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皱着眉头，眼皮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层薄薄的易碎的泛黄的枯叶。下巴上的胡须交缠着灰白两色，略有杂乱。面色蜡黄，疲惫显现出疲惫之色。他一只手关节十分突出，正有些用力的搭载皮肉松软的手腕上。那个手腕的主人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大夫一言不发地将手收回，开始迅速收拾东西，脸色越来越难看。
夕虹不知情况，赶紧问：“大夫，我干娘得的什么病？是不是很严重？”
大夫眼睛一瞪，看着夕虹和玉官，粗声粗气地说：“真是胡闹，天不亮把我就急急地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给你们把平安脉吗？”
大夫说完便往外走，夕虹赶紧拉住他，问：“大夫您是什么意思？”
大夫斥道：“她除了脾胃有些伤寒之外还能有什么病？你来找我，我还以为是什么急诊，你们就是喜欢戏弄人是不是？”
夕虹和玉官惊讶地回头看一眼躺在床上的人，听到大夫的话，才慢慢坐起身来，那神情似乎是对大夫说的话的印证。
大夫气急，说：“既然你们爱折腾，没病也要来急诊，那你们给双倍诊金吧。”
床上的人真是夕虹的干娘，王翠萍。王翠萍听到“双倍诊金”，尖着嗓子说：“你当老娘的钱是这么好挣的？双倍诊金？你这个糊涂大夫，臭死烂的江湖郎中。”
大夫气的发抖，指着王翠萍说不出话来。
夕虹拉着大夫朝屋外走去，歉意地说：“对不起大夫，您别生气，我真的是不知道，您别气了，我给你两倍诊金就是。”
王翠萍一听，差点从床上蹦起来，斥责地说：“贱丫头，你哪来的钱，还给人家双倍诊金，该不是背着我藏钱了吧。”
夕虹一脸委屈，怎么做都是不对，忽瞟到玉官，也是充满歉意。
玉官本就没心思多话，可看到夕虹为难，心有不忍，于是开口：“大夫，我送您回去，放心，双倍诊金是绝不会少的。”
王翠萍冷笑：“我们家穷，您可是贵人，您该不会让我们出吧？”
夕虹看着王翠萍，虽不满她说出这样的话，但又不敢忤逆她的话，夕虹自小便不敢与旁人顶嘴。
玉官不言，只拉着大夫出门。
“不不不，崔大爷，不能让您……”夕虹想要追出去，王翠萍立即叫住她：“贱丫头你给我回来！”
夕虹红着眼眶，带着哭腔，说：“干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王翠萍喝道：“怎么？你这个贱丫头敢跟我犯冲了？”
夕虹着急道：“干娘，我没有……”
王翠萍天生有些斜视，即使正常看人，也都不想常人一般。她黑色的眼珠总是斜向右边，左边流出空白，每每看到她的眼睛，总让小孩子害怕，让大人生厌。此时，她的眼珠又是偏右至极，嘴巴再向旁一撇，不客气地说：“你就这么急着找他去？我可认得他，明月班的崔玉官是不是？贱丫头你都敢把他带回家了！”
夕虹委屈地说：“我去请大夫的时候赶巧碰上的，还多亏了他帮忙才请来的。可是干娘，你明明没有病，为何要骗我？”
王翠萍依旧斜着眼死死地盯着夕虹，反而不太相信她的话，许久，她才说：“哼，老娘就是不舒服，这个心啊疼的死去活来的，他一个破烂郎中知道什么。崔玉官，哼，不就是一个唱戏的嘛，那脸皮比冰还冷，从来不把人放在眼里。你这个贱丫头，你说说看，你就这么忙不迭地赔上去啊？家里没钱了你知不知道，你说你整天都在干些什么？我问你，这些天你一到晚上都是去哪里了？”
夕虹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说：“我，我还不是去酒馆唱……”
王翠萍二话不说，抬手一巴掌打下去，重重打在夕虹的额头上，大声斥责道：“贱丫头还敢说谎！”
玉官将大夫送出门，一直送到大街上，天已经大亮，街上的小贩早就开始忙碌，玉官给大夫一些钱，又问道：“大夫，她可是真的没病？”
大夫依旧怒气冲冲，“她分明是泼妇病，病入膏肓！”
送走大夫，玉官不便回到夕虹的住处，也无心回到那里，他们两母女之间的事情他更是漠不关心。看着周围忙忙碌碌的小贩，更觉自己的孤寂，还是回家去吧。
坤姐正在厨房做早饭，端着锅碗忙进忙出的，瞧见毫无生气的玉官回来，招呼道：“玉官，天怪冷的，快来吃些粥，暖和暖和。”昨晚，蜓翘和雅莲回去之后就已经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大家，大家听后，莫不叹息。坤姐是瞧着玉官长大的，心里对他总是多疼一些，但玉官性子傲，遇到什么都只放在心底。
玉官出门一夜，也是在风中站了一夜，差一点不识冷的滋味了。坤姐一喊，他忽然就觉得全身连血液都是冰凉的，好似就要凝结成冰刺扎出体外一般，现在的他是急需要一晚滚烫的东西将身体溶化。
