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隐庄出现女鬼的消息仍旧在峒山镇流传着,有两三位胆小的客人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谣言,神色怪异地提前退了小木屋,匆匆离开了。梓韵只得笑着相送,心里却在苦笑。
最近隐庄的生意有些冷清,论坛上却更加热闹,虽然有她严密的监控,却还是经常冒出关于鬼魅的传言。她只得耐着性子不断地删帖。
但喜欢看热闹的人无处不在,尤其在网络里,人们更热衷于捕风捉影地追逐八卦、奇闻,也热衷于听风就是雨地传播蜚短流长,另她防不胜防,常常是删了一个,又冒出好几个。
网络是个太过自由的地方,何况,顾客是上帝。对待上帝,她只能予以笑脸,而非恶言怒目。关闭网站,更是因噎废食的行为,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打算走这一着。
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小半个月,转眼间,七夕快到了。
七夕是中国传统的情人节,农历七月初七,本来是个平凡的日子,却因着牛郎织女美丽又哀伤的爱情故事,这一天在人们心中,变得意义非凡。近年来,过节过上瘾的国人们,尤其是喜欢借着节日吃喝玩乐和表白送礼的年轻人,更是不肯错过这么浪漫的日子。因此,七夕这个原本已经渐渐被国人忽略的传统节日,突然间又火了起来,其受欢迎程度,并不亚于备受追捧的西方情人节。
虽然梓韵现在已经没有情人,也无心学人家过情人节,但隐庄的很多客人都是成双结对而来的,她还是打算在这个日子组织一个有意义的活动,把那些曾经来过隐庄的夫妻、情侣都邀请过来,大家一起开个Party热闹一下。
当然,她的头脑中也有对于隐庄生意的精明的打算——破一破最近那些关于隐庄的传言,顺带宣传一下隐庄。岂不是一举三得?
为了这次活动,她还请欧阳子轩帮她拍摄了一张照片,并以这张照片为背景,设计了电子邀请函。照片中,树林里若隐若现的小木屋散发出神秘宁静的气息,阳光透过树荫洒落林间,仿若不为人知的仙境。
她爱极了这张照片,满意地将电子邀请函填上不同的嘉宾的名字,一张张发给了受邀的情侣或夫妻。
然而,这个不需要嘉宾付费的邀请却并没有收到她预想中的效果,受邀的人,仿佛约好了似的,都以各种理由婉拒了她的邀请。
邪门了!如果是一两个人这样,梓韵不会觉得奇怪,但为何大家都是这样的态度?他们离开隐庄的时候,不都高高兴兴的吗?况且,之后大家也联系过,并没有感觉到他们对她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她本是个凡事很随意的人,但一旦那股执着劲上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何况这件事事关隐庄的前途,她决定不再听之任之,而是尽快探个究竟。
为此,梓韵也顾不上人家会不会觉得她冒昧了。她给宋扬、何欣、周升、宁檬以及其他几对夫妻或恋人各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明确地追问他们在隐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致于大家对隐庄表现出避之犹恐不及的态度。
当然,她的态度还是低调的,语气也很诚恳,因为她明白,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沉得住气,否则,就算没什么事,自己也会先乱了阵脚。
邮件发出去之后,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心知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人家就算不理会她,也很正常。因此,她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命令自己沉下心来等待消息。
客人一少,大家就都闲下来了。负责厨房采购的小王因为老婆生了孩子,来向梓韵请两天假。梓韵一挥手,干脆放了他一星期的假。小王感恩戴德地谢过庄主,屁颠屁颠赶着回家看儿子去了。
打扫卫生的小琴和李婶见小王请假这么顺利,也找了个借口来请假。梓韵心知她们不是真有事,但眼下隐庄也不忙,便乐得批准了。小琴和李婶也兴高采烈地回了家。
现在,就剩下厨房的三个人以及小沈、小卉。梓韵琢磨着,也该给小沈放个假了。这孩子,自从隐庄营业后他就一直忙进忙出,没歇过,梓韵心里有些过不去,几次想给他放假,无奈小沈身兼接送客人、临时采办、巡查卫生几大要务,不时还要接受梓韵的临时派遣,俨然隐庄的小管家,他要是一歇,梓韵不得累死。所以,这事就一拖再拖。
这天早上,安排完一天的工作时,梓韵问小卉:“你要回家看看吗?离开家也有几个月了吧?”
