在议论着,令我震惊的是,一日不见的老农家,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个生气勃勃的家,竟在一夜间变成了废墟。一座焦炭堆积的废墟,漆黑冰冷,冒着火油味。他家,被火烧了,烧的那么彻底,那么突然,什么也没有。
老农一家九人被抬了出来,只有九人,因为大家没有看到儿媳妇与儿子的的尸体,有人在庆幸她也许是没有在家,也有在担心,许是给烧成灰烬了。
我呆立在那里。
“哎!这老陈家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啊?他阴德也积了不少啊!”我听见有人在说。
“哎!阴德有个屁用啊!你还不知道吧!防火的就是他家里人”。
“哎呀!你别乱说啊,人家可在这的,不怕招报应啊!”
“遭什么报应,我这是实话实说,其实啊,是他家大儿子家干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别人听见。
“大儿子?”
“就是他家大儿子,为了他这处房产还有他的田地啊”。
“不是哦”另一个声音加了进来:“昨天晚上,我看见他家二儿子很晚才回来,平时他们都是一起的,他二儿子手中还抱着一罐火油呢!”停顿一下接着说:“我看他像中邪一样,脸沉沉的,不说话,感觉怪怪的”。
“其实啊,他家表面上风平浪静的,其实暗地里都是在钩心斗角的”。
“可,也不至于啊,就这样烧了,把人也烧了,得到什么呢?”
这时,一旁突然哭声大作:“爹啊,老二,大哥大傻......”大家立刻将目光投了过去,在哭的正是儿媳妇带着唯一的儿子,她无力地跪在地上,她似乎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有几个大婶将她扶起,不久便晕了过去。
过了许久,在大家的照料下,她慢慢挣开了眼睛,她躺在村民为她腾出的床上,双目无神,大家都想知道事实的真相,可谁也不敢看第一个口。
过来一会,她发出微小沙哑的声音:“这是真的吗?”
没有人敢搭她的话,而她似乎在自言自语:“是真的,老二说的是真的”。她的眼睛红了,落下了眼泪。这时有个大婶在她床边小声的说:“你说什么?不要想怎么多了,你要挺过去啊,你儿子还在要娘啊”。说着这大婶也哭了。
而她似乎在挣扎说出昨晚发生的事,见她醒来,我安心地走出了房间,村村民已经将老农一家埋葬了,我在坟头为他们念经超度,希望他们一家早日脱离苦海。村民们还请了道士做法消灾,按他们的说法是因为邪魔入村害死了老农一家。
后来,我在村民交谈中得知,原来那天,老二回家较晚,回来了也没有去吃饭,而她在等老二回来也没有去吃饭。老二回后表情怪怪的,脸色很白,只告诉她,叫她别去吃饭,因为饭里有毒,还叫她把儿子带走。那天她也不知怎么了,竟然也不过问,便带上儿子去一好友家住了一晚。她还说前几天,大哥说家里闹耗子,便卖了一包耗子药。那晚,老二双手抱着头蜷缩在一角,似乎很痛苦。
有村民说,这宅地本来就是个祸害,老伴死后,几个儿子为了遗产也闹过,不过,父亲还在世便没有闹得太过分。那时老大扬言要杀了全家,二老则说过,烧了这房子看你们争什么。
五
“阿弥陀佛”我站在山头念了一句,看了看村庄,又踏上不知该到哪里的路。
在路的两边灌木中,有只猴子横穿而过,就在眼前。我心中窜起一丝寒意,我开始有些害怕了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有说不清楚是什么。我渐渐感觉到,似乎有个邪魔在主导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