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别人,尤其是女生一起走路时,我总是习惯走在靠后一点的位置。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在我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所以这时候,我是走在肖晴青身旁稍微靠后的位置,跟她保持相对静止。
肖晴青说,她有时候会过去帮吴萧整理一下房间,不过并不总是住在那边。
我条件反射一般地想,“并不总是住在那边”的意思是,“有时候住在那边”还是“偶尔住在那边”呢?
她没说为什么没跟吴萧一起过节,也许是觉得没有必要跟我说吧,不过也不排除有其他原因,还有可能是觉得劳动节并不是非得两个人在一起过的节日。
我已经决定了,对于跟她和吴萧之间的事情,只要她不说,我绝对不会主动去问。
“我出去买东西,后来去剪头发。”
我看了一眼她的头发。
“不过没剪成。”她说着,在公园里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并且用手示意了一下,我就也在旁边坐了。
“为什么?”
“那理发师总是劝我烫头发染头发。我说不用,只要剪一下就好,结果他花费了很大的力气企图说服我,几乎到了不把我说服不肯罢休的地步。”肖晴青笑了一下,看看我说:“所以,他刚剪了两剪子,我就站起来说不想剪了。于是付了洗头费,就走咯。”
“呵,你真行。不过现在这个样子也不错啊,不是非剪不可嘛。”
“嗯,我也这么觉得。”
说着,她用手拨了拨稍微长长了一点的短发。
“不过后来我又想,我干吗非得去理他呢?说到底,做不做头发还不是我说了算,我没决定要做,他怎么着也不能随便动手吧。只不过整个剪头发的过程中,我要一直忍受他的啰嗦而已,而这又确实是很难忍受的事情,搞不好因为我不配合的态度,他会故意把我的头发剪坏——虽然就算不是故意这么做,他也很有可能会剪不好。”
我看见她的手指瘦而长,手背上的骨头比较明显,不是诗词里的那种“纤纤擢素手”,倒给人一种执拗的感觉,仿佛这手有着自己的脾性一般。
她翘着腿坐在长椅上,宽松的墨绿色长T恤,左边的袖子被随随便便的卷了起来,淡蓝色牛仔裤的边边搭着白色的帆布鞋,整个人很悠然放松的样子。
我们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严格来说,好像没什么重要内容,不过我们似乎都觉得聊得还比较愉快。
思考的时候,她喜欢用修长的手指轻轻理自己耳旁的鬓发。那时候,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朝她的手看过去,然后看到她的头发,看到她的侧脸。
“还好你没有长成胖子。”她笑着对我说:“我总感觉跟胖子说话都会很费劲。”
我心想,难道这就是你比以前更瘦了的原因?
“不过,胖了终归是不健康,我总是劝我爸多运动减减肥——尤其是减肚子,已经劝到了让他生气的地步。其实我爸并不胖,我只是害怕他长胖了。”
我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大部分的同学也都长胖了。”
“大概是生活条件提高了吧。”
“也因为太累了吧。”
“太累了?”我有些奇怪:“太累了应该会瘦下去吧?”
“太累了,整天坐在电脑前,干不完的活。没有空闲起身舒展舒展身体,早晚运动运动,碰到周末也总是忙着补觉。”她摇摇头,继续说:“从大学养成的习惯,早上不吃饭,中午吃很多,晚上吃了就睡。所以太忙太累,于是长胖了。”
我想了想,又点了点头:“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
“所以啦,健康最重要。”她最后说。
虽然我不知道她是怎样推理而来的,不过单就结论来说,我还是比较赞同的。
我们沿着秀水湖走了一会儿,天就黑了。
我本来想约她一起吃晚饭,不过我也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饭馆,而且她已经呈现出要回去的状态,于是我就没有提了。
把她送回小区的楼下,她招了招手,转身走进了楼道里。我站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以前设想过无数次偶遇她的情景,以及我自己的表现,但真实发生的那一幕好像总在预料之外。
我的肚子咕咕响了起来,一心一意地想着填饱肚子,但是直到走到站牌,我都没看见有一家饭馆,也没有一个临时点心摊。
我只好乖乖坐上公交,回到我熟悉的地方,去经常吃饭的那家解决了肚子问题。
接下来我该去哪儿呢?
