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云龙拿定主意,借着皎白如水的月色,顺着庙旁的鱼肠小道向后山发足狂奔,看这心急火燎的样子,真像身后有人追杀。由于他从未习过内功,也不会飞行之术,故未跑出半个时辰,便气喘吁吁,渐感二条腿沉甸甸的,益加的重,速度也跟着减了下来。
欻然之间,狂风飑起,咆哮着、呐喊着扑来,黕云自北天席卷而起,风驰电掣般滚滚压来。顷刻间,头顶的弦月尽被玄云囚于暗室,唯一能听见的只有两旁古树被狂风撼动时所发出的呜呜嚎叫。在一团墨色的夜里,轰隆隆一串撼岳之吼,外加雷电齐至,无疑又为这漆黑的世界添了许多可怖的氛围。霎那之间,一道闪电陨落,眼前顿时变得异常明亮,远胜白昼万倍,一弹指顷便逝去,鬼哭虎咆的声势更甚,使人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置身地府,转而更加漆黑。看这情景,似是天王领天兵天将降下界,奉玉帝之旨降妖灭怪来了。
雷鸣不绝于耳,闪电一闪再闪,阴风凛冽如神锋的利刃,大雨滂沱顷刻而涌,宛如雨神泼下了净面水。风雨雷电四大神君纷至沓来,使这位美少年因无处避之而全身尽被打湿。与其说是美少年无处避雨,倒不如说是雨神嫉妒少年的美貌,特地为他一个人降了这场瓢泼大雨。大雨一拳一拳砸来,很急很紧,不休不止、无终无息,胜过千军万马卷尘杀来,这种急迫倒与被拍打对象的心情不谋而合。深山之中无有片瓦可以避雨,使他一发欲早一刻走出深山。适得其反,山路本就迤逦难行,加上一下雨,使山路更滑,难行的程度堪比登天的梯子。这么一来,使他前行的速度大打折扣,心情愈发郁闷、一发沉重。心一急,脚下则不稳,摔倒几乎成了他每向前走几步便必须得付出的代价,甭说跌倒的次数,纵是险些跌入万丈谷底的次数也无法细细数来。
这场大雨一口气下到黎明时分方息止下来,东方放亮,山路依然泥泞难行。不过,风停雨止,还是使司马云龙的心情佳了不少。再看这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简直就是个落汤鸡,全身上下皆被雨打湿,水顺着衣角直往脚下滴,头发脸颊均被洗得特别干净,而且雨滴依旧顺着面颊、鬓边不断滚落。司马云龙虽然不知摔了多少跤,可衣服上并未沾泥,那是因为刚沾上的泥已被雨水洗涤去了。见自己衣衫内尽是雨水,忙脱下来,拧干衣服内所含的雨水,而后重新穿好。这么一来固然干净许多了,可仍旧无法减轻寒意。
司马云龙每走几十丈均会不由自主回首巡视,看看二矬有没有追上来。打定主意,只要瞅见二矬,便立地躲藏到树丛中暂避,待二人率人过去后再出来。猛然间,感到腹中咕噜咕噜叫个不停,晓得这是饿了,这种感觉在从金陵赶往杭州的路上经常能体会到。深山中找不到食物,只得忍着,然而肚子叫得更凶了,此刻最简单、最见效的办法独有将裤腰带往紧勒勒。他虽然饥肠辘辘,但唯恐歹人追来,还是强打精神、步履蹒跚的向山外走。
直至午时,司马云龙方从盘龙岭的深山中走出,衣服上虽不滴水了,身上也不哆嗦发颤了,可饥肠辘辘的情况有增无减。未走出十几里路,眼睛一亮,前方百丈处炊烟缭绕,闪出一片黄绿,树下房舍相挤,赫然一座人口不算稠密的山边小镇。司马云龙心情颇佳:“太好了,终于见到村镇了,既有人家,也就不愁找不到食物了,最好能弄一件干净的衣服,将现下这件湿的换下来。最后,找个人问问去湖北的路途……”
忽闻身后有个汉子大叫:“当家的,您看,他在这儿呢!”紧跟着一个声音极为阴森的道:“混蛋,老子又不是没眼珠子的瞎子,用得着你他奶奶的多嘴少舌?嘿嘿,宝贝徒儿,不要跑得那么快,小心摔倒弄花了小白脸儿,老子师父会心疼的。不要跑、不要怕、不要着急,你的天下第一高人师父来啦!”
