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
十年光景弹指之间,他站在角落的尽头看着忙忙碌碌从身边经过的人,挥退了进来的宫女和侍从,十年,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是十年光景,那年,百花绽放,红颜初老,是谁的眼泪化作了点点离人泪纠缠了半生。
也是那年,从深受皇族宠爱的皇子,到母后失宠,六宫粉黛闻帝后凤天姿之名颜色尽失,窗外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三月时分,梅子初熟,这样淡淡的季节中,威慑四方的少年帝王,就这样痴痴的站在窗子旁看着窗外朦胧的景象。
也是这样的时刻,十年前,毅是这样的景象,那个自细雨飘零中抱起他的女子,给予了他绝望世界的新生,年幼的自己选择了从此成为那个女子的孩子开始,得到的岂止是整个天下。
她抱着他许下不离不弃的诺言,他偎依在她怀中听着她的心跳就可以到永远,至少他以为。
父王是个好皇帝,却并非一个好夫君,后宫三千,却要硬生生的夺得那个不属于他的女子,有些人,有些事,只适合回忆,只适合故事,不适合长相依。
就是这样的光景年华,十年如水,幽幽漫漫从时光中穿梭出去,又慢慢的回来,这一日细雨飘零,勾勒了那江南水乡如墨的年华,点点滴滴,漫漫长河中却又是截然光景。
“母后,母后”登基掌权他第一件做的事情不是其他,而是为那个给了他名分,给了他今日的女子正名,追封崇德萱懿太后,在他的心底是德妃给了他生命,却是这个女子给了他今日,人世间锦上添花者良多,雪中送他者却是少之又少。
窗外的雨打在雕花的窗子上,噼里啪啦的作响,却是带着微微的的声动。梧桐细雨到黄昏,人生不过如此。
“万岁……”尖尖的声音出来是福公公在他身后轻声的叫声。
看着眼前已经成长的少年帝王,在宫廷中待了半生的福公公眼角有些湿润,突然之间恍然若梦,浮生沧海,自己在这地方也待了大半辈子,年幼家穷,进宫是唯一出路,跟着曾经的大内总管海公公,慢慢的从小小的内侍一步步的走上曾经海公公的位置,历经了多少,或许只有自己心底才会明白,到了这个地方的人,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手上没有沾染别人的鲜血。
不曾单纯过的世界,原本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噩梦,悠然记得那一日,推开了大门的自己和静王,静王那突然之间纵横流泪的脸颊,和自己伸出头所看见的景象,那紧紧相拥的两人,在这冰天雪地中慢慢的逝去,而宫宛内还依稀有着有着已经点燃的香残留的味道,烛火在风中摇曳,可是里面的人却这样的已经再也不会出现。
十年,十年,光景如梭,袅袅青烟,任谁也想象不到,曾经年幼的孩子成长为一个英伟的帝王,比起他的祖父和父亲。他更是一个值得称赞的帝王,虽然胤帝是不世帝王之才,可是同样让人捉摸不透的脾气比起先帝奉天帝更是让作为臣子的他们惶恐。
“万岁,这些是今日呈上的奏折……您看……”还未说完的话就在胤帝那长长的叹息声中打住。
“福公公,朕想去姑苏看看,那地方,母后曾经待过吧?”
