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夏天,天气依然是多年不变的炎热,很多天不下雨,北方的农村,在炎炎烈日的烧烤下,庄稼都耷拉着脑袋,毫无生机,地上干燥的裂痕处处可见,有些地方的裂痕可以把手指伸进去。农民不停地在灌溉,可用机器抽出的水,浇到庄稼上,第二天太阳一晒,又干了。小县城郊区的村庄,和其它地方的农村,没有多大差别,丝毫没有城市的繁华和商业气息。
孔皓宇跪在母亲的坟前,已流不出眼泪,自从母亲下葬后,他就再也没有哭过,他的眼泪已经哭干了,现在剩下的只有痛心,痛的心在滴血。从得知母亲生病到如今跪在墓前,只有半年多的时间,他像经历了一个世纪,这半年多中,他寸步不离母亲身旁,竭尽全力延长母亲的生命,尽了最后一点孝道。现在,最疼爱他的母亲没了,他不知道靠什么支撑着活下去。
这一年里,接二连三的打击,使他心力交瘁,他忽然觉得,人这一辈子真是很没意思,要说人为什么活着,每个人都能说出一大堆理由。以前他对自己说,人活着就是为了生存,没有别的目的,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得想法活下去,就得拼命挣钱养活自己,养活孩子,赡养父母,其它的什么狗屁意义也没有,现在呢,想赡养的人没了,要养活的竟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一刻,他是彻底绝望了,失去了走下去的勇气。
八个月前的一天,孔皓宇去附近幼儿园接儿子回家,走到路上,碰到一个陌生男子,走到他面前:“孔先生,你好,我姓刘,是你老婆以前的朋友,有个事情想跟你谈谈,不过我不说你现在也应该知道了吧,你看这孩子像你还是像我啊?”
孔皓宇打量着他,确实和儿子有很像,眼睛、鼻子、额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以前有人说儿子不像他,他还骂别人眼睛瞎了,现在终于相信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儿子确实不是他亲生的。这个他疼爱了五年的儿子,这个他为之放弃心爱女人的儿子,居然不是他亲生的,他接受不了,他疯了一样往家跑,他要老婆亲自告诉他。
孔皓宇一路奔跑,一口气跑到了家,用脚使劲踢大门,大声叫他老婆的名字,他老婆怒火冲冲地开门:“你吵什么呀?自己不会用钥匙开门啊?”
开门后转身就去做自己的事情,却被孔皓宇一把拉住,“你说,儿子是不是我亲生的?你什么时候给我戴的绿帽子?刚我一个姓刘的找我,儿子和他长得一摸一样。”
他老婆挣了两下被紧握的手腕,没有挣脱,就没好气地说:“对,你既然知道了,想怎么着吧?儿子不是你亲生的,你现在想跟我离婚吗?要离就离,谁怕你啊,现在我是不会求你了,哦,对了,我现在肚子里这个确定是你的,两个多月了,你要说离婚就早点,趁未成型前我赶紧把她打掉。”
孔皓宇瘫坐在地上,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现在,他无力再和老婆吵架、打架了,这几年,吵的多了,打的多了,已经麻木了。婚姻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错误,他不知道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他以为爱上了这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为他生了个儿子,所以他坚决地抛弃了孟伊方,用最残忍的话、最伤人的行为,逼着孟伊方离去。然后,他如愿地娶了这个老婆,没想到,婚后生活一团糟,他还是忍受着,为了儿子忍受着,现在却再也忍不下去了,连唯一支撑他在婚姻里走下去的动力都失去了。
脆弱的时候,伤心难过的时候,他想起了远在家乡的母亲,对啊,他还有母亲,在家里日夜思念他,盼着他回去。
孔皓宇赶紧收拾一些简单的行李,往车站奔去,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回家,回那个有母亲的家。
这次回家,他心里异常激动、急切,一路上只想着母亲,他知道,这时候,只有母亲可以帮助他,安慰他,抚慰他内心的伤痛。他到家后,看到的是母亲慈祥的笑容,母亲用温和的话语开导他,给他讲做人要宽容,想尽一切办法化解了他心中的怨气和怒火,后来,母亲主动帮他给老婆打电话,调节他们夫妻间的矛盾。在母亲的劝说下,他和老婆和好如初,几天后,老婆带着儿子来到了他老家,母亲用心伺候她,哄得他老婆眉开眼笑,一家子其乐融融了一些天。