司马云龙心下禁不住一颤,回首寻声一睹,背后冷汗止不住外淌,暗叫我命休矣!不敢多思,撒开双腿,拼尽全力向前猛奔,以求得能摆脱身后的追杀者。
后面杀来的追兵正是赵钱,身后跟着十来条大汉。赵钱见徒弟回首相望后使劲儿前奔,不过幸而现下追上了,其余的俱不足道哉!
司马云龙逃脱后,二矬一觉醒来,虽不知昨晚下了一场大雨,可却发现宝贝弟子不翼而飞。大吃一惊,虽一时搞不清弟子逃跑的真正原因,可事情的严重性还是十分清楚的。二矬无处撒气,便大骂一顿手下人,怪他们未能看好弟子。发泄完毕后,均意识到当务之急是把弟子追回来。
然而,脚下闪现出的两条小道,却令他们的意见不由自主发生了分歧,一个认为当向前追,一个则认为当向后追,二人均坚持说自己的意见正确无误,当毫无异议的予以采纳。为了这件事竟又令二人互相责备、乃至互相谩骂,最终只得分道扬镳,赵财带领一部人冲往前山,赵钱则率一部人奔后山来了。
“嘿嘿,我说老二呀,这回你可真成了名副其实的不及老子的老二啦!嘻嘻……”赵钱形如鬼闪,几个起落,人已悄然无声坠落在司马云龙面前,双手平伸,把前行的路途给挡住了。看着得意门生,禁不住手舞足蹈,不仅未动手教训调皮的弟子,反而裂开大嘴一个劲儿的诡笑。
司马云龙感到已坠入冰窖,不住暗叹气数已尽。既然落入到歹人之手,凶多吉少是必然的,毕竟是自己从中挑拨他们兄弟大打出手的,而今自己又诓骗他们,如换自己也难以咽下这口气,更何况是专门打家劫舍的强贼?禁不住畏生。然而又一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紧张、害怕、乞求,均无济于事。”他又知功夫不济,动手无疑自取其辱,故此双手下垂,抬头挺胸昂首而立,慷慨就义的神情油然而溢。口中虽无一语,心中兀自自责:“爹、娘,二老的在天有灵勿怪孩儿无能,勿怪孩儿不能报大仇,孩儿已经尽力了,只是天不容我呀!唉,没别的,孩儿这就去孝敬二老……”
赵钱啪的一拍司马云龙肩头:“宝贝儿,怎么不说话,是不被吓怕了呀?嘿嘿,如果担心老子师父会一刀炮制了你,你大可将这颗小心放到小肚子里,因为老子师父是极为不忍心杀你这个宝贝徒儿的,毕竟老子师父还指望你为老子师父光大门槛子呢!”在弟子面颊上拧了一把,啧啧连声:“嘿嘿,好、好、好呀!这么白嫩的小白脸儿,老子师父又怎么能舍得在上面画画呢?不过,小白脸儿、小徒弟儿,你大可放心,不用担心你跑了出来而老子师父就不收你为徒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老子师父的弟子。嘿嘿!”
司马云龙冲贼人吼道:“废话少说,有种的你一刀杀了小爷,否则你会后悔的,因为小爷死也不会拜你个江洋大盗为师。哼!”