福公公有些错愕的抬起头,看向帝王,胤帝看似叹息温柔的声音中,眼神却是让人无法反驳,一旦他决定事情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反驳,福公公良久之后低声的应道“奴才遵旨。”
慢慢将今日呈上的奏折放到案桌上,然后慢慢的推出去,掩上门扉的同时听见胤帝低低的声音婉转“那地方,可有些母后的回忆。”
似水年华,倾倒不了年华如梦的斑驳印象,初了宫门,正是江南时节烟花柳絮,三月桃花弥漫的季节,金非陌站在船头上低声的念着前朝诗人的诗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念着念着,却是摇曳着手中的扇子,低声的笑起来,那传承自君家嫡传的艳丽凤眼犹如绽放的三月桃花四处飞扬,不少的小姑娘,低垂潋滟的眉眸确实低低的扫向他,带着含羞若隐的丝丝怯意,一如江南梦境中那场脱离不了的梦。
人说江南是场梦,是场别人进不去的梦。少年帝王的意气飞扬,少年帝王的点点愁绪,交织在了这场江南的梦境中,成为了让人脱不开,解不了的故事。
旖旎只是一个歌姬,一个酒坊歌姬,她以为这一生不过就是在这教坊之间穿梭往来,卖笑吟唱,然后慢慢的年华衰退,如此逝去。
旖旎最出名的不是她的歌,也不是她的舞蹈,而是她的笑容,青丝飘渺总是带着一丝的让人捉不到的味道,或许因为如此,才有无数的人捧着万贯家财只为那一笑,浮生若梦,何时未歇。
三月的姑苏城正是翠绿时节,氤氲一片,寒江边上江水淡淡,让人分不清楚方向,旖旎第一次遇见那个人就是在这里。
第一次旖旎看到了那个可以和江南上水,姑苏寒山比美的人,浓妆淡抹的色彩画不出分毫那个人的样子,旖旎的父亲是江南小镇的教书先生,总是讲述着关于这苏杭的美丽传说,那一瞬间,旖旎看到了永远。
没有刻意的相识,犹如缘分恰好不经意间,旖旎丢下的粉色丝绢在微风中飘到了那个男子的床上,他弯腰的瞬间,旖旎听见自己心跳动的声音,看到那个眉眸之间依稀带着稍微拖去稚气,勉强称为男子的人弯腰捡起自己掉落的丝绢,看着他微微挑高的眉角和笑起来有些稍微温暖的容颜,旖旎觉得自己的心就那么开始跳动,一丝丝的,慢慢的开始活过来。
很多人说那一日旖旎的笑容灿烂无比,就是江南最艳丽的时节,花非漫天也比不上分毫,那一日,旖旎转身离开,她信,这茫茫众生有着缘分这词汇,更有着牵扯。
第二次看到,是在市井中,看到那个男子一身白衣。不知道怎么的,那身白色刺眼到让旖旎有些心慌,觉得……有些东西就这样捉不到,稍纵即逝,旖旎有些害怕,更有些鬼使神差,旖旎慢慢的靠见,故意将他身侧卖的糖水撞到在他的身上,那个时候旖旎心底微微有些窃笑,仿佛,这样就可以留住他。
看着他紧紧皱起的眉,看着他身侧惊慌失措的老人,旖旎的心底闪现一丝的愧疚,而他抬头的瞬间,旖旎仿佛看到他眼底闪过的光芒,一瞬间快到几乎让旖旎觉得自己眼花。
旖旎用着最标准的吴侬软语轻声的说道“公子……奴家……”
锦绣红帕下确实浅浅的笑容,不知道怎么的,旖旎就是觉得眼前的人将自己的心思,那点小把戏都看穿了,低垂的眉眸恰好看到他身后的老人上前的步子,却被他向后微微的摇摆的手阻止了,那一瞬间,旖旎有种感觉,眼前的人似乎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
“姑苏是个好地方”听着他淡淡温暖的声音,不知道怎么的,旖旎想起了自己在乡下小镇的父母,眼角有些湿润的感觉,如果不是家穷,又有哪家的父母舍得女儿来着教坊卖笑,纵容他人捧上千金愿来换一曲一笑。终究也只能做了那大户人家的侍妾。
红颜芳华时刻自然还是万般怜惜,待到花残柳落时,其实不过是苍茫路上淡淡的痕迹落下,看着那豪门大宅不断上演的争宠戏路。
这一刻想要把握眼前的人,心底就有那么一丝的希望,希望这个人可以不一样,至少不将自己看作那等烟花柳巷的女子,至少可以给自己一个站在相同位置。
忙忙碌碌的大街上,人生鼎沸,吵杂嬉笑,四处小贩叫卖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为一场宿命游戏的开端,他在大街的中间,白色衣衫随风而扬起,她站在他的对面,突然之间她笑了。旖旎的笑总是那样漫不经心,却又让人熟悉无比,淡淡之间勾起了人最熟悉的情绪。
