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话不能这么说。”刘小娣也是女人,因此心中有些微的不舒服。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远不如唐。再加上宋明理学的禁锢,女人真如衣裳一般,需要时便拿来穿上,不需要时就弃之敝履。男人有权三妻四妾,女人却从没有过选择的权利。
身旁的男人从鼻孔里挤出一丝轻嗤,鄙夷地抬了抬下巴,冲着李师师的阁楼努了努嘴:“霜寒露重,一片痴心的大才子,恐怕已经从后窗跳出去了罢。这座阁楼的背后,是深不见底的栖霞湖。他恐怕要卧床好几日了……罢了,妓子而已。姑娘若是觉着燕某的话不太中听,就忘了吧。告辞。”
燕某。
刘小娣的心猛地颤了一颤。
“时候尚早,燕公子为何急着离去?不散心了吗?”刘小娣没话找话。她想得到更多的信息,以判断对方的身份。
燕公子立于房檐之上,飘飘然,有遗世而独立的气度。他仰脖将剩下的酒悉数喝光,才俯视着刘小娣,双眸亮如星辰,衬得月牙也黯然失色。
“姑娘家,这种烟花之地,还是少来为妙。免得叫心上人担心。”他的声音宛如泉水滴落,在刘小娣心中荡起圈圈涟漪,“不过你的伪装做的不错,就连我都看不出来。还有……”燕公子顿了顿,才慢慢说道:“我不是什么燕公子,我只是卢员外家的家奴而已。”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局促。
“在下告辞,姑娘也请早回罢!”燕公子朝刘小娣抱了抱拳,正欲走开,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将手伸到刘小娣面前:“没有我帮忙,你恐怕下不去吧。干脆,我帮人帮到底,送你一程罢!”
燕公子忽然回身,已经伸在刘小娣面前的好看无比的手,令她心跳加速。她慢慢伸出手臂,轻轻放在对方手中。从那里传来的温度,令人心醉。
耳畔传来呼呼的风声,足下的屋檐瞬间变幻,没过多久,温暖有力的手臂就离开了刘小娣的腰肢。双足重新站在踏实的土地上,刘小娣的心中,却怅然若失。
四周黑暗无比,远处隐有亮光,还有路人醉醺醺的说话声。刘小娣估计,他们所处的地方,大约是栖霞楼附近的一条小巷。
“从这里出去,拐个弯就是栖霞楼。走到那条路上,随便那间客栈,都可供你歇脚。后会有期!”声音很近,近在咫尺。
刘小娣却伸手抓了燕公子的衣袖,急急说道:“你所说的卢员外,可是江湖人称金麒麟的卢俊义?你……是否单名一个青字?”
燕公子的身形一怔:“你是谁?为何知晓我和卢大哥的身份?”
“卢员外声名显赫,家境殷实,为人忠义,且又乐善好施,江湖上无人不知。卢员外有一心腹亲随,极善吹箫,姓燕名青,与卢员外情同手足,江湖上无人不晓。”刘小娣急急说道,“我是华阴人士,在少华山脚下经营一间镖局。若有需要,燕公子大可来华阴县找我,我一定有求必应!”
“燕某只求天下太平,姑娘,你能令燕某心满意足吗?”燕青反问道。
刘小娣并不在意对方的讥讽,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回去以后,一定要让你家卢员外小心奸佞小人,莫要上了他们的当!若是需要帮助,一定来二郎镖局找我!”
刘小娣说得情真意切,燕青虽觉古怪,仍点头应下:“姑娘放心。就此别过!”言罢,刘小娣只觉手指一松,燕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小娣漫无目的地在汴梁城闲逛,她穿过灯火辉煌的烟花柳巷,躲过无数妈妈桑的拉扯追逐,甩掉好几名兜售(媚)药的无良商贩,一头钻进曲曲折折的小巷,慢慢前进。
浪子燕青,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有凌云的气度,英武的样貌,仪表堂堂,天然磊落。一曲箫声,绕梁三日而不绝于耳,勾人心魄。论逍遥气概,梁山一百单八将,无人能与之匹敌。
刘小娣默念着燕青的名字,手指划过冰凉的石砖,也不看路,只随着心意,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直到前方,忽然传来凄厉的哭声。刘小娣心中一惊,快走几步,面前一座四方院落,院中又女子跪倒在地,怀抱着一位老者,哭得凄凄惨惨戚戚。
看那老者的模样,想是已经仙去了。刘小娣躲在一旁,悄悄观察。她的心也跟着那女子的哭声而揪紧,难受的厉害。
看那女子的发髻,应当是一名妇人。她看似娇弱,却有些力气。哭了一会之后,便抹干脸上的泪水,将归去的老者拖进屋内。一般的女子,哪能做到这些?刘小娣心中赞叹,谁若能娶到如此坚强的女子为妻,定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然而令她吃惊的是,从窗户的剪影上面,她看到那女子将长长的布条挂在了房檐之上,看那架势……是要上吊自杀。
由于担心惊到对方,刘小娣轻手轻脚地进入屋内,打算在女子想不开的时候,将她救下。人生长路漫漫,谁都会有那么一刻,想要放弃活下去的希望。她穿越来时,不堪张大户欺侮的潘金莲就是如此,现在,这名素未谋面的妇人,也是如此。但刘小娣相信,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翻不过的山,只要咬紧牙关活下去,就有希望!