对了,该回去了。但是我真是发自内心的不想回去,至少现在不想。我不知道是体内哪个部分在拼命抵制着我回到公寓去,但无形中就有一种斥力,让我的脚步怎么也不情愿朝那个方向迈进。
我还是回来了,并且在晚上快到十二点的时候躺倒了床上。
我又梦到了肖晴青。
她站在秀水湖旁的柳荫下,穿着一条长长的裙子,背对着我,短短的头发在夜风中轻轻晃动。朦胧的月光印在她的头上,身上,裙子上,长长的柳条在她的身旁拂动。她两手从身后拉在一起,手指交叠着,轻轻转过头,看向站在她身后的我。
我没有看见自己,但是,从我的视线来看,应该是站在她身后的不远处。况且,她回过头来看着我,这让我感觉,我确实应该是站在那里的……
我醒了。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是我很清楚,现在远还没有到天明。我尝试了几次,始终无法再入睡,也无法再次进入那个已经醒来的梦境。
我拉开窗子,又回到了床上,并且把烟灰缸拿到了床头的柜子上,半躺着,点燃了一支烟,静静地吸着。
听说梦见一个人,是因为对方对你的思念,穿过了身体,传达到了你的心中。
作为我自己,从最隐秘的内心来说,我很渴望相信这一说法,并且极其希望这是现实世界中的真实反映。但是理智告诉我,这似乎又是不太可能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必定会出现在她的梦中……这样一来就很清楚了,这只是我的愿望而已,对于出现在她梦中的这种设想,完全是超乎了所有的现实。
所以说,这终究是一位极富浪漫的某君,为了安慰自己痛苦思念的心情,编织出来的近乎于自我安慰式的美丽谎言罢了。
我继续慢慢地吸烟,在黑暗中,毫无目的地望着天色并不分明的窗外……
当时,我刚刚进入高中,而她,则是第一个跟我握手的女生。
那时刚刚换过座位(我们一个月重新换一次座位),我恰巧坐在原先她坐的位置——一个靠窗的位子。
我坐在座位上看书,《基督山伯爵》,因为看的太入神,没有发现靠在窗外的她。
“《基督山伯爵》吗?”她突然出声问道。
我抬头看了看她,只感觉那是一个像春夏一样灿烂鲜亮的女孩儿,仿佛是从我的黑白世界之外照进来的阳光。
我点了点头。
“好看吗?”她又问,脸上笑眯眯地。
“嗯,虽然铺垫有点长,不过,我仍然很喜欢。”我看着她说,然后又把小说合了一下,看了看封面:“我已经看了三遍了,现在只是随便翻翻,看到哪儿是哪儿。”
说完,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我正在想着是不是我说的太多了,就看到了她搁着窗子伸进来的手。
“愿意把《基督山伯爵》读上三遍的人,应该就可以和我做朋友了。”她说,脸上仍旧是笑眯眯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不过,我还是稍显紧张地握了握她的手。
后来,直到跟她熟识的时候才知道,她这一句当时在我听来极其怪异的话,原来是出自《挪威的森林》,只不过是把《华丽的盖茨比》换成了《基督山伯爵》。
“看了之后,我很喜欢这句话,一直很想有机会这样认识一个朋友,后来正好看到你在看《基督山伯爵》,我很开心有人跟我一样喜欢看这种大部头小说,于是就这么说了,哈哈哈。”她说:“说了之后,心情愉快极了。”
“你的心情还真是很容易愉快啊。”我这么回应道。
再后来,我们就成了情侣。
我原本已经很为能够成为她的朋友而暗暗高兴了,而在我自以为单恋的她的时候,她居然出乎意料地先对我表达了好感,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表白,我简直是欣喜若狂了。
“我发现我现在很喜欢你,而且我也觉得你喜欢我,如果这样,我们不如就正正当当地谈恋爱吧。”有一天下晚自习后,在我送她回寝室的路上,她这么对我说。
“你喜欢我吗?”她停下来问我。
“毫无疑问!”
她笑了笑,继续往前走,我也只是继续跟在她身后,任凭一颗心狂跳不止。跳着跳着,一颗心就跳成了两颗,接着又跳成了四颗,又跳成了八颗……最后我甚至感觉身体里到处都是怦怦直跳的心脏,幸福的感觉快要爆炸,从体内一直膨胀出来。
我们就这样成为了班里的第一对情侣。那时是高一,上学期,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到期末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