玉官进屋，立即从桌上端起一碗白粥，迅速往喉咙里灌去。
“哎呀，这粥可烫着呢，这么喝下去嗓子可要烫坏了！”坤姐尖叫道。
玉官觉得从口中到嗓子里像是被剥掉一层皮一般，烫的直说不出话来！
坤姐赶紧问道：“怎么样？可有什么事？嗓子可还好？”
玉官摇摇手，说：“应该不碍事，坤姐，我先回房了。”玉官的脸色显出一阵疲惫，嗓子听上去确实没有大碍。
玉官刚一回头，便看见木班主站在一边，正看着自己。木班主面容慈祥，说：“玉官，到我房间来一趟。”
木班主领着玉官来到自己的房间，指着墙上的一个木箱子说：“玉官啊，我老了，以前年轻的时候可以连翻上三四十个筋斗，现在连踩个板凳都不敢了。来，你帮我把它取出来。”玉官点点头，搬个板凳放在柜子旁，抬脚踩在凳子上，将箱子取下来，箱子干净没有灰尘，并且出乎意料的轻。
“打开它。”木班主说。
玉官依言打开，竟是一把破旧的胡琴。
木班主静静地看着那把胡琴，目光温暖，说：“这胡琴坏了很久了，你帮我把它修好可好？”
玉官不解：“班主，我并不擅长此类，您是知道的。”
木班主笑笑，手指轻抚胡琴，又拍拍玉官肩膀，说：“拿去吧，你需要它。”
玉官看着破旧很久的胡琴，心中仍是不解。
蜓翘拉着雅莲出门，而雅莲仍旧带着困意，神情显得痴痴呆呆，怎么唤也唤不醒。
蜓翘摇着雅莲，打趣道：“你就是喜欢夜里折腾不睡觉，早上总是起不来，今个儿你竟然连吊嗓子也不去了。”
雅莲眯缝着眼，一副游神状态，嘴巴含糊不清地说着：“你不是帮我跟版主说了我今天不舒服嘛。”
“可你真的是不舒服吗？”蜓翘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雅莲的脑袋，夹着她的胳膊边走边说，“你就是太懒了。”
走了一段路来到大街上，人来人往，声音开始吵吵闹闹，雅莲这才开始清醒，看着周围的摊铺，逐渐打起精神来。
“你是要买什么东西吗？”雅莲问。
蜓翘笑道：“早上才跟你说的这么快就忘了？我不过是想买几本书罢了。”
雅莲听着，嘟着嘴说：“若是你要买其它的东西，我倒是可以帮你挑挑拣拣的，可是你偏要去买书，我躲都来不及了。”
蜓翘道：“就当是陪我出来转转，或者，你要想制备什么东西，我可以陪你去。”
说着，蜓翘看见一间书店，这间书店与旁家的不同，并非古色古香一本正经，但看店面摆设倒是不中不西，却又没有不伦不类之感。
蜓翘忍不住要进去，里面密密麻麻摆着许多书，出来传统的古文之外也有些翻译过来的书籍和杂志。蜓翘说：“看样子，这家书店的主人必定是个进步的人。”
雅莲听着不明白：“什么叫进步的人？”
蜓翘笑着不解释，却说：“是个有思想的人！”
雅莲自觉没趣，不再接话，但另一个声音却在两人身后响起：
“你说得不错！”
蜓翘和雅莲一惊，立即转身，只见到两个青年站在自己身后。蜓翘只觉其中一人很是熟悉。
雅莲倒是立即认出来，没好气地说：“是你啊。”
“小丫鬟，别来无恙啊。”此人正是和雅莲有两面之缘的孙惜平，旁边那个则是一开始与雅莲相撞的另一个学生。
蜓翘也记起来那日在徐家碰见的那位表少爷，蜓翘有礼貌地打招呼：“孙少爷，你好，请问这位是？”
孙惜平抢着答道：“这是我的同学，也是我要好的朋友，叫曹浚黎。这位就是我上次提到过的那位小姐，林小姐。”
蜓翘微微颔首，显得落落大方。
曹浚黎有些不好意思，说：“林小姐你好，莫要喊我少爷，若不介意，请叫我浚黎便好。”蜓翘见他文质彬彬，自带一股儒生的气质，与自己已故的父亲有些相似，心里便加了一分好感，本想说话，岂料雅莲在一旁不屑地说：
“到哪都能碰到你们两个，还真不让人活了。”雅莲本不针对曹浚黎，只是每次看到孙惜平，心中总是憋不住火。
曹浚黎一时愣住，不知怎么回答，孙惜平忍不住笑了：“我可跟你提过，这丫鬟比小姐的脾气大多了，有意思。”
雅莲再一次听到“丫鬟”两个字，气得直瞪眼。
蜓翘赶紧说：“雅莲不是我的丫鬟，她是……是我的表妹。”蜓翘小心地看着雅莲，雅莲心中明白，定是她不想对方知道她们的真实身份。
孙惜平顿时舌头打结，面有愧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看着雅莲一脸的不满，这才道歉：“往日是我错了，您别见怪。”雅莲不是小气人，听到这么说心里的不满倒也没有了，只是面子上不想转换这么快，于是仍然不说话。
蜓翘见到此景，忍不住想笑，抬头一眼，正看到曹浚黎，既无奈又歉意笑笑。曹浚黎也是如此。曹浚黎说：“好了，今天荣幸认识两位小姐，不如到里屋坐作，看看好书？”
雅莲想拒绝，直给蜓翘丢眼色，蜓翘恍若未见，笑着答应了。雅莲无奈，白了一眼孙惜平，紧紧地跟着蜓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