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是想问,陛下您要放任武安王到何时?是欲一直到那位殿下,夺取我大秦的江山社稷么?”
当嬴高这句话道出时,刘雪岩不由变了颜色。他下意识的就欲出言怒斥,可话到唇边时,却又心中微动,收回了言语,静静旁观。
天圣帝亦是微微动容,深深注目了嬴高一眼:“放任武安王?宗正此话从何说起?”
“武安王殿下扶持幼主监国,肆意栽赃罪名,清洗朝臣,提拔私人,扫荡雍秦。更迫使靖北郡王,魏国公等转移封地,使其武安王府,独大于北方。”
嬴高神情肃穆,说出的每一字,都似含千均之重:“这种种举止,非是人臣所能为。”
天圣帝微一挑眉,这许多事,他是第一次听说。不比嬴高在五方五行剑阵外,耳目畅通,能知咸阳城之内种种事端。
可他也仅仅只略觉讶异而已,随即就已摇头:“然而朕依然存身于此,武安王无负于朕。”
“可武安王而今已权遮北境,势压满朝!”
嬴高怒目微瞪,高声抗辨:“陛下在时,确能驾驭其人,不愁其尾大不掉。只是陛下又可曾想过,日后陛下之子嗣,又该如何与武安王相处?试问陛下,自周以来之权臣,可有与主君一直相安无事者?陛下一意宠信放任,非是明君所为。”
听得这句,天圣帝也不由神色复杂,目光晦涩。良久之后,这位才又出言:“卿之赤忱,朕已知之。然而朕料武安王,必能奉公尽节,绝非是祸乱朝纲之人。”
“武安王殿下诚然是品行高洁,然而他如今已为派阀之主,北方领袖,许多事身不由己。”
嬴高反问:“试问陛下,毕万,赵衰,韩万等辈受封于晋时,岂有代晋之意?”
他所言的毕万,赵衰,韩万三人,正是如今魏赵韩三国之始祖。在这三人出仕晋廷之时,亦是奉公尽节,从未有想过取而代之。
可天圣帝听闻之后,却依然坚持己见:“乱世将临,此后数十年皆为大争之世,正需武安王这等能征善战之臣威慑四邻,宗正却欲劝朕自剪羽翼?鸟未尽而藏良弓,这是何道理?”
嬴高气息一窒,随后又退而求其次:“武安王嬴冲身有圣上血脉!如能以皇孙身份入继皇嗣,承黑水嬴氏宗庙,继皇位,臣必誓死效忠!”
天圣帝闻言,不禁哑然失笑:“朕何人也?岂能夺人血裔,断人香火?且如今朕膝下数子俱都安在,却使冲儿入继皇嗣,岂非荒唐?”
便是旁边的刘雪岩,亦觉荒谬。嬴冲以皇孙的身份入继皇嗣,这必使朝局大乱不可。又置诸皇子,与宫内妃嫔于何地?朝中以王安石为首的一应儒臣,只怕都将群情汹涌,奋力抵制不可。
可随即他又心中微动,心想嬴高之言,看似荒诞不经,可其实却是解决眼前朝局隐患的良策。
以武安王为君,尽管名不正言不顺。可他更忧陛下去后,大秦社稷,会落入安国嬴氏之手。
嬴冲入继皇嗣,有何不可么?更谈不上是夺人血裔,断人香火。顶多是令武安王广纳嫔妃,多生子嗣,以一子承继安国嬴氏。
而天圣帝眼见嬴高还欲再劝,又一拂袖:“武安王之事,朕自有决断,宗正无需再劝。而今北方四州凋敝,匈奴仍心有不甘,朕早已有意,令武安王府永镇北疆。至于日后,朕之诸皇子,总有能容得下武安王者。”
闻得此言,嬴高面上再难掩失望之色。眼见远处的天虎卫及其统领黄权已经到来,便朝着天圣帝一躬身:“那五*君*子颇为棘手,臣去助米公公。”
说完之后,也不待天圣帝同意,嬴高的身影就已飘然远去,毫不掩饰其不悦之情。
而待得这位离开,天圣帝目中,则是再现出复杂难以言喻的神色:“先生怕是也觉朕昏聩?可人无完人,朕继位之后,虽立志为明君,却终是难免私意。”
刘雪岩无言以对,他对天圣帝的心思,倒是能略略猜知到几分。武安王家世镇北境四州,是陛下对嬴芳菲与向葵儿母女二人的补偿。爱屋及乌,所以对武安王殿下宠信之至。
可这位也不打算将诸皇子置于不顾,更不愿因自己的私心,坏了朝纲规矩。
只是陛下为何就看不透,而今诸皇子中,其实并无一人有能力与武安王殿下相争?一旦北方掀起叛旗,朝中何人能够抗击武安王府?
