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胡子长了。”明静坐在张浩对面，那样的一夜过后，两人面对面，明静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张浩不免有点尴尬。作为刑警，他问心无愧，但作为丈夫，就不好说了。他耍了手段，当时认为必须如此，事后却生出了些许的惭愧。
“哦，事太多，忘了。”张浩一时想不到能接上的话。
明静低下头，凄然而笑，是啊，忙着抓我。
“你知道是我？”明静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她不看张浩，只看着自己的鞋。
“以前是猜想，并不确定，直到昨天晚上。。。。”张浩不自觉的有些回避。
“那么，昨晚是个圈套？不过，就算是圈套，我也要谢谢你。真的。”明静的话很平静，她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显露出来，她一贯都是这样，有什么感觉自己消化，表面上总是风平浪静。可是这一回，真能做得到吗？
回想起昨天下午直到吃完晚餐的那段时光，明静只觉恍如隔世。到这个时候，还绷着自己干吗？她忽得自怜自艾起来，为你做了那么多，她这样在心里怨恨。这是一种她从来没有过的情绪，因为从来没有人给过她这个机会，她总是奋力上游，从不回头看的。这时却又想起昨晚，她控制不住自己总是要回望那几个小时，多么美好的一餐，连带为之准备的下午也光芒四射般地铭刻在了她脑海中。
张浩停住话头，看着明静，她的注意力明显飘散到别处了，房间里静到空气也固化了，张浩与明静之间仿佛隔着透明的冰。夫妻四年，却是这样收场。
“你想知道什么？问吧”明静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张浩惊了一下，两人各自在自己的心事里遨游，倒忘了这是在审讯了。
“为什么？你到底为了什么？”张浩心中千万个问题，他只想拽着她，一股脑倒给她，当她是个洋葱，从头一路拨到心，但真要开口问，又不知道这个头在哪里。
明静抬起头来，仔仔细细地看着对面那个男人。清瘦，干练，皮肤倒是有点黑的，不过男人嘛。跟高中时候比，是沧桑了些，眼角也爬上了些纹路了。他太执着，这一点我俩完全一样。自己从高中便开始暗恋他，他呢，懵懂不自知，后来刘嘉来了，心里眼里便只有刘嘉一个。为什么？他现在还来问这个问题？真没别的可问了吗？
“那晚斯嘉来找我，我就知道要出事，直觉吧。她去了湖边，说他们一定会到这里来。我也明白，镇上人都传遍了，刘嘉跟她爸在这划过船。”明静说着，手开始神经质的捏着自己的衣角。
“我说，你爸腿不好走得慢，也许刘嘉会先到，她到了一定会先划船去岛上等，在这儿耗着会被人看见。不如现在你先准备准备，给她来个刺激的。她听不明白，我就指了指船。她一下子就傻住了，怎么也下不了手。磨蹭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那么多船，找哪艘？我又不知道她选哪艘。我就说你傻啊，当然是最靠近码头的那艘。她听了就杵在那儿只顾哭个不停。”冷笑，挂在说话人的嘴角。
“接着我就开始在地上找石头，找了半天总算在围墙边找到半块砖头，递给她。当时她的手抖得，哼，只是嘴硬，到动真格的了，就只会抹眼淌泪的。好容易砸了一下，就吓得扔掉砖头转身跑了，真是连多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明静说着说着，眼底的火花弹了出来，她好似变了一个人，又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烧了起来，她坐得直直的，眼睛更是直盯住张浩，让让张浩几乎招架不住，几次要回避她的目光，都让她追了回来。这次不是他在问，而是她一定要说，语气里的冷酷与不屑竟让张浩为之侧目。
“怂包！就这一下有屁用？船底最多裂一条缝。这么好的机会，她倒跑了，这会儿又不想着她妈了，不想着别人的闲话了？！”
“难道你是为了斯嘉？”张浩急切地问，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冲出来这句话，也许心底的负罪感作祟？
