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许诺消失一个星期了。
许家父母把电话打到了程三忠这,开始四处找他。程三忠骗许妈妈说许诺去欧洲旅行了,走得急,本想三、四天就回来的,谁知行程有变。大概还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许妈妈听罢半天没有吱声,程三忠紧张得心脏砰砰加速,汗珠缓慢爬上鬓角。好在许妈妈还是很好骗的,她叹了口气:为什么不等蜜月时一起去?欧洲?那么远,发哪家子疯?
程三忠长出一口气,朝我挤了挤眼,继续和许妈妈周旋。我在旁边看着程三忠抓耳挠腮地编故事,不由得苦笑。我说程三忠啊程三忠,没看出来你的功底很强嘛!程三忠说不才不才,还不都是被历任女朋友锻炼出来的。我说不错,前辈们替我身先士卒辛勤培育,我实受还真有些惭愧,改日都约出来,我做东?程三忠说算了吧,不要破费,散落在天涯了都。
我顿了顿,又说,那你跟我说实话,你的历任里面有没有一个叫言蕾的?
程三忠扭头端详我,咧了咧嘴,言蕾?开什么玩笑?
我也看住他的眼睛,似乎没有心虚的迹象,真的没有?
为什么要有?
也不是非有不可,我说,就是觉得她对你很讨好,别告诉我你没发觉。
讨好?程三忠把目光放远,……被你一说,是有点吧!
我们第一次见面不就是她把我卖给你的?
是吗?可我怎么没记得花钱?难道是白送?
我抡起拳头砸在他背上,两个人撕扯片刻,程三忠抓着我说真的真的,我品味没那么差吧?言蕾?太侮辱我审美了。
不是吧?言蕾很难看吗?我不由瞪大了眼,你要是觉得言蕾很难看,我倒真要怀疑你的审美。
不一定非得难看,程三忠想了想,翘起一个兰花指,冲我飞了个眼,又扭了扭十分宽厚的肩膀,样子很蠢很雷,我顿时笑得喷饭。
我就是讨厌她那个样子,知道吗?程三忠说,挺风尘的,明白?
我撇撇嘴,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心里很是大快朵颐。
再说了,程三忠继续说道:言蕾啊是个发型简约派,这点我也受不了,我最喜欢的就是女人的头发了。
什么,什么叫......发型简约派啊?
这不明白?程三忠瞪我一眼:就是秃头!这个词带有诋毁性质,业界是不能使用的!你说你好歹也是美容业内人士能不能专业点?
什么?简约......秃头?言蕾?
不是吧,你不知道?程三忠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们不是同学吗?
我不知道,我一时间有点茫然,又很快反应过来,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程珊珊告诉我的啊!她说言蕾是斑秃,只有接发才能出门,好在专业人士接发手艺肯定一流。她神秘兮兮的,让我不要再告诉别人,太多人知道了不好的,可她那个态度像是怕别人知道吗?如果怕别人知道干嘛要告诉我?我又不是很想知道,我问都没问过啊。哎,我可是以为你知道的才会提起的,我不是小喇叭广播站啊,不要因此玷污我在你心中光辉伟岸的形象啊,哎,听到没啊!
我的心猛然跌了一个跟头,刮起了一阵旋风,彻底乱了。我险些问出口你还知道些什么。思维逐渐不由自己控制。程三忠推了推我,这么受刺激?不是吧?难道你也发型简约?说着伸手摸了摸我的短发,不过你也够简约了。
我甩开他的手,起身去了洗手间。程三忠在后面喊我,我没有回头,从洗手间出来,没有和他去吃晚饭,而是执意要求他送我回家。一整晚,我的心跌落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冰点。绝望,而又失落。
这半年多的时间,我几乎忘了自己整容的事。很多次站在镜子前忽然想起,我总给自己推脱我的脸并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适当修正。任何人都没有做出强烈反应不是吗?就连爸爸都没看出来。虽然我的脸为我带来了许多新体验及细枝末节的虚荣心的满足,但归根结底我的生活没有发生质的变化。我依旧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过着普普通通的人生,我所做的改变与其说是为了从别人身上获得什么,不如说更多的是为了愉悦自己。
我必须承认这半年来我所增强出来的那一截自信比原有的还要多,我的快乐也在稳步快速地提升,我的生活变得紧凑而有品质,就像我之前所希望的那样。我变得不再像从前一样患得患失、空洞乏味、谨小慎微,面对公车上抢座的人内心仍会生出一种悲哀和无能为力,但那都已不再是针对自己的人生。
但是,无论我怎样周旋,怎样绕开,我都必须回来面对我和程三忠的事。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猛烈,以至于我完全失去了回神的间歇。我被幸福的甜味冲昏了头,真的忘了自己是一个带着面具生存的人。这段时间以来,尤其是近一个星期,我急于享受程三忠带给我的全新体验,急于吸取蜂蜜一样圆滑甜蜜的爱情,而忽略了这一切的地基不是钢筋水泥的坚固现实,而是一把手术刀下脆弱的雕刻,是岌岌可危的梦幻和泡沫,也许某一天就会因年久失修而轰然倒塌,露出其原有的本质,到时我该如何收拾这个残局?而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我又该如何维护和避免?程珊珊可以向一个与言蕾不相干的人随口供出她致命的死穴,就不能向一个与我关系密切的人郑重道出我的秘密吗?也许我可以祈祷,祈祷程珊珊对我与对言蕾是不一样的,或者我可以干脆向她祈求,求她不要说出真相,求她和我一起包庇这个谎言……但这根本就不是我的初衷!我从没想过把这件事变成一个手段,甚至一种威胁。我只是想要自己过得快乐一些,只是想要自己的人生少一些遗憾,天知道我没有撒谎。
好在知道这个事的人最小范围内只有三人,其中还包括我自己。也许是我忽略了自己对程珊珊的把握。要知道,信守诺言与不说谎言之间有一段很长的距离。这说与不说,完全取决于程珊珊概念中这件事的重要性,或者说,对我的重要性。如果我对她能有像对许诺那样的把握,我就可以终此一生高枕无忧,任何天大的秘密,是否让他人知道的决定权都在我自己手里,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把自己的命运和别人的一句话牵得紧紧的,由别人来肆意操控自己的喜怒哀乐。
是的,我在这一刻突然发了疯似的想念许诺。如果我只有一个可以共商苦闷,倾吐心声的人,这个人除了许诺别无其他选择。
许诺,你现在究竟在哪?我们现在又变成两个失意的人了,如果你还没能找到自己的方向,快回来吧,让我们静静地说一会话吧,就像过去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