赵钱脸色微微一变,随之一笑了之,大猪脑袋狂摇,颠倒黑白的说道:“错、错、错、错、错!我说宝贝呀,正因为老子师父有种,是真真正正的大英雄,是你真真正正的老子师父,才不杀你这个弟子。老子师父我有三件事是绝对不干的,一件是碰女人,因为师父说过她们是老虎,老虎的屁股又怎么能碰呢?二件事是不欺师灭祖,毕竟老子师父的武功是老子师父的师父他教的。三件事是不杀已经收下了的弟子,杀了弟子就意味着武功要失传的。嘿嘿,只要你听老子师父的大话,拜老子为老子师父,老子师父便可不……不救救……救,啊,是咎,不咎那个往时。”一时之间想不起“不咎既往”如何说,便立时想起了“不咎往时”。
司马云龙一脸鄙夷,怒斥:“呸,要我跪下来拜你为师,等来世吧!”
赵钱笑着点头道:“嘿嘿,来世,来世又怎么了?不怕告诉你小子,到了来世,老子师父也照样是你小子的老子师父,你死、我死均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至于今世今时么,那就不妨看一看是你小子了得,还是老子师父更有种,不管反正还是正反,总之、之总,老子师父有时间,今儿咱老哥俩是耗上了,啊,不好,差辈分了,是爷俩,而不是什么鬼哥俩。嘿嘿……”笑声未毕,猛然抬起熊掌,点住门人两处大穴。
司马云龙当即感到上身麻木,牵动两条胳膊半点儿也动弹不得。他立时极目四顾,寄希望能有过路的侠士搭救自己,可四野一片阒静,并无一人,这令他大失所望。
赵钱道:“宝贝儿,老子师父有他妈的话说在了刚才,不管所一所二(在这里‘所以’又成了‘所一’,既有所一也就有所二。),老子师父均不会伤了你小子的。嘿嘿,为使你小子甘心情愿的当老子师父的弟子,老子师父我先点了你小子的穴道,给你个小小的惩罚,叫你小子记住万万不能在老子师父面前耍小聪明。嘿嘿,你倒也不必担心一辈子如此,因为你小子啥时候叩头拜师,啥时候老子师父自会给你解开的。”
司马云龙白了赵钱一眼,颇显不在乎,仍然昂首挺胸。
赵钱突然间想起来一事,惊叫:“哎哟我的妈呀,不好了,大大的不好了!老子的肚子中真真是太饿了,一直想追回宝贝弟子这小事,没来得及想吃肉、喝酒这件大事,现下这肚子如老子追弟子也是一刻不能等了。怎么办,妈的,这可怎么办呀?”
一个汉子顺手向前方小镇一指:“大当家的,前面既有村镇,想来必然有酒店,属下想……”
赵钱一拍大腿,极为愤兴地说道:“对、对、对!聪明绝了顶的老子也是这么想的,老子比你们都天资聪明,不但想到了有酒店,而且还想到酒店里定有一大堆酒肉在等着老子去吃喝呢!走,不管什么三七二百一,先把肚皮填饱。”
赵钱一摆手,押着美少年,一步三摇、得意洋洋的走进小镇。山村小镇住户不过百十来户,翁叟闲谈、农户提锄、小儿喧闹、鸡鸣犬吠,好一片太平悠闲、安居乐业之景,真有误入世外桃源之感。
村头古槐之下酒旗高挑,一家名唤秦家老店的酒肆映入眼帘。店面虽然不大,可是酒香、肉香的飘出,惹得过往客商不得不驻足。此时自店内不仅飘出了酒肉之香,更夹杂着推杯换盏、划拳行令的声音,不言而喻室内客人正在畅饮。
客人们乍见走进来的几人,丑的极丑,简直不是人,恐怕连鬼见了都会自叹不及。这么个丑鬼往美少年身旁一立,无疑更加突出了少年的俊美,身后的大汉们则如铁塔。店小二及客人们无不一个表情,向胖矬投之以轻慢、小觑的目光,向司马云龙报以羡慕、喜欢的眼神,向赵钱的手下人射去恐惧的光芒。
赵钱一见众人向自己抛来嘲笑、轻视,禁不住五内俱焚,破口大骂:“瞅、瞅、瞅、瞅你妈的蛋!都他妈的把狗眼给老子闭上,若嫌闭上难受,老子便把剜出来下酒。”又对堂倌吼道:“臭小子,你他妈的是死了,还是活着呢?好歹也给老子放个屁呀!你小子若是还没死,马上给你老子我拿肉、上酒。快、快、快!”