明静愣了一下，突然被打断让她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张浩的话更是让她糊涂。短暂的停顿后，她哈哈大笑起来，显然她很清楚张浩的心思，无疑这让她好笑，和悲哀。
“为她？张浩，妄你还是刑警队长呢，为她？由始至终我都是只为一个人，好也是为他，坏也是为他。”明静的声音骤然放缓了，说到爱的人，她的眼神也柔软起来，她如常地看着对面的男人，真是爱他啊，爱到骨子里了。
大学四年，看着身边的同学分分合合，亲亲热热，她呢，全不为所动，连爱情小说也不看。班上的同学都说她是好样的，还在背后送了她个外号：灭绝师太。有人以为她在校外有男朋友，问她，她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可是从来没有校外的情人或以情信来证明此事，因而流言传传也就算了，到最后毕业，她依然当她的灭绝师太。
人都说她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了，是这样没错，入学后她就一直是班长，除了学习便是班级活动，周末的舞会什么样，到毕业她都不知道。倒也不是没人追，有个外系的男生曾对她表白过，被拒绝了。这是当然啦，班上同学都说，你竟然打起了灭绝师太的主意，有心挑战高难度？你不失败谁失败？花前月下，从来见不到她，她的生活里，只有书香，不闻花香。
可是，在这滴水不漏的背后，谁曾想，秋风起时，她也会暗想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更兼心事时时刻刻才下眉梢，又上心头？
高中分别后，只在放假回家时在家门口碰见过张浩一面，他对自己并不在意，事实上他对谁都不在意，只顾研究刘嘉的案子。大二暑假回家，她实在忍不住，便要搞高中同学聚会借以见他，别人都到了，唯有他不见影子。大家心里有数，嘴上都劝明静算了，理那个倔驴干什么？唉，她想，他是个死心眼，没想到，我也跟他一样，转不过弯来。
“明静，我明白，你是为了。。。”张浩这会儿过意来了，试图给她一点安慰似的。
“我从地上捡起那半块砖头，替她多砸了几下，砸到出了洞为止。”明静不让他说出那个“我”字，到了此刻，她决不会接受他的怜悯。
“然后我就等，躲在湖边树丛里，等。没想到，刘嘉没到，秦苏倒是先到了。他什么也不顾似的，一瘸一拐地就上了那只船。我本来想去拦他，没想到一出来就碰上了宋宁。”
“宋宁？”张浩立刻绷紧了神经，从椅子上直起身来。“他跟在秦苏后面？”
“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跟在秦苏后面，看上去好像是宋宁在追秦苏，但没追上。真是好笑，宋宁醉成那样，连个瘸子都追不上。”明静的语气冷到极致。
张浩有点傻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刘嘉没出现，两个男人倒先碰上了，那么刘嘉呢？去了哪儿了？
“宋宁根本没看见我，他眼里只看到秦苏的船没入水中，秦苏人在水里挣扎不起，便不停疯狂大笑，我不敢招惹那个疯子，心想宋宁在这里，刘嘉可能不会来了不如回家算了。”
“当时你就没想过救秦苏？”张浩实在忍不住了，只好开口打断她。
“救他？为什么？没人知道船是我砸的，再说，他要死了，刘嘉就有得受了。”明静不动声色，口气平常，不带任何感情地回答。张浩不由地瞠目结舌。
“我还没走到公园门口，就看见刘嘉的身影急匆匆地从远处跑来，我就躲进路边的灌木丛里，等她过去了，跟在她后面。我想，这下有好戏看了。她到了湖边，见到秦苏快没顶了，果然疯了似地要下水救他。宋宁拼命拽住她，嘴里说着活该之类的话。刘嘉挣不过宋宁，眼睁睁看秦苏沉了下去，整个人就软在地上了。这情形可真痛快！”明静说到这里，兴奋起来，脸红上来了，整个人好像笼罩在光影里。张浩此时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有听的份。
“看见秦苏沉了，宋宁才松了手。他打了刘嘉一个耳光，说这是给她的教训。刘嘉听见这话，以为是他搞沉了船，立刻转身爬起来，还狠推了宋宁一把，说实话，我从来没见刘嘉那样过，她一定是气疯了。”明静说着说着，洋洋得意了，语气如三月里的风般轻快，张浩看住她，心里却希望自己能掉转开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