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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1)

早晨起床,罗想农要做的第一件事,照例是打开电视机收看中央台的“早间新闻”。冰岛火山灰像一个折磨人的幽灵,由着性子在欧洲的上空游荡,昨天还不打招呼地飘向了柏林和莫斯科,今天却突然地改了主意,往爱尔兰上空转向了。还有消息说,如果火山灰有更大规模的爆发,可能连亚洲地区都不能幸免。

小罗泊正在院子里刷牙,听到电视机里播报这条消息,牙膏沫子都来不及吐干净,赶快奔进堂屋,全神贯注地看画面。

“冰岛火山为什么只有灰,没有溶岩?”他问罗想农。

“这我不清楚。我不研究地质。”罗想农老老实实回答。

“真希望冰岛成为第二个庞培。”小家伙自言自语。

“为什么?”罗想农吃惊。现在的孩子,你永远都猜不透他们脑瓜子里面想些什么。

“三千年之后挖出来,不又是一个人类文化遗产吗?”

“可是火山下的冰岛人不是要统统灭绝了吗?”

小罗泊想了想:“那也是,太惨了。”

他话题一转,问罗想农:“火山灰不散,麦子姑姑就永远跟我们天各一方?”

罗想农哈哈大笑,抬手摸他的圆溜溜的脑袋:“你很会用词啊!怎么可能是永远?尘埃总会散去,天空总会晴朗,麦子姑姑总会出现在你我的眼前。”

罗泊叹口气:“时间拖久点最好,我可以多请几天假,我对上学的事情腻透了。”

罗想农很吃惊小家伙的直言不讳。上学读书的确是一件辛苦的事,中国的学生们普遍厌学,老师们用“分数”这个杀手锏轻而易举地制服了学生和家长,把无数原本幸福的家庭拖向了深渊。就说小罗泊吧,从小缺失了母亲的管教,属于聪明但没有常性的孩子,背书抄写最被他排斥,考试成绩从未进入班级前二十名,做父亲的罗卫星时不时地要被传唤到学校去,接受那个二十郎当岁的小女老师的无情训斥。

罗想农说:“可是你请假久了,功课就拉得多了,下回考试交白卷怎么办?”

罗泊很有把握地摇摇头:“不会,我只要下死劲背两天书,考九十分不成问题。”

罗想农委婉地责备他:“你多下点死劲,多背两天书,考个一百分不好吗?”

罗泊叫起来:“上去容易,下来就惨啦,大人们都是这样,只准天天向上,不允许掉头往下。偶尔考个一百分是小事,回回都要考一百分,那不是要我的命了?”

罗想农惊讶地想,这小家伙不简单,小脑袋瓜儿里藏着做人做事的韬略呢。他又想,这辈子他只有婚姻没有儿女,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如果他有一个罗泊这样的孩子,他会如何对付?他有能力独自一个人把他的孩子抚养长大,教育成人吗?

手机在沙发扶手上跳起来,同时响起了一种电子合成的、沙哑而又怪异的笑声:“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罗想农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新的手机铃声。他无可奈何地瞪了罗泊一眼:“你能不能别再动我的手机?”

罗泊笑嘻嘻的,振振有词:“不好玩吗?笑声会使人年轻哦。”

他哭笑不得,拿起手机,按了接听键。

是教研室小彭打过来的,关于项目申报的事。小彭是罗想农的博士研究生,本科比乔麦子要低个四、五届,一路跟着罗想农读下来,前不久也评为教授了,也开始独立带博士生了。

“今年的项目申请表已经发到教研室,要求尽快填好上报。是国家项目,项目经费也比较可观。”小彭在电话里简单地报告。

国家项目很重要,几乎每一个老师都会全力争取。他们学校里有个很奇怪的考绩标准:拿到国家项目才算教研成果,省里和学校里的都不算,连国际项目都不算。很多老师愤愤不平,抗议和反对这种偏狭的做法,没用,惯例一旦形成,打破它就是天方夜谭。

项目年年都有,经费年年增加,看你有没有本事拿到。有项目在手,雇人添设备出差出国甚至餐费通信费买电脑买复印机买纸张的费用,统统都有了着落,可以用“项目经费”的名义报销,可以大大的丰富教授学生的业余生活,还可以凭着项目评上“特聘教授”,享受“特别津贴”。但是项目也是烫手的山芋,如何争取、如何使用、最终如何结项交差,这都是学问,要费心费力,烦不胜烦。

罗想农问小彭:“几页?”这是问项目申请表格的页数。填表是一项重大工程,理工科出身的人尤其憷头。前期成果,研究意义,研究开展,研究内容……谁能分得清这几个词组之间的微妙差别?

