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岩在青春期的时候看过很多作家们编的爱情故事,他还没有经历过爱情,事实上直到他30岁的时候,他才初恋,因为他结婚了,而且他觉得,既然都跟人结婚了,必须爱上她才行。
他每看完一个故事就喜欢仰望星空,但大多数时候他做不到,因为他常常是白天躲在教室的后排偷偷地看,这个时候他不能仰望星空,就仰望黑板,老师看他如此深情地看着自己,以为他是因为听懂才如此感动,一股热流流到心头,不禁更加激情地讲课,还时不时地看向黄岩。片刻之后,黄岩又埋下头,为了避免被发现,他也时不时地抬头看看黑板,这样他看书的进度就很慢,一节课都感动不了几回。有时为了表演的逼真,他还拿支笔在桌子上画圆圈。
在看完很多爱情故事之后,黄岩开始和其他人一样多愁善感,但他不能去泡妞,因为他每个月的生活费只够吃饭,如果要买书的话,只能吃几天方便面。每次没有钱吃饭的时候,他就希望自己早点长大走上社会去赚钱,那时就有钱交女朋友了,可以请她喝奶茶,还能买花送她,也许还有钱去看电影。
只是那还有点遥不可及,于是他开始发挥想象力。
他常常在心里虚构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几乎故事一开始就是要道别,因为他没有相关经验,只能假设前面和女友的感情已经很深,一投入就会想到很多台词,如果他当时都记下来,说不定会成为某个多余的言情作家。
有时和相恋多年的女友在汽车站道别,情景无非是,他不舍得分开,女友也迟迟不肯上车,但由于现实的原因必须得离开,至于这个现实的原因是什么,他一直搞不清楚,反正书上都是这么说的,不管它。还有一点疑问是为什么一分开就得分手就像永别,难道所有的爱情都经不起等待么?黄岩没有经历过恋爱,不知道那是什么情况,想书上写的总有点道理吧,于是也不管它,重点是分开的情景。
这时,车已经要开了,经过一番执手相看泪眼,女友终于坐在了靠窗的位置,痴痴地看着自己,眼泪不停地流。黄岩本来想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流泪,最后经过一番思考觉得男儿有泪不轻弹很有道理,对,不能流泪,于是每次分开的时候他都很心疼,女友负责流泪。但是又有问题了,心疼是什么感觉呢?很多年以后,在城市里混迹多年却一无所得的某个清晨,酒刚刚醒的他心剧烈地抽动了几下,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他想,这大概就是心疼吧,于是他决定结婚,那年,他已经三十岁。
女友的车已经启动,他跟着汽车跑起来,终于追不上,眼看着那辆载着幸福的汽车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消失在路的尽头,那汽车的终点站,是他所不能抵达的地方。然后之后的很多年都没见到那个女孩,然而思念永无止境。有一天他走某个城市的某个十字路口,竟然看到那个女孩迎面走来。
这时剧情的进展有两种安排,如果他心情好,碰到的就是依然单身却已是大龄女青年并渴望有个归宿的女人,并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开始幸福生活;如果他心情不好,碰到的就是搂着男友且感觉十分甜蜜的女人,有时甚至结婚了,还牵着小孩。他结结巴巴地说句好久不见就夺路而逃。
当然有时候结局会变化,比如那个女孩会从车上跳下来,然后说不离开他,要和他永远在一起,这时结局就比较和谐温馨,但是这样的情景一般不会发生太多,不然自己想了半天连自己都感动不了,那有什么意思呢。必须伤感,必须煽情,拒绝温暖。分开的场景也会不断变化,这次是在汽车站,下次可能在火车站,也可能是飞机场;季节也会不断改变,有时是酷暑炎夏,有时寒冬腊月。
在熟悉的场合和天气分手会比较容易构思。他一直搞不懂那句当你踏上月台从此一个人走的意思,月台是什么东西呢?这时他发现月台连在一起是个胎,就想是不是歌词搞错了漏了个字,应该是当你踏上轮胎从此一个人走,在轮胎上怎么走呢,好像只能滚,他说服自己这是个比喻,轮胎代表着汽车,也许是个隐喻,就是滚。月台黄岩并没见过,至于机场,他更是没有去过,也没见过飞机,虽然听说过打飞机,可是别人说起的时候都欲说还休,他也不便追问,假装很明白,可是当大家说吕虹有曲线不是飞机场的时候,他就更加疑惑。经过一番私下的研究,他得出结论,飞机场表示很大,因为飞机都很大,且飞机停在飞机场上。他把这些告诉江枫的时候,江枫于百忙之中停下手中的笔笑道,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二,飞机场就像一个高斯平面,它很平。