堂倌见赵钱手拎钢刀,知其来者不善,哈腰上前,强颜欢笑,颤声问道:“大……大爷,您……您请坐,不知几位大爷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呢?”
赵钱立时骂道:“问、问、问,问你妈的蛋!你以为老子跟你似的又傻又憨?告诉你,老子是天下第一人聪明人,用不着你这笨蛋提醒,老子大大的知道坐着比站着舒服。再说了,这儿他妈的又不是鸡舍,又没贴着什么‘金鸡满架’的字联,难道来这儿不吃肉,还他妈的吃糠吃青草?不他妈的喝酒,还喝尿喝泔水?老子算是看明白了,老子今儿若不给你点儿小费,你小子是不大乐意给老子上酒肉呀!”蹦起来双脚连环飞出,砰砰,恰巧踢在堂倌的双膝盖处,力道固未及一成,速度可谓是十足十,实则是双足先后踢出,看起来倒是一并踢出。
膝盖一受疼,自然牵连小腿后抛。果见堂倌双腿突弯,大叫一声,不由自主跪在胖矬面前。堂倌脸上既有愤怒,又有畏惧,还有惊恐,心虽怒极,可又怕再惹恼歹人,吃更大的亏,故此见他噤若寒蝉、一语不敢出。
赵钱讪笑道:“嘿嘿,小子,怎么地,干么跪下给老子磕头?啊,是了,老子明白了,你是想拜老子为师习老子的不世神功。呀呀个呸的,你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瞧瞧你这副脓包样儿,也配拜老子为师?哼,你小子一生这个坏伎俩,简直是小看了老子的眼力、小看了老子的武功。”话虽是对着堂倌所讲的,然而眼神儿却在司马云龙身上,无疑是在说:“你不识抬举,不肯拜老子为师,可肯跪下给老子叩头、愿拜老子为师的人像茅坑里的苍蝇一般多,这不就是其中一只嘛!”
堂倌双手捂着膝盖,支支吾吾:“我……我……我,谁……谁稀……”本想说“谁稀罕拜在你这丑鬼门下!”可又嫉赵钱凶悍无理,下面的话只能吞下去。
“好身手、好功夫!对,如此才对嘛,这么一来,二位说起话来才都不觉得费力,一个不用哈腰低头,一个免得拔腰昂首,大家均省得腰痛、脖子痛,真真是一举两得的妙法啊!”有一个背对众人、独自吃喝的大汉停杯粗声粗气的讪笑。
众客人无不抿嘴而笑,然赵钱则误以为他在赞自己,禁不住更加得意,伸出手来拧了拧堂倌的鼻子,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又拍了拍他的脸颊,似在把玩一件可爱的玩意儿,笑道:“我说你个脓包还跪着干么?起来吧,快给老子取酒肉来,慢一慢,老子咔嚓一下,扭断了你的鸡脖子。滚!”