小卉的眼睛里立刻露出惊恐的神色,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梓韵想起她那个对女儿又踢又打又逼婚的父亲,对小卉又是理解又是同情又是爱怜。
这叫什么爹啊,逼得亲生女儿有家不敢回!
她没表现出过多的愤懑,只是温和地对小卉说:“不回也行,就留在这帮我的忙吧!”
小卉感激地看梓韵一眼,连连点头。
小沈在一旁,早已看得满脸心疼。所以,当梓韵问他是不是要回趟家时,他犹豫地看了小卉一眼,明明想点头的样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他不回家,一半是为了小卉,一半也是为了梓韵。他家在更偏远的山区,光打个来回起码就要两天的时间。他心里想的是:眼下隐庄只剩下几个人了,万一有什么事,梓韵姐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吗?
况且,最近总听镇上人说隐庄的山上有鬼,虽然他并不迷信,但心里总是不放心。小卉胆小,他是知道的,梓韵看上去虽然成熟稳重,但到底是女孩子。
所以,他决定留下来。反正家里这会农活也忙完了,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事非要回去一趟不可。
他的心思,梓韵自然是明白的,一方面心里感激他对自己的体恤,一方面更加觉得对不起他。最终,她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这样吧,反正事情也不多,这两天你们早点把活干完,就出去玩玩。对了,明天小沈要去C城买东西,就带上小卉吧,你们可以去看看电影,逛逛公园什么的,钱我来出!”
小沈和小卉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脸突然都红了。
梓韵看了忍不住打趣他们:“哟,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年轻人,一起出去玩玩有什么关系!”
她看着他们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捅破那层纸,竟有些为他们着急。这就是典型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但之前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干涉他们谈恋爱,因此只是帮他们创造一下机会,却并不点破。
见小卉没吭声,小沈知道她是同意的,赶紧大声说:“谢谢梓韵姐,明天我们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梓韵不由笑了。这小子,察言观色的本领越来越强,拍马屁的功夫也见长!
小卉红着脸没说话,眼睛里的喜悦与期盼,却是躲不过梓韵的眼睛。
她心里不由感叹:年轻真好!
即使他们只是比自己年轻几岁,心态也完全不一样,对待爱情的那份激情与虔诚,更是不一样。他们就像是小马驹,带着激情奔向草原,恨不得立马撒开蹄子奔腾,最好能飞起来。
相较起来,自己更像是沙漠里行走的骆驼,虽然心中仍然有目标,也知道要努力,但已经预知了征途的漫长与艰辛,不是那么确定自己一定能走到终点,所以,为了避免失望,竟主动地放弃了眼里的渴望。
年轻时总想让自己更成熟一点,以为成熟一点就可以无坚不摧,不再受伤。等到真的成熟了才知道,成熟本身,就是以受伤为代价的。而经历过伤痛的成熟的心,不但依然会受伤,而且变得胆怯,懦弱,更加害怕伤害。
年轻人往往不懂得这一点,等懂得了这个道理,已经回不去年轻的时光了。或者说,即使生理年龄还算是年轻,心却已经斑驳衰老。
梓韵就是这个样子。虽然她一直都刻意不去回忆,不去细想,逃得远远的,以为就这样逃出了林翔带给她的伤痛里。
但,她实在伤得太深,以致于怎么都不敢回头看那个伤口。
于是,那个伤口并没有自己消失,而是一直这样血淋淋地张着,并时不时流出一股黑血,以噩梦的形式侵蚀进她的睡梦里。
如果说清醒的时候她还能用意志克制自己不去回想,那睡梦中呢?睡梦中,她变成了一个毫无防备之力的弱女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噩梦将自己推下山崖,落入水潭,沉进黑暗中。她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她的眼泪哀伤涌起。那种神态对她来说,不是常态,却是真实。但也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这种神态才会出现。
抬眼望了一下外面,天光渐渐明了,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她收起眼里的哀伤,换上平静的神色。
既然已经路过了最年轻勇敢单纯的时光,走到成熟的台阶上,既然回不了头,那么,总要往前走下去。就像外面的太阳,越过了地平线,总要往上升,即使明知会落下,即使明知会再度沉入黑暗中。
她走出闲逸阁,仰望着东方,眼眸里出现了朝阳的影子。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