一个凌晨,孔皓宇起来去厕所,发现母亲一个人蹲在院子里,手捂住胃,呻吟着,他吓坏了,赶紧跑过去,母亲见他过来,赶紧用力站起来,并撒谎说:“皓宇啊,别瞎担心,我就是有点胃疼,可能是最近吃饭没注意,伤到了,你赶紧去睡吧,我也回屋去了。”
后来无意间听到父母的对话,他才知道母亲最近常常胃痛的厉害,可母亲怕花钱,怕增加家里的负担,一直隐忍不言,疼的轻时自己忍着,疼痛难忍时就吃点止痛药。孔皓宇知道这些后,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自己在外这么多年,没尽过什么孝心,没给家里承担过什么,反倒是一直害母亲担心自己。
不顾母亲的反对,他还是硬带母亲去县城医院检查,医生的检查结果是胃癌末期,最多有两三个月的寿命。孔皓宇和家人不大相信,又带母亲去市医院检查,仍然是同样的结果,这个噩耗如晴天霹雳,砸晕了家里的每一个人。大家手足无措,母亲也坚持不再医治,不想增加家里负担,父亲一个劲地抽烟,低头不语,姐姐、姐夫家里有2个孩子,而且他们收入也不高,根本无力承担高昂的医疗费用。
孔皓宇不甘心,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要试试,母亲是他一生最爱最亲的人,他平时和父亲话不多,有什么难过什么委屈什么心事,都会向母亲倾诉,他活到现在,只有和孟伊方与母亲说话最多,而如今,他没了孟伊方,如果再没了母亲,他不知道以后还能向谁倾诉心事。不行,他一定要救母亲,哪怕倾其所有,也在所不辞,当天,孔皓宇就固执地把母亲送到了市医院,他取出了自己这几年所有的积蓄,不顾母亲和家人的反对,坚持让母亲住进了医院。
孔皓宇拖自己的同学,找关系,求市医院最好的医生给母亲治病,在母亲住院期间,他寸步不离,端茶倒水,喂药喂饭,按摩擦身。他觉得这辈子亏欠母亲太多,母亲生他,辛辛苦苦养他,二三十年了,而他却从未尽过孝,只是一味地从母亲身上索取。
母亲在医院里呆了两个月,再也不愿意住了,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不能再拖累儿子了,就以死来威胁,孔皓宇没有办法,把她接回家里,按医生开的药方继续吃药挂针。以前怕血的孔皓宇,为了母亲,学会了挂吊针,他亲自给母亲挂针,日夜守在她身边,母亲半夜胃痛,他觉得自己比母亲还痛。这段时间,他既要照顾母亲,又要照看怀孕的妻子,疲惫不堪,不信鬼神的他,相信了命运,相信了农村的迷信,他找江湖人士为母亲驱鬼,其实,冷静的时候,他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可他想试试任何一种方法,只要能救母亲,什么他都不在乎,从邻居的老婆婆口中打听一些土方法,他也要试,他听到什么方法、看到什么方法都试,别人觉得他疯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也是在救他自己,没了母亲,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孔皓宇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筋疲力尽的他,依然没有能挽住母亲的生命,从发现癌症到去世,5个月时间,医生说已经奇迹般多活了两个多月了。母亲临闭眼的时候,还记挂着孔皓宇,说自己没能看到孩子出生,不能为他照看孩子,很遗憾。
亲眼看到母亲离自己而去,孔皓宇感觉自己的天塌了下来,失去母亲,如同冬日里失去了太阳,他的世界里再也无法找到那温暖心底的阳光。他哭泣的时候再也没有人为他轻轻擦去泪水,然后把他搂在怀里;他想发脾气的时候再也没有人微笑地望着他,轻轻地拉住他的手,让他坐下,给他一杯清水;他工作中受气、生活中烦闷的时候,再也没有人耐心地听他发牢骚然后慢慢开导他了。
想到这里,孔皓宇觉得这个世界好狭隘好拥挤,硬是活生生地把母亲挤出了这个世界,他好讨厌这个世界,没了母亲,他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如果母亲还在这个世界存在着,那么这个世界无论什么样,对他都有是有意义的。但是如果母亲不在了,无论这个世界有多么好,在他眼里也只是一片荒漠。而他就像是一个狐魂野鬼一样,没人疼没人爱,灵魂没有归宿,到处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