也在这刻,一道清华之气忽然临于此地。不但打断了刘雪岩的思绪,也令天圣帝哑然侧目。只见一位一身青布道袍的朴实修者,正步空化虹而来,降于二人的身前。
天圣帝不禁蹙眉:“国师至此,可是有何要务?”
如今这位白云观的新任观主,大秦国师。本应当是奉他之令,去威慑压制那些追随山河社稷图离去的妖修。
在他的印象中,这位玄光真人的为人,一向都很‘安分守己’。除了奉他的旨意行事之外,绝不做多余之事。
玄光真人面色凝肃,草草一礼之后,就直接回道:“方才臣于白云观的摘星楼内,观得域外生变!太学主在太虚之内,似得高人援手,或将因祸得福,证就金仙之境。”
天圣帝微一愣神,随即就又望向了太学主消失的方位。尽管那处已是一片青蓝天空,什么都无法看到。
“国师之意,是他这次仍将证得皇天,回归此世?高人,又是哪一位高人?能够助太学主证就金仙,难道是混元圣人,帝天道祖么?”
“这援手的高人是哪一位,臣亦不知。不过那封印依然有效,哪怕太学主踏入皇天境,数年之内,也难重入域内。”
天圣帝闻言,紧绷的心神这才微松。可随后其目中,就显出了苦涩之意。心想这算是什么?他甘冒奇险,费尽了力气,就是欲将太学主铲除,为大秦除此祸患。可如今却反倒是成全了这位,得以突破权天桎梏。
哪怕这时间放在数年之后,一位皇天境的大敌,也依然是大秦不可承受之重。
其时他如拿不出相应的手段应对,那必是一场灭顶之灾——
“陛下勿忧!太学主兵解之后,根基已毁,一身浩然正气断难恢复。等于是推倒重来,转入道门。”
刘雪岩经历初时的震惊之后,也已冷静下来,开口劝慰:“且那封印既然无恙,就可见援手太学主之人,也不打算令那位太早回归。除非是当今之世,能有制衡太学主之力。”
几乎同一时间,在域外世界,无量虚空之内。太学主的魂影虚空浮立,正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一枚大约巴掌大小的玉符。
符上仅有四个上古纂字,太学主隐约能辨认那是‘太上元古’的字样。可就是这四字,似将天地间所有的玄理都包含在内。
也正是这玉符箓散出的青光,才能使他在这里维持魂体,不受那虚空乱刃,元灵风暴的摧残。
“你们的棋子么?有意思。太上无情,可尔等,莫非是已生惧意?”
并未思忖太久,太学主的手,便已点向了这枚太上元古玉符。
“如能了先圣之愿,那么让老夫做你们的犬马又如何?”
当那魂力所化的‘手指’,与玉符交触的刹那,立时就有一团至清至圣之气,将太学主一身上下包裹。随后这位的整个人,就仿佛似一颗胎卵一般,存在于这无量虚空之内。
而就在这一刻,赵境鬼谷之内。一位气质洒脱不羁的青袍文士,正立于那才刚修复不久的星坛之上,仰首望天。
“果然是插手了,这已可算是违规吧?”
此时在这文士之后,却是一位面戴恶鬼面具之人:“守正那厮布局已成,逆天改命初见成效。如今哪怕是那些位圣人道祖,想必也再难安坐。且太学主此时置身域外,十二神器,也未完全现世。”
“可还是违了规矩!”
文士摇着头,又语含好奇道:“争龙之规,皆由道祖所定。直接插手的话,便是这些圣人,也不能不付出代价。我如今只奇怪,那邪樱枪到底是有什么缘故,使他们忌惮至此,甚至不惜承担反噬,联手打破成规?便是此枪曾在九次争龙中胜出两次,似也无需如此吧?”
“然而秦之朝局,确已失衡。”
面具人陷入了深思:“如不出意料,如今的秦武安王嬴冲,必是邪樱枪的御主。因嵩山之变,此子已权倾大秦朝野,英姿天纵,兵法过人,武道也是高明之至,也应是守正以自身寿元,逆改天命的那位。就眼下而言,此子确是极有可能,从这场龙争中胜出。”
“你也说了,只是有可能。”
文士笑着反问:“这些话,鬼哭兄可能说服自己?”
见面具人哑然,文士又陷入沉思道:“除非是有什么事,令他们认定了那位武安王,非除不可。”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摸着下巴,心想自己可能是时候,去秦境看看了。看看他两个徒弟选择的主君,到底是何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