在飞机场这样的场合分开时,因为搞不清环境,他就注重对白的伤感。他会说,……离开我如果你能幸福,请你自由地飞翔。……忘记我,开始新的生活,请你一定要过得比我幸福。然后他实在想不到词了就开始说流行歌曲里的歌词,通常一想到歌词,他就免不了唱歌,这个时候脑中所构思的故事就阵亡了。不过好在他有的是时间,他可以慢慢想。
这天,他没有看爱情故事,他在看《天龙八部》。长期地下作战的经验让他的反侦察能力很强,他甚至都有了第六感,有时可以预感到班主任的突然来临。上高中的开始他竟然有点不适应,因为这里的老师不打人。有次他翻窗户被老师看见了,在办公室罚站的时候,他全身的肌肉都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可是迟迟没有人来打他,最后老师训了他一顿放他走了,他表示很不习惯。
在自习课看书是需要耐心的,老师会到处走来走去,这时你得研究他的行走轨迹和掉头习惯,他走到你跟前并转身的时候表示可以拿开桌子上的掩盖书籍开看了,但不能掉以轻心,因为有的人会突然喊老师来解答疑难问题。他的同桌有时会搞这样的恶作剧,好几次黄岩正在专心看小说,同桌会故意把老师喊来,事后被黄岩骂得狗血淋头却仍然乐此不疲,他说这是为了黄岩好,为了让他好好考大学。黄岩拿到手的那本已经被好多人看过了,很破,有的页码都失踪了,错别字很多,是小摊上所有书籍一律10元的那种。同学转手给他的时候已经说了看完不用还给他。
黄岩常常很崇拜那些看书很快的人,两天一本金庸的小说,那得看多快啊。在他看了十天还没过半的时候,书被班主任查抄走了。他每晚都把书拿回寝室,那样可以多看一个多小时。那天在被子里看太晚了,第二天一起来就往教室跑,书忘了拿,结果当天是卫生检查,被子没叠,里面还有禁书,黄岩被叫到办公室进行思想教育,罚站了一节课,依然没有人打他,他很感谢学校,他表示要遵守学校的规定,叠被子,不看禁书。刚走出办公室,他在心里呼唤了神兽草泥马,只是这次发音很标准。回到座位上时,同桌正在做习题集,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很失望,也拿出英语词汇来看。他的同桌叫江枫。
江枫的成绩很好,老师们都很喜欢他,班主任不止一次劝诫江枫远离像黄岩这样的不思进取的同学。江枫每次都答应得很爽快,可是阳奉阴违,还是和黄岩关系火热。黄岩看到阳奉阴违的时候,总是把阴阳搞错位置了,有时他只说这个成语的第一和最后一个字,他说发现这个成语的人很神奇,其实是他自己发音有问题。有次他抱怨一个同学做人不诚信,没信誉,说成了没有***让周围的人笑了很久。于是以此类推,他也不知道金子和精子的区别,听到别人说是金子总是要发光的,他说,有精子总是会创造人类的。
每个星期日下午不上课的时候,黄岩都和江枫一起去踢球。学校的操场上没有草皮,开始还没有球门,除了暑假操场上会长满杂草,其余的时候都是光秃秃的,剩下两个球门遥遥相望,那是地面上唯一的点缀,可惜常常用不着,后来生锈了,一年一年的少去一些部位,最后只有两根门柱,还站不稳。每个周日的下午,操场上都布满了人,大家很默契的分为很多小组,认识的和认识的一起踢。带球时经常会钻入另一队的阵地,难免来个激情碰撞,有时候会打架。一个下午的运动会让他们累得不想直立行走,可是一想到每个星期就这么半天,他们还是坚持踢到人都走光凑不齐两小组才离开球场。在这三年的时间里,那些踢球的人,基本都认识江枫,有些人也知道江枫不光球踢得好,成绩也很好,不免很尊重他。他们不知道的是,江枫有个秘密的女友,这件事情只有黄岩知道。黄岩为此很不平,感觉世界真不公平,什么好事都给一个人,别的人就只有倒霉了。说是女友,其实也只限于书信交往,因为不在一个学校,基本没有见面。所以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江枫自得其乐地过着日子,想象着考进名校时解脱的情景,每天规律地看书做题,只有回到寝室才活跃起来。他却并不感到压抑和不自由。
这天下了晚自习,寝室里和往常一样热闹。串门的串门,洗衣服的洗衣服,洗澡的洗澡,唱歌的唱歌。上床后关起门开始谈论班上或隔壁班上的女孩。一个班一百多人,20多个女生,对于那些女生的特点,大家如数家珍。焦点无疑是两个人,吕虹和方丹,一个冰美人,一个假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