堂倌慌忙站起,仓皇转身奔向厨房,差一点儿未撞在客人怀中。别说,赵钱的小费,倒似给堂倌体内的发条又加了劲儿。
赵钱、司马云龙双双坐下,其余大汉围于一桌。赵钱见其余人均在瞧自己,忙用力一拍桌子,极为狂妄的叱斥众人:“你们这群混蛋没长耳朵吗?老子不叫你们看,你们还敢狗胆包天的瞅。哼,你们都他妈的给老子小心点儿,今儿老子心情不错,别惹恼了老子,若惹火老子,老子他妈的当即活剐了你们全家。懂这叫啥吗?老子教你们个乖,这叫他奶奶的千刀万剐、满门全部被杀无杀没,杀个光对光、一个也不留。”
众人不再看赵钱,各自吃用。仍是方才暗嘲赵钱身材的那大汉道:“对,一定得杀光杀无,这杀光杀无的程度就如赵大当家的腹内的学问一样——‘光照四野’。”
赵钱不知人家是在嘲讽他腹内空空,冲其道了一句:“老子腹内的学问可以光照五野,这不用你小子多说。”在对方的嘲笑声中给司马云龙解开了大穴,也好叫弟子吃些东西,又顺便摸了摸弟子的脸颊:“徒儿,你乖乖的听老子师父我的话,不要打算溜掉。不过,你溜了,老子师父也不怕,因为老子师父可以随时把你请回到老子师父身边。嘿嘿,老子师父想来你也饿了,还是先吃些肉,吃饱了喝足了,咱们师徒再谈拜师这桩正正经经的大事情。嘿嘿!”
司马云龙并为言语,轻哼了一声,用愤恨的目光白了一眼胖矬。
生得鼠目寸光的堂倌未过片刻工夫,二桌酒肉均为赵钱等上齐了。他见总算是交了差,不禁长长出了口气,不敢在赵钱身侧驻足,遄迅地走开,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赵钱知弟子不饮酒,故也相劝,只顾自己吃喝,心情之佳更胜昨日。开心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将趁夜出逃的弟子追了回来;二是通过追弟子一事,无疑地证明自己不仅办事能力远在老二之上,聪明的程度更是老二所不及的。
司马云龙知敌人现下高兴未对自己下毒手,但自己坚持不肯拜在其门下,自己的结果就难说了。他虽然不知胖矬子会用什么歹毒的伎俩来折磨自己,但必死之心确实是赍定了。因知必死无疑,索性不如先将肚皮填饱,纵使死也不当饿死鬼。什么大家公子的体面,什么读书人的斯文统统不顾了,只顾狼吞虎咽,并且还又要了几样自己喜欢吃的菜,外加三碗米饭。
“小二,上盐水鸭、酱牛肉、红烧鲤鱼、油焖大虾,再来一坛老酒。要快些!”门外走进个老叫花子,衣衫破旧自是不必说,而且满是肮脏的油泥,纵连脸上也满是黑亮的油泥,须发如银,但都打了卷儿,显有十几年不曾梳理了。人前一立,身上散发出的怪味之浓烈更胜赵钱,老远就逼着人捂鼻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不消说腿上不是有疾症就是有刀伤,若来上一阵风,准能把他刮走,奔墙角处一张无空位前坐下。
堂倌一见老者的穿着,心中便认准其是来吃霸王餐的,可人家并未说身无铜钱,走过来时不禁计上心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肥鸡、肥鸭、鲤鱼、大虾、牛肉、马肉本店是样样俱全。杜康、汾酒、二锅头、竹叶青、女儿红、状元红,无不是数十年前的陈酿,但不知要什么酒呢?”
老叫花子捻着杂乱的白须,悠悠的道:“至于酒么,就上杜康老酒吧!魏武帝不是有何以解忧,惟有杜康的名篇佳句流传于后世嘛!今儿你这店中既有此酒,老叫花子我倒要感受一下当年曹操那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感慨。哈哈!”
