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千里闷哼一声，心头早已有气，一瞧这些圆帽褐衫的家伙，就禁不住怒气填膺，心中直骂：“年前那个雪天，在那李府血案现场，这些厂卫一言不发就将捕快老黄格杀，老子也险遭不测，又将血案重要人证楚小哥儿带走，奶奶的，这等凶横跋扈，老子的威风可差得远了。可恨回衙后又遭府尹方宏举痛骂一顿，憋屈至今。这几个月来直觉这桩血案疑点甚多，这个楚小哥儿显是个冤押诬陷的替死鬼，只是官小职卑，怎敢擅自查察？这几天追缉朝廷一号钦犯楚落尘，只想带着弟兄们碰碰运气，眼见人给围住了，却横空来了这帮阉人，这厮们只等我损折人手，拼个两败俱伤，好来轻轻松松提走人犯，哼，天下哪有这等便宜捡？”一念至此，便发令停阵，心想这楚哥儿生也罢死也罢，反正自己今日是捞不到了，何苦再来卖命？
沈小鞭见无人搭理，勃然色变，喝骂道：“瞎眼奴才，没带耳朵出门么？咱家的话没听见？”高踞马上，手一动，袖中突地飞出一条软鞭，鞭身细长，抖得笔直，拦腰卷起一名捕快，忽而甩手一挥。只听得那捕快凄声惨叫，势挟劲风，高高飞起，重重撞在街边房舍墙上，噗通闷响，偌大房舍竟震了一下。粉墙上血花脑浆四溅，洒得满壁，那人哼也不哼，啪嗒一声落在墙下，便不动弹。
众厂卫大声喝彩。众捕快瞧得心惊肉跳，一片声鼓噪起来。小朱扬刀一挥，满脸悲愤，大喊：“铁钉，铁钉！”脚下一跺，又大叫：“江爷，这厮欺人太甚！狗娘养的，跟他们拼了！”
楚落尘三人眼见情势急变，俱都一惊。
众厂卫齐声尖喝：“好大狗胆！你们不想活命了！”
江千里脸上血色尽失，紧握刀把，强自吸了一口气，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小朱顿足道：“莫非江爷忘了老黄怎么死的？现在铁钉又被害死，这些贼子……”话语哽咽，已然说不下去。余下三十多名捕快凄声大喊，抛下楚落尘三人，兜个大圈，反转一围，将东厂诸人包在内里。
沈小鞭仰天尖笑，蓦地厉喝：“反了，反了！顺天府养了一批反贼了！全给我拿下了！“众厂卫哄然齐喏，纵放辔头，拔剑狂舞，冲杀过来。
江千里一颗心便似掉进冰窟里，见状急喝：“且慢！公公们恕罪则个，有话好好说！弟兄们放下兵刃！”
众捕快微一迟疑，四个靠近厂卫的捕快人头忽然离颈飞落，滴溜溜四下乱滚。四人颈腔中鲜血急喷，日光下红艳诡异，霎时间，街心洒满一地，粘稠通红，血腥气刺鼻难闻。门前小惜恰巧醒转，见状又嘤咛一声，晕厥软倒。
众捕快目眦欲裂，狂喝乱叫，挥刀冲上。刹那间几匹健马前蹄被剁，冲天悲号，翻到在地，马上厂卫尖叫一声，顿成滚地葫芦，乱刀砍来，转眼便身首异处。
沈小鞭咯咯尖笑，神情间大是兴奋，纵马挥鞭，鞭风凌厉，几鞭下去，三个捕快头骨碎裂，血流满脸，一时不死，仆地抽搐，只是挣命。
江千里惊怒交迸，长叹一声，挥刀纵起，将一个厂卫砍下马来。众捕快见捕头终于出手，精神大振，鼓勇呐喊，斗得越发紧了。
金珏儿惊喜交集，低声道：“傻呆子，任他们狗咬狗，咱们走啦。”楚落尘摇摇头道：“杀厂卫，助捕快。”武鹏大拇指一翘，赞道：“小楚儿见识不凡，先杀了这些没卵子太监再说，否则咱们一走，他们两家罢斗，便要合力来追赶了。”金珏儿顿悟，斜睨楚落尘一眼，轻笑道：“傻呆子倒是不傻……”脸上却无端红了。
三人飞扑过去，众厂卫登时被撞得人仰马翻。众厂卫大惊失色，躲闪不及，两人滚鞍落马，数声惨叫，一人被乱蹄连踏，肠肚翻出，嘶声哭喊，另一人连滚带爬，向后疾退。
