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早起,我见外头天气不错,就想出去走一走。完颜宗翰听说后,却犹豫了几下,问道:“一定要出去?”
我皱眉,口气不悦道:“你又想软禁我?”
他忙道:“不是,你要出去便出去罢,不过得叫人跟着。”
洗漱时,却见完颜宗翰与秀娥耳语了几句,神色古古怪怪。我心纳闷,低头擦了擦脸,也不多问。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程度不输会宁。只不过,每走四五步,就有流浪汉凑上来讨钱。我荷包里的铜板和碎银,几乎全部散了出去。
我问秀娥:“云中城挺富裕,为何却有如此多的乞讨者?”
她怔一怔,勉强地笑了笑,回道:“奴婢不知。”
话说完,只听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从街角处传来,仿佛是铁链子在地上拖行所发出的动静。我循声望去,不见人出来,耳边却响起了隐隐约约的哭声。
正疑惑着,哭声猛地被一阵鞭打声代替。秀娥眉头一皱,拉着我笑道:“咱们去那边逛逛吧。”
视线中,一个身着绿色衣裳的小姑娘,突然从一家珠宝铺子跑出来,冲进街角大喊道:“你们太过分了!”
我提步前行,秀娥拦住我,不安地说:“小娘子,闲事莫理。”
我顿一顿,答道:“我只是好奇,过去瞧瞧。”说罢加快步伐小跑过去。
转进街角,眼前的景象惊得我半天说不出话来:五个活生生的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身上刺着官字,用一排大锁链连着,卧在墙根处哭泣哀嚎。两个官差持鞭随行,口中骂骂咧咧,凶相毕露。
方才从珠宝铺跑出来的小姑娘,正半蹲在地上,搀着一个面容枯槁的妇人。官差拿鞭子指着她,呵斥道:“快走!再不走连你一并抓起来!”
小姑娘充耳不闻,官差气急败坏,扬起鞭子就要打上去。我几步上前,脱口道:“住手!”
那官差止住动作,边回头边道:“今儿多管闲事的人可真不少!”
小姑娘亦抬起头,好奇地望了过来。我清了清嗓子,淡淡道:“这些人犯了什么法?”
小姑娘瞪着官差说:“他们没犯法,他们是即将被贩卖出去的宋人。”
我微微一惊,心想这些宋人估摸是当年的战俘。秀娥见我不出声,局促地说:“小娘子,咱们回去吧。”
我未理她,正要开口,却有人在身后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扭头一瞧,只见一顶轿辇停在路口,从里头钻出一位身着公服的男人。我取下帷帽,定睛打量几眼,才发觉来人是韩企先。
他乍然见了我,不由得一惊。我上前一步,率先开口,问道:“变宋人为奴?这是大人想出来的政策吗?大人忘了自己也是宋人吗?”
他轻轻一笑,摇头道:“高大人所策,与韩某无关。”
又是高庆裔!
我默了一瞬,说道:“其他事我无力插手,但是这五人,我想求大人放了他们,不知大人可否肯?”
韩企先淡笑道:“小娘子哪里的话,既是这样说了,韩某便放了他们就是,不过若是叫元帅得知——”
我回道:“义父那里,自有我来说。”
他欲言又止,挥一挥手,吩咐道:“快,把人放了!”
旁观已久的小姑娘眼神一动,问道:“你就是粘罕的义女?”
真是奇了。
我笑问:“你怎知?”
她眨着睫毛说:“我听乌禄说,粘罕在宋国收了一名义女,貌若天仙,赛过西施。恰巧粘罕这阵子在云中,姐姐肯定是随他一起来的。”
啧啧,这些小儿,一个比一个会说话。
我好奇道:“你认识乌禄?你叫什么名字?”
她微笑,露出小巧的梨涡,煞是可爱,“我是乌林荅部的人,单名一香字,姐姐可以叫我香儿。”
乌林荅香……
我想起什么,脱口道:“你是不是和乌禄有过娃娃亲?”
她脸一红,害羞地低下了头,轻轻地“嗯”了一下。
只听得“哐当”几声,锁链相继被打开。那五人感激若狂,纷纷跪地朝我磕头,嘴里不停地念着:“多谢活菩萨!多谢活菩萨!”
我叫秀娥扶他们起来,一面说道:“姑姑,身上还有银钱吗。”
秀娥无奈道:“方才在街上,银钱早已散完了。”
我想了想,取下腕上的玉镯,乌林荅香拦住我,严肃地说:“姐姐此举不可,他们衣着破烂,若是拿了姐姐的玉镯去当铺,不仅换不来银钱,反而会被认为是窃贼,可是要当众处斩的!”
我惊道:“云中的刑罚,竟如此严苛。”
乌林荅香瞅了眼韩企先,意有所指地道:“什么在云中都是正常的。”
韩企先脸色微沉,向我道:“小娘子不用担心,一切交给韩某便是。”
我点头道:“好吧。”
回去的路上,我和乌林荅香聊了许久,方知她生于女真贵族之家,父亲是女真世袭猛安黑土石。猛安谋克是金国女真社会的最基本组织,初始于古代出猎制度的生产组织,后为常设的军事组织,最后变革为军、政合一的地方组织。平时生产,战时作战,类似于后来满族的八旗制度。三百户为谋克,十谋克为猛安,又称百夫长、千夫长,均可世袭。
她有位姑父从会宁调来云中,因着从未出过远门,她就求了她的父亲,随姑父姑母一家来到云中,打算玩到年底再回会宁。今天是她头一回出门逛街,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我瞧她不过八岁模样,却敢只身一人“多管闲事”,多少有几分佩服。
元帅府前,完颜宗翰与几人策马归来。我脚步一滞,想起那罪恶的奴隶贸易,心中顿时涌出一股厌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