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兰不像往常一样抱头痛哭,她转身走到腾生住的房间,穿过房间里那扇到最左边放杂物的门,往最左边的那间房间走去。走过这短短的路的时候,时间仿佛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以前每次跟李升国争吵打架的情景翻滚在她的脑海,一处处的疼痛仿佛顿时又一次袭上她的心头。一次次地悲伤,一次次地恶语相向,一次次的拳脚相向,这些都像暴风雨一样猛烈地冲击着她的脑海。
窗外的知了,在这样炎热的夏天快乐地歌唱着。门外的柏树长得高大又粗犷,她鲜艳的绿色映入惠兰的眼睑,仿佛再向她宣召青春的生命是多么的充满活力。不远处的池塘里芙蓉正露出芽孢,就等着有一天晚上,积聚着全身的力量,然后绽放她最美丽的身姿。家里养的一只只小鸡也在门前快乐的觅着食物,偶尔为了一块食物还你追我赶相互嬉戏。它们身上新生的羽毛在这样艳丽的阳光下显得异常的美丽。仿佛连它们追赶时的身影都美得像一场天然的舞蹈。强烈阳光照耀下的这座新房子也不是特别的闷热,还不时有习习凉风从窗外吹来,撩起人的卷卷情思。
可是惠兰,易惠兰她不在对人生抱有任何希望了。短短的人生几十年,除了每天累死累活的劳作外,烦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不仅得不到理解和支持,反而还要受到痛打和辱骂。她甚至怀疑人生下来的意义是什么了,人为什么要活着。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结婚?可是结婚带给她的全是痛苦的回忆。为了生子?可是每次家里吵架的时候,女儿出嫁后,又有谁来安慰过我,又有谁指责过李升国的不对的地方。她想不明白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想不明白在这个只剩下痛苦的世界里还有什么值的留恋,想不明白全是菱角的世界带给她的除了伤痕还有什么。她真想抓住一个传说里的神问问:“人为什么要活着?”
是呀,作为一个平凡的人,你的一生没有任何的鲜明的色彩,你的人生枯燥无味,平淡无奇。每天都在为了自己的生计,为了自己的家庭而劳累奔波。你都没有时间和精力来思考你的人生有什么意义。直到突然有一天,你忽然觉得痛苦地不得不寻找活下去的勇气。或者另外一种相反的情况,你的人生充满了激情与活了,你推动了整个社会的发展,你站在人类的顶端却不沾沾自喜。你明白你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努力。可是过了千百年后又有谁还会记得你曾经作出的贡献,抑或说当整个地球突然间毁灭了,任何的生命存在都仿佛像一个梦境。你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否曾经存不存在过。这样一来,可悲的人类几千年、几亿年为推动地球发展而作出的贡献又有什么意义呢?于是你总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活下去,这个问题会一直萦绕在你的脑海,翻来覆去、永远不能逃避。直到后来,你已经习惯了,这个问题好像就是在那里,它得不到解决。它或许本来就是让你生下来的时候带给你的一个美丽的不可解答的疑问。一份上帝带给你的很神秘的装饰品。
惠兰就这样,坐在一个木凳上总想也想不明白。总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史铁生说:“写作便是要为活着找到可靠的理由,终于找不到就难免自杀或还不如自杀。”惠兰她找不到了自己活下去的可靠理由,她能想到的只是死亡。她搜寻了一下周围,看见墙角放着今年刚买的用来除害虫的农药。她慢慢地走了过去,用颤抖的双手,拧开了那瓶叫敌敌畏的农药,然后毅然决然的喝了下去。顿时她觉得窗外的知了叫得更加的动听了,她甚至看见知了幻化成了一位美丽的天使,来引领她走向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可能更美好的世界。她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身体却跟山崩似的倒在了地上。撞在地面上的那一刻,仿佛整座房子都像地震似的要被震塌了。