捕快们惊喜交集，齐声欢呼。
江千里瞥见，精神一振，大喝一声，钢刀横出，只听悲嘶声起，一名厂卫被拦腰砍断，刀势不绝，将马头削去半边，血雨喷洒，铺天盖地。楚落尘在地上捡起一柄长剑，一气连杀二人，忽见远处沈小鞭抖动彩鞭，呼呼风响。他人本长大，高踞马上，长鞭如怒龙腾空，纵横何止五丈。鞭风过处，青石板地面石屑四射，击出无数浅坑，忽地一声闷响，街边一棵碗大梧桐被鞭梢带过，轰然倒地。众捕快无一人敢攫其锋，只是站得远远，扬刀呐喊。
武鹏哈哈大笑，挺着单刀扑将过来，沈小鞭尖声道：“狗崽子找死！”长鞭一抖，气势千钧，直锁武鹏咽喉。武鹏单刀疾起，劈个正着，那鞭梢忽地一卷，武鹏登感一股大力扯动，刀捏不稳，他大喝一声，发力一夺，嘣的一声，刀鞭连成一线，被两股巨力拉得笔直。沈小鞭轻咦一声，双腿一夹马肚，座下大宛良驹蓦地一冲，武鹏蹬蹬蹬连退五步，一跤坐倒，只听嗡的一声，手中一松，单刀急飞上天。沈小鞭嘿嘿冷笑，忽起一鞭，搂头盖脸，便要将他击得粉碎。
楚落尘面色大变，正要冲前救护，一名厂卫自后偷掩近前，自马背掠起，半空中抡剑当头直劈。金珏儿与江千里正在与众厂卫缠斗，见状急喝：“小心！”楚落尘不及细想，向前急纵。忽听嗤的一声响，那剑锋贴背划下，冷气侵体，背上一痛，衣衫尽裂。他心中一寒，打个哆嗦，几不信自己仍在人世。旋风般转身，挥动长剑，跟那人斗在一起。
那厢沈小鞭一鞭击落，啪的一声，击在空处。烟尘弥漫中，武鹏已急滚至一匹空马腹下，鞭影如影随形，如毒蛇蜿蜒，疾缠武鹏左足。蓦听一声惊叫，却是小惜再次醒转，见到丈夫险状，骇得花容惨变，失声大呼，扑将上来。一个厂卫喝道：“小娘皮，鬼叫什么？”一剑砍落，小惜从肩至腰，斜斜滑落，鲜血喷涌而出。
“小惜！”武鹏凄声惊叫，忽觉左足一紧，身子已被倒提而起。
小惜半片身子仍在蠕动，唇息微弱，低低的道：“我不要你离开我，鹏哥……”
沈小鞭尖声大笑，手腕运劲，将武鹏倒卷回来。武鹏但觉全身俱已冰冷，悲不自抑，泪水夺眶，直滚下来。
楚落尘远远瞧见，目眦欲裂，悲愤骤起，大喝道：“别动我武三哥！狗太监！”单掌狂挥，胸中热气滚滚奔涌，眼前忽现厚土山岳，倏然隆起，霎时间冲天直起，顿成险峻峥嵘，茫茫无涯。眼前那厂卫哼也没哼一声，断线风筝般直冲沈小鞭飞去。
沈小鞭一惊，单手一抓，欲要接下同伴，岂料尚未触及，那人噗的轻响，浑身片片碎裂，化为一堆泥土齑粉，随风飘洒，落在马前。
此事委实太过诡异，沈小鞭只觉心头发寒，手指也已不住颤抖，鞭梢劲气一泄，啪嗒一声，武鹏带同长鞭一齐落地。
沈小鞭惊醒过来，四望一眼，见众厂卫大半毙命，只剩几个伤者在地上挣命。他回过神来，目露怨毒，厉声道：“你们，你们敢杀戮宫中当差的，咱家禀告皇上，叫你们满门抄斩！”众人缓步逼近，江千里笑道：“杀了你，皇上怎会知道？又怎会定咱们的罪？”
沈小鞭蓦地拨转马头，急踢马腹，那大宛马猛地人立而嘶，踢倒两捕快，冲个缺口，四蹄腾空，转瞬蹿出三丈。众人不料他说逃便逃，恁地快法，追之不及，俱各惊呼。
眼看那马奔出十余丈，忽地一股风响，一条人影一晃，足不点地，疾逾奔马，转眼追到马后。众人又惊又喜，定睛一看，却是楚落尘，一时间眼睛都直了，心跳如鼓，嘭嘭急响。金珏儿跺跺脚，急道：“傻呆子，偏你逞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