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和老妗回来的时候午饭正好。
放下手里拿着的锄头,在院子里打了水,简单地清理着身上的泥土。
姑姑听见他们回来,从厨房出来,走到他们身边,递过毛巾,小声道:“爸,妈,二哥和二嫂来了。”
闻言,老妗身形一顿,看了眼像没听见,该干嘛还干嘛的老舅一眼,叹了一口气,不再理会姑姑。
姑姑等他们清理完,把水倒掉,跟着老舅老妗身后进了屋子。
屋子里,看到他们进来,王爸爸叫了声“爸妈”,而王妈妈含糊的略过称呼,问候了一声。
老妗看到王爸爸,上下打量了一下,在王爸爸的双腿上略微停顿了一下,却只说了句:“来了,吃饭吧。”
在老妗之前进来的老舅却是一句话也没有。目不斜视的坐到他惯常坐的椅子上,从旁边桌子的抽屉里拿出有一尺长烟杆的烟斗,又打开一个纸包,里面是黄色的像干草一样的东西,老舅用拇指和食指捏了一点,塞进烟杆一头的烟锅里,用火柴点燃,把烟杆的另一头塞进嘴里,深深的吸了几口。又把烟锅反过来在地上磕了几下,直到里面的烟灰掉落。然后重复之前的动作。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老舅如此漠视的态度,王爸爸不可避免的伤心了。
黎冉盯着那老式的烟斗看了半天,看老舅这样子和电视上放的吸鸦片很像,但她知道,这不是什么鸦片,只是这个年代,农村小杂货铺里随处可见的两毛钱一包的土烟。那烟斗还是自己手工做的。
姑姑把两碗凉开水分别放到老舅和老妗身边,黎冉的目光从烟斗移到老舅脸上,看着老舅面无表情满是皱纹的瘦长的脸,很是想不明白:就算是给了别人,但那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啊,他们怎么可以漠视到如此地步。
屋里安静了下来,除了偶尔老舅吸土烟和磕烟灰的声音。
黎冉窝在王妈妈怀里,默不作声的看着这貌似冷血的一家。
“吃饭了”像没有感觉到这异常的沉默气氛,姑姑开口道。转身去端饭了,王妈妈把黎冉放开,让她乖乖的,也跟着去端饭了。
在沉默中吃过饭,王爸爸王妈妈也不在多作停留,抱着黎冉到路口等顺车去了,老舅和老妗送都不送,姑姑把他们送到院门口也回去了,没在多说什么。
其实,黎冉觉得姑姑这个人本身还是挺好的,只是兄弟姐妹多了,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也许是重男轻女的思想,平时做事什么的,兄弟几个都是商量好的,她就算有心想对黎冉家好一点也不好多做什么。
下午回到谭村的时候,已经3点多了。
回到二十几年前的家乡,黎冉倒是要重温旧梦了。
黎冉的家也是窑,但是用砖和石头修起来的,墙上是用石灰刷的白白净净的,底下铺着石砖,并排着两栋窑,很是亮堂,比老舅家好多了。
黎冉自己是很喜欢这种窑的,冬暖夏凉,遗憾的是不能拥有自己独立的房间。
刚到家,才收拾好,爷爷领着姐姐黎月回来了。黎冉看到二十几年前的小萝莉姐姐,心里的感觉没法形容,姐姐在她的人生路上一直充当着一个引路者的角色,乍然看到这么小的姐姐,小脸还有些脏。她顿时对自己的眼光产生了怀疑,这真的是她引路者姐姐吗。不过,他们家的基因还是不错的,生出的孩子就没一个丑的。
姐姐从小就懂事,今年6岁的她过了暑假就要去上小幼儿了。黎冉她们这儿是小幼儿,大幼儿,然后一到五年级,然后升初中。
随后进来的爷爷却让黎冉愣住了。她从小就很喜欢爷爷,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仔细想过,才明白原来是爷爷最符合她想象出来的慈眉善目的老爷爷了。
所以对爷爷的记忆虽然只到6岁,爷爷在她心中比和她经常见面的,到她16、7岁岁去世的姥姥姥爷都印象深刻。
爷爷也是个中医,在黎冉他们村开了个药铺,黎冉记不得爷爷的医术怎么样。记忆深刻的是,大概是5、6岁的时候,黎冉和村里同岁的一个小男孩不知怎么打了起来,那个小男孩拿起一块石头随手砸到了黎冉头上,当时便流出血了。
爷爷给她清理伤口,就必须把伤口旁边的头发全都剃了。在黎冉的反对无效的情况下,她的头发少了一半,至此以后,总觉得她的头发一边多一边少的。这一世,她一定不再和人打架了,特别是男孩子。
爷爷的晚年过得并不幸福,前世,爷爷是在黎冉6岁的时候去世的,当时黎冉的堂姐开锁结束后,小姑父非要爷爷去他那儿住段时间。
于是,当天傍晚爷爷便坐着小姑父的三轮车离开了谭村。不多时,家里人就接到消息:出车祸了,小姑父开车躲避山体上滑下来的巨石时,车翻了,爷爷和姑父当场死亡。
黎冉那时候不明白死亡的含义,只知道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爷爷葬礼结束的几天后,有一天,黎冉和姐姐黎月一起出去玩耍,不由自主就走到了爷爷家,看见紧锁的大门,两人才猛然想起爷爷已经不在了。
那天姐妹两人在爷爷门口坐了一下午。
看到爸爸这个样子,爷爷还是很难过的,待坐下后,张口道:“叫你不要喝酒,就是不听,看现在怎么办?我就不要你管了,但你还有两个女儿要养活!”
“爸,从住院到现在你都说过我多少遍了,我现在已经这样了,你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王爸爸有些不耐烦的皱着眉头。
“你看你,啊,你都成了这个样子了,脾气怎么还是这个样,容不得别人说你几句,我们都是为你好,你要是不喝了酒,晕晕乎乎的跑到路中间,怎么可能出车祸。”王爸爸的话让爷爷有些怒其不争,虽不是亲身儿子,但从小就在他身边长大,家里他最小,疼着宠着,后来大一点不听话了,也打过,骂过,怎么都不管用,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怎么还是不涨记性!
一提起车祸,王爸爸的脾气也上来了,吼道:“这怎么能怪我?又不是我只有一个人喝酒了,怎么就偏偏让我失去了双腿,你们不去怪那司机,都在这说我干嘛?”
爷爷失望的摇了摇头,不在说话。
王妈妈有心说几句,又不好意思当着爷爷的面说爸爸的不是,低下头,擦了擦从一进屋就留下来泪水。
看着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的两个女儿,心里泛满了苦水,她当初怎么选了这么个人,她苦些到没什么,可她的女儿怎么办?
吼完,王爸爸也安静了下来,别过头,不在说话。
王妈妈收敛了情绪,道:“爸,麻烦你帮我照顾贝贝了。”
“哎,看你说的这话,这也是我孙女,而且贝贝很听话。”爷爷笑道,小泽也算是有福气的了,有这么个不离不弃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