司马云龙不禁愕然,心下暗暗称奇,万未料到一个终年累月以讨饭过活的老叫花子竟对曹操的《短歌行》如此熟悉,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司马云龙想起这句古训,隐约觉得这个老叫花子与众不同,也许是天下大一大帮丐帮的什么护法、长老也未可定。
堂倌嘻嘻一笑,道:“别说您只要杜康一种酒,纵使是各色名酒均要也不是问题。可是、只是、但是,本店有一个不成文的老规矩。”
“老夫初到贵宝地,尚不知有何规矩。听你一讲,老夫愿闻其详。”老叫花子谈吐不俗。
堂倌接着道:“本店这条不成文的老规矩即是先付帐,后点酒菜。”
老叫花子笑道:“奇地出奇闻,老夫活了近百年,今儿总算是大开来眼界了。对了,贵店的老规矩是一视同仁,还是专只对老叫花子一人讲呢?”
堂倌道:“非也,这室内的客人们均是本店的熟客加贵客,对于这些位客爷赊账、拖欠均不成问题。对于似您老这样的生客、新客而言,我们是不便、不能不讲老规矩。所以说,不能一视同仁,还请您老原谅。”手伸向老者讨银子:“老大人,听您刚才文绉绉的,便知您老人家不是朝中大老也是封疆大吏,没别的,老大人请把您的官银拿出来一锭吧!”
称老叫花子为老大人,不伦不类,甚是不入耳,引来满室客人一片喧哗之声,无不深感好笑又略觉气愤。尽皆知道,世上无有一个高官会如此穿着打扮,堂倌如此唤之,其嘲讽、奚落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老叫花子颇有涵养,不屑与势利小人一般见识,怡声道:“佛门有训云:补破遮寒暖即休,贪甚么?粪土不及的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死后一文也带不去、拿不走,是以老人家身上并未带半拉孔方兄。不过,你大可安心摆上酒肉来,无须担心老夫短了你的酒钱,自会有人为老人家我付账。好了,话就说到这里罢,你赶快给老人家我上酒肉来!”大袖子颇为洒脱的冲店小二一拂,示意退下。
堂倌差点儿未把肚皮笑破,他在这里干了有些年头,虽也见过不少人请客,不过所请之人无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见过有一个人钱多得没处使请一个快要归天的老叫花子用餐。道:“既然您‘老大人’如此讲了,那就只能对不住您了,什么时候有人愿意请您,小的什么时候为您上齐酒菜。现在,小的得去招呼别的客人,就不陪您‘老大人’聊天儿了,您自己在这儿欣赏别人用餐吧!”四外环顾,看看有无冤大头甘愿付帐。总之,谁爱当冤大头都好,反正往外掏银子这事自己万万不干。
司马云龙心说话了,老人没钱而欲吃白食,固然不是,你不卖他酒肉也就罢了,可万万不该在人前对一位偌大年纪的老者出言讥讽、污辱,他虽是花子,可也是有人格和自尊的。况且,沦为花子也不能怨他,人生在世谁人不想身着蟒袍、站立朝纲,奈何五行不是这般题目。又想反正自己命不久已,倒不如临死前做件善事、遂了老者的心愿,也算不枉人世间走一遭!向堂倌一招手:“小二,别罗嗦了,只管上齐老人家所点的酒菜,该多少银子,不才……及这位胖老兄我们替老人家付了。”突然忆起自己身无分文,然而一眼见到大吃大喝的胖矬,心说,他是江洋大盗,身上德才虽无一丁点儿,可金银是不会短的,不如借他的银子请老人吃酒,这也算替他做了件善事。
堂倌满面堆欢,道:“公子爷既然有命,小的这就取酒菜来!”转身而去,果真将老者所点的佳肴美酒一一端来。
老叫花子见酒菜均已上齐,很是高兴。然而,对于请他吃喝的司马云龙连点头示谢也未点,似是累了不愿点头,更似司马云龙请他吃喝是理所当然之举。悠闲的自斟自饮,偶尔自语一些“香”、“好酒”、“真是美味可口啊!”“可惜呀,这鱼烧老了一点点,味道也稍差了一些。真是可惜了这条鱼呀!”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