哗哗的翻纸声。这是小彭在点数。“二十八页。还好吧?”回答是小心翼翼的,怕罗想农发怒,知难而退。罗想农是学科带头人,如果他打了退堂鼓,下面的助手们就没戏唱,整歇,明年一年甚至之后几年的科研经费都没了着落。

罗想农心里的火已经在嗤嗤发响地往上冒了。不要项目吧,是他无能,不入流,三两年一过,即刻就成了本专业被淘汰的人物,一切都靠边站,连博士生都只能招别人挑剩的。要到项目呢,紧箍咒从此戴上了头,没完没了的填表格,报进度,检查,汇报,总结,恨不得详细到每一日每一小时都有些什么发现,干出了什么成果。高度的教研成果的量化考核,把高校教授们折腾得永无安宁之日。

罗想农现在很怀念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大学时光,那时候国家经济还是一头沉睡的怪兽,人们没有被追咬的恐惧,可以悠闲地读书,轻松地授课,挑选自己感兴趣的课题做研究,不慌不忙,闲庭信步。那时候校园里的空气是纯净的,清凉的,饱含着书本的芳香和思想的甘美的。那时候他带着一群年轻人跑去武汉水生所的白鳍豚养殖场,一住就是一两个月,做人工饲养状态下的白鳍豚的“声行为研究”,做声谱图,做肾上腺素的测试,做疾病防治的报告。他们的生活简单,使用的器材和交谈的语言也简单,但是他们的研究成果却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也正是因为那些可爱的白鳍豚,他和乔麦子,他们在江水的涛声里结合,在泪水和悲伤中,彼此安慰,灵魂入毂,完成了人类行为中的重大仪式。

小彭在电话中再次询问:“报吗,罗老师?”

罗想农闭上眼睛,静默了三秒钟的时间,睁开来,疲惫而无奈地吩咐:“报吧。你先填个草稿,发过来我再修改。”

“要有你的签名呢。你什么时候回来?只有一星期时间,过期不候的。”小彭有点着急。

“我争取。”他答应,小心不把话说死。

如果一星期之内乔麦子不能赶到,母亲的骨灰还没有下葬,他就分身无术了。项目年年都有,母亲的葬礼一辈子只有一次,轻重缓急他分得清楚。

实在不行,小彭还可以开车把表格送过来。高速公路,一来一回不过六七个小时。现代化生活是一把双刃剑,破坏了很多事,但是也在成就着更多的事。

临近中午前,罗想农出门,沿着江岸镇上一条尘土飞扬的水泥路,走过几个卖油盐酱醋的小超市,走过一个家电修理部,两家服装店,一家日杂用品店,一家鲜花水果店,穿过一片小小的停车场,踏进袁清白名下的那家江鲜土菜馆。

饭馆经理还认识他,晓得他是袁老板的好朋友,刚刚过世的“杨先生”的大相公。生意人靠的就是眼力好,嘴巴甜,食客只需要来一次,下回再来,便是熟人。

经理的模样奇特,长得呲牙咧嘴不说,还瘦,瘦得三根筋绊着一个头,好像存心要把自己虐待成这副惨样,好证明自己守着一个饭馆而没有偷吃扒拿。

罗想农说:“要一个黄酒焖肉。再炒两个小炒,你搭配着办。”

“大相公在这儿吃?”经理毕恭毕敬地问。

“不,打包带走。”

经理得了吩咐,颠颠地去了后厨。这功夫,他招呼伙计先给“大相公”上一壶好茶。所谓好茶,也就是放得太久的陈年龙井,茶汤暗黄,闻起来只有焦糊味,没有香味。青阳这地方样样都有出产,惟独不产茶叶,因此茶文化在此地相对萧条,懂茶爱茶的客人不多。

黄酒焖肉在锅里炖着,经理怕罗想农等得焦心,交待完了后厨的事情之后,出来陪他说话。

“杨先生学问大啊。”他感慨。“青阳本地的猪,过去没人愿意吃的,嫌肥,膘太足,咬头也不好。老太太来了之后见天去猪场,琢磨了几年,弄出个杂交猪种,现在你看,弄到南京上海,超市里卖出了海鲜价!名字叫个什么?精品生态猪肉?嗬嗬,此地养猪户们都跟着发大财哦。”

“我母亲……她一个人在这儿……过得习惯?”

“习惯习惯!”经理连声回答。“她带徒弟呢,此地有不少养猪户拜她为师呢,我们袁老板就是一个。袁老板说了,要不是有杨先生替他保驾,他的猪场哪会发展到如今的规模?猪场不发展,又哪会有接下来的宰杀呀加工啊销售啊这些一条龙的生产?归齐了一句话,杨先生在我们江岸镇,那是大功臣!”

经理口中的溢美之词,罗想农不能全信。生意人一向油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他们的特性。可是母亲这些年在江岸镇过得充实,过得愉快、有成就感,肯定是事实。母亲在古稀之年独自出门,却找到了活着的最好状态,这使得罗想农伤感,也使他意外。

母亲在这些年中想了些什么?她回到江岸镇又是为了什么?罗想农之前不敢问她,现在是永远问不着了。

黄酒焖肉出锅,拿一个粗瓦钵盛着。两个小炒,一个是洋葱爆腰花,一个麻油鳝糊,都装在保鲜盒子里,用一只塑料袋兜起来。经理要吩咐伙计帮忙送餐,罗想农坚决拒绝,一手一个袋子沉甸甸地拎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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