Ⅵ
第二天早上,我精神萎靡地站立在实习公司的大门口,一手拉着铁门的栏杆,一手颤颤悠悠地从包里掏实习证。
“林大部长早啊——”从身后传来一个娇嫩的声音。我浑身一软,差点没扶住门框。用脚趾头想想我都知道,是刘喷喷。
我回过头,果然是刘喷喷,她的旁边还站着黄倩伊。
“早,以后还是叫我林蔓吧。”我尽量用一种听起来比较平和的语调说道。
“哟,那也好吧——”
黄倩伊走过来小声地问我:“你有季秋晨学长的新号码吗?”
“哦,季秋晨啊。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我找他有点事儿。”
其实季秋晨的号码我是背的出来的,但我还是从手机号码薄里翻出季秋晨的电话给了她。
“对了,你们俩干吗也跑来药厂。”
“嗨,别提了,一提这事儿我就来气。”刘喷喷气愤地说道。
“怎么了?”
“本来主任都说好了要把我们介绍去XX公司(一家有名的外企)的。谁知道半路杀出了程咬金,最后竟然把名额给了别人,别的地方又安排满了,只能来先这儿了。真是白给他跑两年腿了……”
“算了别说了。”黄倩伊是个聪明的人儿,她向刘喷喷眨眨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我识趣地加快了脚步,向QC部门走去。
我到的时候,QC的员工差不多已经都在了。主任一见到我就像见到亲人一样欢天喜地地扑了过来:“小林啊,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我看了一眼门口墙上的钟说:“没晚,还有一刻钟。”
“好了好了,快把桌子去擦擦……还是先把地拖了。”
我说:“你要是不嫌我拖不干净我就帮你们拖。”
阿桑“嗖”地一下收起了笑脸,转身留了一个屁股给我。
还想拿老娘当免费清洁工使唤,好。
我操起拖把在地上意思了几下,然后抓起一块抹布在桌子上晃悠了两下,做完这些我跟阿桑说:“主任我做完了,去下厕所。”我根本没给阿桑回应的机会,一边说一边已经跑了出去。这会儿我要还不撒丫子跑出实验室,那真是整个厂生产出来的药也挽救不了我的大脑了。
公司里面有一个很大的草坪。我坐在这个宽旷的草坪上,伸了伸胳膊和腿,感觉无比的惬意。
下了几天的雨雪,天空终于挂起了大太阳。太阳很大,那些温暖的光线直直地照耀在我的身上,脸上,打散了我所有累积的郁闷。被太阳晒得有点困了,四下一看,边上还有棵大大的棕榈树,我挪了过去,枕着它打起了瞌睡。
待我睁开朦胧的睡眼醒来的时候,已经两个半小时过去了,再有一个小时就可以吃午饭了。我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泥土和草,悠悠地向QC走去。
阿桑一看到我回来脸都绿了。
我装着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说:“主任我回来了。”
“你上个厕所上了两个多小时?”
“哦,我吃坏肚子了。公司应该没限制过员工上厕所的时间吧。”
阿桑的脸更绿了。
剩下的一个小时里我洗了几个瓶子,接着门外响起了吃午饭的钟声,一伙人浩浩荡荡地冲去了食堂。
食堂里人声鼎沸的,大家有的埋头吃菜,有的说几句早上碰到的事,刘喷喷还是跟昨天一样喋喋不休地抱怨着。黄倩伊没有说一句话,神情恍惚地扒着碗里的饭,时不时地看看手机。
刘喷喷用手碰了碰黄倩伊说:“你干吗呢,丢魂了?”
“没什么。”黄倩伊莞尔一笑。她笑起来的样子有一种赵飞燕的玲珑和妩媚。
我看着黄倩伊,觉得她长得真是好看。
吃完饭我没有直接去QC,而是闯去了经理办公室。我决定要请一个礼拜的假。
经理办公室在一幢独立楼的二层,跟厂房的发黄发旧完全不同的是,这幢楼很新,与其说是办公楼,从外面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孤立的别墅。
二楼办公室的门紧紧关着,大概是吃饭去了。等了一会儿我听到李经理和人说话的声音。他吃完饭回来了。看着他肥胖的身躯蹒跚地晃到我的面前,我说:“李经理,我要请一个礼拜的假。”
“你是?”他眯起眼睛用一种打量外星生物般的眼神上下地瞅着我。
“我是XX学院来的实习生,叫林蔓”
“哦,小林啊,怎么了?”
“我奶奶过世了。”我尽量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其实我奶奶早在一年前就过世了。
“哦,那你去吧。”
没想到这么容易,我有点像受宠若惊的小鹿。
回到QC我跟主任说我已经向经理请了一个礼拜的假。阿桑怀疑地打电话跟经理证实后,一脸不高兴地叫我去洗瓶子。
我看着那一摞的瓶子,摊摊手对她说:“我一人洗不过来,到时候慢了您可千万别怪我。”
阿桑气得那个样子,就差想把我一口吞下去。我不管她,开始优哉哉地洗眼前堆积的瓶子。
过了一会儿来了个姑娘,拿着脸盆到我旁边的水槽跟我一块洗起瓶子来。又过了一会儿,她开始跟我搭话。
“你是小林吧?”
“嗯。我叫林蔓,你好。”
“叫我小张就可以了。”隔了几十秒她又问我:“有没有想过要留在这里?”
我说:“应该不会,我不喜欢这样的工作。”
“其实你不应该这样跟主任说话的。你要是想以后留下来现在就得听她的,至少不能跟她贫嘴,我也是从实习生过来的。”
我觉得她可能没有听到我前面说的内容。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意思:“谢谢你,不过我应该不会留在这里,我不喜欢这工作。”
“唉,现在找工作还哪由得你挑啊。一般还行的就先干着吧。”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不喜欢”
“那你干吗不换个工作呢?”
“换工作是件麻烦的事儿,反正给别人打工都差不多,我也懒得折腾,先做着吧”
“那你在这里多久了?”
“两年。”
“两年?那你打算要做多久呢?”
“不知道……也许几年,也许几十年,也许一辈子。”
一辈子,这是个什么概念。一个人存在这个世上的时间也才一辈子的极限,凭什么要把自己宝贵的一辈子都耗在一个不喜欢的职业上呢。那是件多么辛苦的事儿啊。我实在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梦想的世界可以轻易地打造,也可以被现实的世界轻易地击碎。”
这是她跟我交谈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她就开始在水槽前默不作声地洗瓶子。
我看着她的身影,觉得她曾经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梦想的人,可她却沉落了。梦想和未来也算得上是远房亲戚,可现实的落差总是让它们越走越远。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沧桑变迁,而是沧桑过后,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或斗转星移沦为了平庸,或悄无声息化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