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间走了,江枫不舍地和紫燕道了别,向汽车站走去。在等车的空当里,他回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一切,觉得不可思议,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你不是说提前回家吗?怎么今天还在这里?江枫抬头一看,那人正是方丹,不觉愣住了不知道说什么。他吞吞吐吐地解释道,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所以今天才走。
方丹见他如此说,自然不便追问,但看到他一脸疲惫的神情,就关切地问,你昨晚在哪睡的?好像没休息好!江枫一听她如此问,便像心里有鬼似的不安,身上也有点热起来,便觉得这件事不适合继续讨论,于是岔开话题说,那我们一起坐车吧,也算是送你一回!
方丹很开心,之前江枫的爽约在她心里已经不值一提,这意外的相逢倒显得两人有些缘分。在等车的时候,方丹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在她年轻的生命里烙下重重烙印的人,感觉很惬意,她只是希望那车晚点来,最好是永远不要来,让时间定格,让他们就这样到天荒地老。而江枫却在想着另外的事情。
车终于是来了。等他们两个慢吞吞地蹭上车后才发现车上坐满了人,中途好不容易有个位子,江枫果断地让给了方丹。站得腿发麻的江枫急不可耐地想早点到站,方丹却希望这汽车可以开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方丹几次试图让给江枫坐,都被江枫拒绝了。江枫觉得这是起码的风度,虽然自己真的很累。
汽车不紧不慢地开着,沿途路过很多村庄,常常可以看见路边等车的人。在萧条的冬天里,一切都了无生气,田野里的麦子孤独地生长着,为灰色的冬天平添一些绿意,天气也不再显得那么寒冷。万物都在等待着一样东西:春天。
司机是个大小伙子,黄色的头发在常年的奔波中,失去了起初的光彩,显得有些枯萎,然而他并不在意这些,只是专心地开着车。在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行程里,他唯一喜欢的事情不是看路边的美女,对于一个司机来讲,他觉得那是危险的事情,他喜欢在汽车里放歌,以最大的声贝播放各种流行歌曲。所以那些流行歌曲,他是如数家珍,此刻汽车里播放的是周杰伦的《菊花台》,菊花残,满地伤。江枫正好看过《黄金甲》,对于这部电影,他觉得不好评价,顶多只能听着这首《菊花台》,轻抚菊花,笑而不语。
江枫是看着这些大片度过青春期的。那些大片,除了比较大以外,实在不足观。值得一看的不是电影本身,而是事先的宣传。什么年度巨制,史诗巨作,史上最豪华整容,精彩不容错过之类的宣传搞得民众普遍感觉不看就仿佛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父母,而看完之后,不论懂不懂,都基本无话可说。而大多数大片,是不存在看不懂的,只有看不下去,但有人说了,你得感动,不哭不是人,仿佛该片主要讲述的是他爹死了。当然娱乐圈的事情虚虚实实,非局中人不能明白,道听途说,断章取义是常事,自然不必对那些宣传抱以太大的希望。然而江枫无论怎么失望,他都是每片必看,因为他是下载盗版来看的,所以不必为阵亡的银子而伤心,顶多是浪费时间而已,而他有的是时间。
菊花残了半个小时后,江枫终于到站了,他跟方丹简单地道了个别就亟不可待地下车往家走去。狗毕竟是狗,老远就朝主人冲了过来。摇着尾巴,跳起来试图去够到主人身上更高的部位,这显然是讨打的行为,因为它不知和哪家的狗在地上玩耍过,身上尤其是爪子上都是灰。虽然每次都被主人一脚撩开,它却毫不在意。狗真是个好动物,因为狗不嫌家贫,狗忠诚,还有就是,狗很傻。
一直期待回家的江枫终于站在了家门口,一切和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两样,这让他感慨万千。如果我没有离开这里,没有去看看外面的繁华,我是否也就这样平凡的陷入柴米油盐酱醋茶之中。江枫这样想道。然而繁华毕竟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它虽然一直在那里,却不知道属于谁。繁华,是只能看看的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心里有它,它便在那里,你不想它,它也不复存在。繁华富贵地,温柔风月场,归结起来,只是有钱人的游戏。
小枫,你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呢?我好让你爸去接你!江枫的思路被母亲的问候打断。
他回过头,看到母亲正从外面走来,说道,也没有带多少东西,有什么好接的!
又瘦了,在学校要多吃饭!他母亲关切地说道。从前他母亲也总说江枫吃得少,她说女孩吃饭像数,男孩吃饭要像吼!别像人家说的,书生饭量只一笔筒。
那有瘦,还不是那么重,江枫回道。
放下包,江枫便出了门。一路上看到不少乡亲,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碰到三婶,江枫主动问候道,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三婶笑着说,才回来几天,你哥嫂非不让我回来,但是我还是不习惯城里,还是乡下有意思,过段时间就想回家看看。你出去了半年就是不一样啊,越发像个城里人了,脸面也白净了不少!
江枫说,还不是一样,那您慢慢忙,我到处走走。说完江枫便朝村子更东方向走去,在打谷场上碰到了一个老头,那老头正颤悠悠地牵着一头老黄牛往自己家走去。
江枫便热心地说,您这么大年纪了,身体还硬朗得很啊!
那一向习惯被冷落的孤独的老头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新科大学生会向自己打招呼,一副意外的神情,良久才说道,不行了,老了,没有用了!江枫想起他家的情况,也没有继续说什么,笑着就走远了。
这老头已经接近八十了,还在为这个家起早摸黑地忙活,重的活干不了,便做些喂猪放牛的活。他以前有个老伴,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二十年前,因为和媳妇赌气喝了药先西去了。老头很地道的农民,老实巴交,就这样单独过活了二十年。他有一间小茅屋,里面有张床,一个马桶,一个箱子,屋外面一条老黄狗安静地躺着。前两年,狗的大限已至,就剩下这老头一个人了。当然如果算起来,他家也是四世同堂了,然而那些理论上的和谐幸福家庭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他习惯了有饭就吃口没饭就等下餐的生活,没有人问他心情怎么样,没有人问他心里在想什么,除了冷落还是冷落,这就是生活。他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然而也不急着死,好死不如赖活,他就那样过着日子,和周围很多的老头子一样。
江枫来到久违的田野上,呼吸着熟悉的空气,感觉自由自在,这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一切都很熟悉,然而也慢慢陌生起来,人们都说他是跳出农门的人,不用再沾泥土,江枫也是这样想的。外面的世界,到底还是要精彩些,虽然那些繁华依然很遥远。
江枫越走越远,越来越觉得这乡村真的没有意思。乡愁是什么呢?城市生活久了就会觉得没有意思,然而这落后的乡村,只要待上几天就会觉得没意思。那我到底应该留恋哪里呢?有没有一种理想的家园,是城市和乡村的结合体,有高楼大厦,也有炊烟牛马,那样就不会感觉没意思吧!江枫胡乱想着。后来他看了一本书,说人是带着浓浓的乡愁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的心中有一个理想的世界,他为了找寻它而奔波忙碌一生。这样好像差不多。
天色慢慢晚下来,江枫回到了家。没有网络,也没有人可以促膝长谈,这样的夜晚显得有些漫长。他便和紫燕发短信聊天。说家里不是很好玩,那些发小们还没有回来,说好想回学校去。紫燕说,你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到处走走,别宅在家里,小心闷坏了。
江枫一边答应着一边还是觉得无聊,他想,大概寂寞和有没有人陪伴无关,寂寞是一个人的事情,别人,哪怕是最爱的那个人,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