李腾生在隔壁房间睡午觉的时候,被这一声巨响惊醒了,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就赶紧跑到那间房子看下出现什么问题了。当他看见母亲口吐白沫地倒在地上的时候,他顿时就愣了,不知道该怎么办。站在那个地方许久,眼泪从他眼里滚落了出来,连他的思绪也凌乱的随着眼泪流了出来。他赶紧跑到父亲的那间房子去,边跑边喊道:“爸爸,快来啊,妈妈她喝毒药了!快来啊!快来!”腾生跑起来颤颤巍巍的,连路都走不稳了,鼻涕和眼泪模糊了他的脸,看不清前方的路,差点撞到了那扇小小的房门。
李升国听见了这句话,脑子里顿时像雷炸开了一样。他来不及多想,就径直往那间房子箭一样的冲过去了。看见惠兰直直地躺在地上口吐这白沫,不醒人事,李升国的心里就像喝醉了酒似的横冲直撞了起来,胸口像刀割一样生疼。文禾、瑞生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听见弟弟腾生在这边大喊,他们俩就赶紧从最右边的那间房子里出来,急急忙忙的走到这边来。
“赶紧送医院啊!还愣着干什么一个个的!”还是瑞生看见这几个像无头苍蝇似的傻啦吧唧站着不动的人,首先反应过来大声地喊道。
“可是乡里的医院离这里有十多里路,这可怎么办啊?哦,对了,瑞生你快去白小山坳叫先前生产队的拖拉机来,我先照顾着你妈妈。快去啊,跑过去,快去!”李升国气急暴躁地说道。
二话没说,瑞神就转身就开了前面的房门往白小山坳那边跑去了。大约半个小时,瑞生就乘着拖拉机来回来了。李升国已经把惠兰身上的被污染的衣服脱去,换了一件新的。看见瑞生他们来了,就赶紧抱着惠兰往拖拉机上去。一溜烟的,拖拉机就往乡里的那个方向去了。这条路就是从布上到白小村村委会的那条路,中间走到一块坟地的时候,李升国紧握惠兰的手放开了。他发现惠兰的心跳停止了,她死了。
瑞生和李升国坐在拖拉机的后车厢里都呆了,他们绷紧的神经像弹簧达到了极限一样,绷直了失去了弹性,僵住了。他们俩甚至呆得忘记了叫前面的司机停下拖拉机。任由拖拉机发疯似的往前开,往乡里的医院开。
文禾在家里一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来转去,她希望早早的看到他们带回来消息,又希望他们俩能够尽量长的时间内不要出现在她的眼前,以证明婆婆惠兰被及时送到了医院,并得到了很好的治疗。这样一种矛盾的心理和她转来转去的步伐产生共鸣,带来更加焦躁的心情。
可是偏偏,拖拉机声音就越来越清晰的从门前的路上传来。还是那辆拖拉机,还是那种特有的蓝色,还是慢慢腾腾的在路上爬行。文禾就知道十有八九婆婆去了,她真的去了。
拖拉机来的时候,李升国嘴里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说着:“我不想和她吵架的,我也是心里难受啊。惠兰给我带的一封信,让我提前退休了两三年,我本来就在烦这件事,又害怕退休。正在这紧要关头,惠兰竟然来泼冷水,回来的时候正窝着一肚子火,竟然跟她吵了起来……”边说李升国一边抹着眼泪。李升国其实不知道,惠兰的死怎么可能是仅仅这么简单的原因呢?人的心灵怎么会脆弱的连一次的打击都承受不了呢?要不是以为李升国不去善待和体贴自己的最亲近的人,反而因为每天在一起,却去伤害她,认为最亲近的人对她苛刻点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这样的亲近关系产生了一种自然而然的审美疲劳,对对方的挑剔就愈发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可悲的人啊,却没有发现,对于这些最亲近的人,我们一直在一如既往的伤害。对于陌生人,仿佛却是戏剧性的“举案齐眉”。没有人能改变这样一种劣根性,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总是会不停地以不同方式上演。
接下来的这几天,李家一直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之中。全家给易惠兰办了一个体面的丧事,就把惠兰葬在了去医院路上的那块坟地里。
人总是要向前走的,无论悲伤是如何在你的心里涂抹上的是怎么样的浓厚的一笔。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明亮的色彩像洗涤剂一样慢慢抹尽内心的灰暗。新的生活,新的生命,新的快乐又如约而至。不是说人是如何如何的冷血,只是都是因为好好活下去也是对死者的告慰,对新生者的尊重。无论生活遇上了怎么样的悲伤,朋友们,那么就请尽情的悲伤一次吧。然后,擦干眼泪,大声的喊道:“起航了,好好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