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少女来说,甘鹿是纯真与守护的融合,一直温暖存于她心中的少年。对于甘鹿也是如此,只有他们在一起时,才感觉是完整的。就像经历着极端的冰与火的融合,深处于其中的他们却是温和的、柔情的、晴朗的。也许正因为如此,在尔后的分开的漫长的岁月都如同最为严苛的炼狱,迷失在酷寒的、寸草不生的地域迷宫,劲风肆虐、毫无生机。光亮不在,即是黑暗。最为决绝与冷酷的外表下暗藏着最为孤寂深处的柔情与思念。
爱一个人,无意识中影响着对世界万物的认知、对自身存在的定义,若不能相守,就只能以自身生命的血骨代替她那一部分活着。
想即此,甘鹿的脊骨某一处又在隐隐作痛,从骨头深处发出的叫嚣与渴望,似沾染在骨骼上的一种毒液。
春日渐暖。屋檐上冰雪融化的雪水滴滴落下。
“怪物,你还记得在树林里被狼人围攻时,我教你的么。”
甘鹿点点头,凑近看着少女认真用一支烧着的树枝木炭在宣纸上画着什么。现在的他,只要触碰到少女冷冽镇定的眼神,就会有被激起一种莫名的兴奋。如同之前的那种让他兽化的嗜血本能。
“致晕的穴位有11处,脑户穴、卤门穴……”
原来她画得是一个粗略的人体图,并在人体各个部位点了一点,标识出穴位的位置。
少女停顿了一会,拿着树枝托着手肘思索,自问自答道,“是这儿吗?好像不是。”
因为拙劣的画功,甘鹿只看到一副惨不忍睹的画,他一本正经地认真听着少女的讲解。
“以前明明记得很清楚的。现在又忘了。如果那个时候,不是突然记起我娘亲给我说的穴位,我们可能都死了。所以,是我娘救了我们两个的性命。”
…….
甘鹿看着眼前认真冷淡的少女,春风楼那晚的画面不自禁地又在脑海回放,床上与他耳鬓厮磨的少女脉脉含情、热情娇艳、诱惑至极。与平日冷静、自持的少女截然不同。不知为何,这种反差激得他脑中某一区域非常兴奋。她的那一面,柔情诱惑的一面,似黑夜般,只属于他的。一想到他们结合在一起经历,那种四肢百骸都被燃尽、想将少女揉入血骨里的冲动就冲上来了。
树枝“啪——”的一声,打在头顶。
“不准想!”
甘鹿不禁一惊,连他在想什么少女都知道。她似乎有点生气,脸庞绯红。
一直在自说自话的她,看到凑到一旁沉默无语的少年,一脸臆想飞飞的模样。不禁脸上一红,又羞又怒。没经过她的允许,他怎么可以在脑海里擅自对她产生那种联想。
“我刚刚说到哪儿了?”少女转头又开始自言自语。
“成亲——我和少女——”甘鹿打断她的话语。
连恩一愣,有点突如其来,以为听错了。她从未思考过和怪物成亲这件事。她想和怪物长相厮守、不离不弃。但是成亲这件事从未想过。而且一直缠绕着她的苦恼是,怪物对她的迷恋只是囿于他对外界的接触范围,若是日后他接触更多的人、经历更多的事,他世界的焦点就会变大,不再会集中在她身上。这是人之常情,不是她可以强求的。怪只怪她自己,对于感情的需索程度,强于任何一个常人。
于是她直白地问少年,“若不成亲,你就不会疼我、爱我么?”
听到她直白的提问,少年心如刀绞。少女说的直白,在少年听来却如同一种撒娇。少年果断地摇摇头。
“那何必拘泥于这种礼教世俗呢。”
所以一切顺其自然,即使最后落得只有她一人刻骨铭心也不惜。
少年甚是失落。她是他世界里的漫舞的梅花、皑皑白雪、天上的月,是他世界里的所有美的、凝视的、永恒的、深刻的事物,但是梅花、雪、月都会消失了,都会变化。
然后他听到少女低着头说。
“娘子、夫人、妻子,任选一个,不要称呼我为少女。”
“妻子?”少年回道。
连恩一阵寒意,“算了,还是夫人吧。”
少年笑了,“夫人。”
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眼神期待。意思是,连恩也改一下对他的称呼。相公、丈夫、官人、郎君?一连串的称呼她脑海里晃过,又是一阵鸡皮疙瘩。
最后,冷然说道,
“怪——物——。”
甘鹿看着她,他的新娘如此傲娇。
他站起身来,突然打横抱起少女,引得少女一阵尖叫。
“做什么?”连恩双手绕着他的颈部。
“世外——”
连恩一愣,突然怪物脚下生风,立定,抱着她往外跑去。快速穿过梅源、冬日的树林、缤纷残败的落叶、解冻的溪流……
连恩脸向内地靠在他胸前。许多景色在她眼前快速流逝,风呼呼地刮过耳伴。不知过了多久,怪物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被抱着的少女在他怀里科科科地笑个不停。
穿过的树林里时而被惊起一群飞窜出去的冬日鸟雀。
到了一个悬崖边,丛林地带已经消失。已经没有去处了。甘鹿喘着气终于停了下来。
少女站定,低头擦了擦眼睛,认真细看,一片冬日的荒野、蜿蜒向东的河流。河流上空是冬日灰色天空广袤的流云,荒野尽头是青色的连绵起伏的山脉。
面对如此广袤的天地,少女心头一热,眼泪充盈了眼眶。
“没有去处了。”少女说。
甘鹿牵着她的手。
“想了——很久。像这样——”少年说。
像这样,带着少女一起逃往世界边尽,直至山穷水尽的想法。
这样的山川河流,最好不过的成亲礼物。很多年后,对世间百无聊赖的连恩唯一喜爱的事情,就是沉默不语坐着马车,放任缰绳,一直狂奔,直到达到悬崖边,再无去处,才回头,向另外的方向奔去。对一个人的想念就是会有这么多种极端的方式。
“甘鹿,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我总觉得前世我一定遇见过你。”
“刚刚看着山川河流,有一刹那我似乎记起了你。很久远很久远的你。”
少女说,面前是寥廓的天空与大地。
“但是,一晃而逝。”
他不知道世界是否有天道轮回,第一次见到少女时,接触到少女的眼神,短暂有力的对视,一下子灼伤了他的肺腑,让他躲闪不及,从第一眼开始就喜欢得如此深彻。也许是茫茫人海中一眼找到了你,也许是穿过漫长的黑暗终于看到你来到了身边,是此世不会再有的绝配的恋人,否则,人生只是一场孤独的、无意义的虚度。
甘鹿捧着她的脸,用力地吻了吻。少女低着头,伸手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