日子,只会越过越好,绝不会比此刻更糟。只要想到这些,就更信心百倍地活下去,不是吗?
那妇人在屋内哭泣,刘小娣心酸地听着:“爹,贞娘不孝,被高衙内那个混蛋盯上,又被官人一纸休书休掉,害得爹爹被活活气死……爹,贞娘在这个世上孤苦伶仃,活着不如死了痛快……爹,你等等贞娘,贞娘马上就随你而去!”
“混账!你爹尸骨未寒,还没来得及下葬。你若也一命呜呼了,留下两具尸体,谁来料理后事?!死者为大,入土方能为安,你若真不想活了,也得先操办完你爹的丧事再说!我原本以为你是个与众不同的,没想到脑子也是一样的浑!”
刘小娣冲进屋内,扛了那妇人下地,张口就是一通教训。
那妇人被刘小娣骂的醒悟过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似是有一肚子的痛苦,忍也忍不住。她以为刘小娣是名男子,立刻翻身起来,随手操起一根木棍,护在身前,对刘小娣喝道:“贼人!你来我张家有何目的?莫非你当我是名柔弱女子,就可以任意妄为?”
刘小娣苦着脸,连连摆手:“大姐,你冷静点。我不是什么贼人啊,我是救你的好人啊!”
“若是良民,为何三更半夜地闯入我家中?!为何不先叩门!”妇人逼问道。
刘小娣挠了挠头,知道是自己的不对。可是当时形势危急,她一着急,就没顾那么多。再说了……那老者死了,这妇人又一心想着自杀,就算当时刘小娣礼貌地敲了门,恐怕也毫无作用吧。
“对不起,大姐,你别见怪。我这人性子太急……”刘小娣一边道歉,一边朝对方走去,想找机会夺走她手中的木棍。她看这妇人的动作和身手,似是练过一点的。功夫肯定不如自己,但她正处在精神脆弱的阶段,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还是先夺了她的武器,在慢慢安抚她比较好。
孰料那女子更加紧张,眼见着刘小娣走过来,虽然怕得双腿发抖,但目光却很决绝,似是要与刘小娣同归于尽一般。她咬牙切齿地说道:“贼人,莫要过来!你若再往前迈一步,我……我家官人回来,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刘小娣看她的样子,担心她情急之下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便不再向前,而是立在原地,语气柔和地与她说话,想要安抚一下她的情绪。
刘小娣随口问道:“这位大姐,不知你家官人,高姓大名?”话刚出口,就想起方才听到这妇人说自己被休掉了,立刻有些懊悔。无奈说出的话永远收不回……
“哼,我家官人乃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人称豹子头林冲是也!”妇人的表情颇为复杂,提到官人的身份,她又是骄傲,又是难过。这句话刚一说完,大颗的眼泪就从眼眶滚落,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滴落。
林冲!居然是林冲的娘子!水浒传里唯一一名刚烈不屈的女子!
看她哭得难过,刘小娣忍不住快步上前,将她拥住。水浒传里的女子没有一个能够善终,何其不公!
“姐姐,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刘小娣哽咽着说道。
却被那妇人用最大的力气推开,随手拽下头顶的银簪,抵在自己的咽喉处,朝刘小娣威胁道:“大胆贼人,你若再敢靠近,我便死给你看!”她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没了活下去的勇气。那簪子的尽头直接扎在肉里,鲜血直涌。
究竟是怎么了嘛!为什么在对方眼里,自己的好心好意都像是侮辱了她一般?!刘小娣急的抓耳挠腮,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赶紧抓起桌上的茶壶,劈头朝自己浇下。脸上的药膏一碰到水就会脱落,重新显出娇柔的女子相貌来。
叮!
看到她的容貌,那妇人手中的簪子颓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