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三天,我没有跟凤梨说一句话。
凤梨每天不但继续买午饭给我,并且连早饭也一并买好早早送来。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连续三天将放在办公桌上的早餐丢进了垃圾箱。
傍晚下班前,程三忠来到了我的办公室。
自从那天在休息室他抛下***的事情离开之后,我们之间还没有正式对话过,已经一个星期了。
听说你和我秘书吵架了?程三忠把门关上,劈头就问。
你是猴子派来的救兵吗?我想起了郭德刚的相声段子,适时接上了一句。
程三忠愣了一下,继而裂开嘴笑了:不能是猴子吧?猪无能还差不多。
我也笑了。
怎么了?因为什么啊?我看她这几天都无精打采的,光往你屋里塞吃的了。
她也就这点儿志向了,企图用点食物就把我贿赂了,我又不是从难民营来的。
所以说我秘书也就停留在猪无能的水平了。
我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没吱声。
不想跟我聊聊?程三忠沉吟一阵,问我。
那要看聊什么,猪无能就算了。
比那更深入的呢?
深入到哪儿?高老庄还是盘丝洞?
看来你的境界也高不到哪儿去嘛!
我心情不是很好,最近缠身的事情太多,操心的事情不少,整个人精疲力竭的。
程三忠看我不说话也闷了下来。有时,我可以清晰察觉到他的变化。从前刚恋爱那会儿,如果我情绪不高,他总会想方设法哄我开心,直到我强打精神变得像他一样打满鸡血才肯罢休。而最近,每次我低落沉默,他总是摆出一副撒手人寰的姿态,不再做什么努力,变得比我还低落,比我还沉默,好似执意要用双倍的低落和沉默把我打垮。
周三晚上容裕和言蕾请我们吃饭。程三忠掏出手机,念道:下午六点,春漾酒楼,503。春漾酒楼,这名字……
为什么还请?我说,这么快就离了?
不是吧,容裕说婚礼那天照顾不周,再补请一次。
有必要吗?我突然有点烦躁,莫名其妙的,只觉得他们给我添了个大麻烦。我一天到晚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理不清楚,谁要去吃你们补请的酒席?
我能不去吗?我问程三忠。
不好吧,为什么不去?据说还有你那两个同学,就那个学习委员,程三忠说着哈哈大笑。
我听了头更大了。
还有许诺和程珊珊……
什么?!
容裕说他都请了,正好凑一桌,至于他们两个人能不能来就说不好了。
我松了一口气,我说呢……
珊珊最近怎么样?程三忠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道。
太难得了,您老人家百忙之中还能抽空体察民情,实在让人感动。我揶揄他。
程三忠看着我,半晌,起身绕过办公桌,来到转椅后面,伸手缆柱了我的肩膀,俯下身将左脸贴在我的右脸颊:这几天怎么了?跟我说说?
一阵酥麻顺着我的耳朵“嗖”地一下钻进脖颈继而在全身蔓延开来,我觉得身体有些发软,程三忠的声音像咒语一样猛然擒获着我,我挣扎着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快就让防线崩塌,太轻易了!决不可以!我努力深呼吸了一口,迅速而准确地抓住那根线头,在它继续流窜和探索之前,将它果断地揪了出去。
程三忠啊程三忠,为什么你可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地轻松随意呢?为什么,总是猝不及防地抛给我一个难题让我愁云不展寝食难安而自己却躲到一旁化身看客,欣赏我的愚蠢和抓狂,并时不时地叫一声倒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我承认我不够聪明,不够能干,不够坚强。但如果你爱我的话,你应该包容我,爱护我才对。正因为我的愚钝,你应该加倍包容爱护我才对。
是的,前提是,如果你爱我的话。
我们保持那个奇怪的姿势很久,办公室外面凌乱的脚步声逐渐散去,下班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程三忠把嘴唇凑上来,在我嘴角印上一个吻,然后双臂加大力量,紧紧地钳住了我:明明,我是爱你的。
我觉得一阵哽咽。
你相信我吗?他又问。
我很想急切点头说相信相信,但泪水却率先替我做了决定,两颗超大的泪珠扑簌簌地跌落到程三忠的手上,想必是烫着了他。他急忙松开双手,将转椅旋转了180度,我们面对着面,他诧异地看着我:你,你怎么了?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放开闸门哭了起来,把这些日子以来的幽怨都混入泪水之后,汹涌湍急地赶出体内。
我都没想到自己竟会哭得如此悲惨,前几天才刚刚在心里嘲笑过程珊珊的失态,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她的功底。没想到人的潜能真是无穷无尽的。就算我哭的广度没有她的规模,但纵深绝对不逊色于她。哭到最后,我感觉自己的心都被眼泪给淹死了。
程三忠像一个被吓坏了的弱智,愣呆呆地看着我,手足无措。一会儿抱住我连声安慰,一会儿又推开我猛力帮我擦眼泪。无论怎样都不能阻止我落泪。我的身体里掌管泪腺的师傅今天大概是旷了工,水龙头被彻底砸坏,积攒已久的泪水洪崩了,天灾一样不容违抗。
最后,程三忠“咕咚”一声,单膝下跪,看着我说杜明明,你要是再哭,我也哭了!说着就红了眼眶,眼角迅速泛起了泪花。
这下换到我吃惊了。我伸出手大力拍他的脸,硬邦邦的脸,胡茬有些扎手。我越拍力气越大,仿佛找到了更好的发泄方式,索性两只手左右夹攻,“啪”,“啪”,“啪”,清脆的掌掴声在办公室上空盘旋。
程三忠也不躲,目光灼然,眼里噙满泪花,看上去可怜兮兮,却又像个受虐狂一样精神矍铄。也不知打了他多少下,直到我觉得双手火辣辣的才,缓缓停了下来。然后程三忠一把抱住我,两个人抱头痛哭了一会,很有种生死离别的凄戗和苍凉。
打够了吗?程三忠问我:没打够就继续打,打到你满意为止。
我打不够!永远都打不够!我嚷起来。
那我就让你打一辈子。
你放屁!我唾沫星子喷了程三忠一脸,他木然抬起手擦了擦。
你现在以为随便跟我说点花言巧语再施点苦肉计就万事大吉了是吗?你以为我是小猫小狗喜欢的时候就抱过来亲亲,不喜欢了就一脚踢开!
我哪有,我……
你还敢不承认!你这么多天给我炒冷饭是怎么回事?你说,今天就今天了,今天必须把一切都说清楚!
没有炒冷饭啊,中午我让凤梨给你买的都是两菜一汤……
程三忠,我板着脸,瞪着他:到现在了如果你还是这个态度我认为我无能为力了。如果你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可以用耍耍嘴皮子就轻松解决的话那么你可以连嘴皮子都省了,我们不必解决了。
程三忠叹了口气,从地上起来,缓缓朝屋角的沙发走去。
我转过身,用纸巾擦了擦脸,然后掏出粉饼补了点妆,粉扑一下下拍在脸上,我感觉自己仿佛在进行一种仪式,迎接接下来的洗礼。
严蜜雪是我一个朋友的妹妹,那个朋友叫严明峰,我的大学同学,也是这间公司的合伙人。程三忠终于开了口。
这个我知道了,继续说。
程三忠没有表现出意外,而是面无表情,眼睛盯视着地面,犹如那里正在爬过一排整齐的黑蚂蚁,他在清点数量。
严明峰出车祸死了。然后我接管了这家公司。
我蠕动了一下嘴唇,没有出声。
沉默了一阵,程三忠又开了口,声音极其微弱,微弱得几乎辨别不清:其实确切地说,是我独吞了这家公司。
他终于承认了,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