看着旖旎的笑容,金非陌突然笑了,笑容中慢慢有些东西开始跳动,只有福公公能听见他低低的声音“果然,母后还是留下了一些东西,例如……她。”
福公公看了看旖旎,再看了看年轻的帝王,隐隐之中有些故事或许就在这一刻开始了,作为臣子,他能做的不过是站在帝王的身侧看着他纵横天下,看着他翻手为云覆手雨。
那一夜,旖旎在教坊常去的时候,那一场曲子只唱了一半,旖旎就停下来,然后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仿佛再也不肯回头,旖旎有些怔住,她未曾料他会来此地。
一贯熟悉的客人也是跟着旖旎的目光回头,看到那个出现在大堂的男子,不少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吴侬小曲,本就是带着江南腔调的温温柔柔,江南的女子,江南的刺绣,江南的莲花。江南的小曲,无不是再一一叙述着江南女子的心魂。
她眼睛勾勾的看着他,盈盈脉脉之间,何尝不是将自己心底的感情唱出,那一曲完,满堂喝彩,旖旎的眼中看不到其他人,只能看到那个人低垂潋滟,微微扬起的眉角。
仿佛那一瞬间,和江南如墨的山水化为了一幅画,旖旎的眼角有些湿润的感觉,突然之间那么想要落泪,没有任何的原因,只是单纯想要哭。
酒坊茶肆,本就是富豪子弟肆意纵横的地方,酒坊之间,谈笑声中,不少的人伸出手想要拉住旖旎,平日里习惯的旖旎在那个人灼灼的目光下却是开始是闪躲,或许不想让他看到她最放浪的一面。
如果单纯的只是故事,或许她和他本就是这江南小镇,吴侬地带的一个漫不经心的相遇,然后错开,逝去,成为记忆中永远无法凋零的三月。
三月的桃花艳艳,灼灼其华,弥散了人的眼睛,夺取了人的心魂,才会如此容易在这三月时分轻易的让自己慢慢的坠入那场交织的梦境。
看着他抚掌赞扬,看着他眉角微皱,看着他低声轻言,每一个动作都在她的心底印下深深的痕迹,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旖旎不知不觉中伸出了手想要抓住,却是只能看着咫尺天涯的距离,他的衣角划过她的手心,错过……
旖旎以为再也不会看到他,再次相见却是他交到她手中那张卖身契,错愕,惊讶,惊喜,还是怎样的感情,一时之间无法的形容,只能慢慢的在心底酝酿,慢慢的,只能化作那一滴滴的泪水。
最终成为大哭,她上前一步拥住那个男子,哭得无比的伤心,泪水将脸上精雕细枝的妆容冲淡,从未如此的狼狈,卖身教坊十年,自己身价不菲,而只是几面之缘的人却是毫不犹豫的为自己付出这样的代价。
被拥抱在怀中,被温暖的感觉一如那个男子偶尔给的感觉,听见的是他温暖的声音“你可以多笑吗?我喜欢你的笑容?”
自从那句话之后她努力的笑着,努力的让自己无论在怎样的环境中也是保持着那样飘渺的笑容,很多年后,她闯入无双殿,看到那里悬挂的无数画像,看着那抹画像上人的笑容,心底的所有埋怨一瞬间倾斜而出。
人,真的是贪婪的动物,曾经,卖身教坊,迎笑卖唱的时候,唯一的心愿就是可以出去,然后犹如所有平凡人般嫁个爱自己的相公,相夫教子,相守到老,到了有一天自己得到比想象的多,人心就开始了贪婪,贪婪到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时刻。
那也是那个男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对着她说“我”。
回到别宛的路线,她低低的垂着头,甚至不敢抬头,脸上那纵横的花了的妆容,她实在不想让那个人看到,也是这样的时刻,不知道绕过了多少条小巷,也不知道绕过了多少的路子,她只知道抬头看到的是从未见过的繁华,那一刻,她才知道冥冥中自己是如何的幸运,如何的得蒙苍天错爱,选择了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