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院极静。
寂静的红灯笼仍然挂在门口,反射着红色的光芒。客院门口倒着一个人,满脸惊骇,双手紧紧捂着胸口,手缝之间仍然有鲜血涌了出来。血虽然在涌动,人已经死了。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明明是月朗风清的夜里,隐隐透着诡异的气氛。
娄默眉头略蹙,看向慕容焕手中仍然滴血的长剑。很奇怪,她记得慕容焕是左手使剑的,可长剑反倒握在她的右手,“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为什么不能杀他?你别告诉你妄想从他嘴里掏出任何东西来。”慕容焕冷冷的看过去,滴血长剑已然入鞘。
“就算他不说,你也不必杀了他。”
慕容焕的眼神陡然变了,原本他的眼虽然淡漠却还有些人气,一听这话立刻变的冰冷而刺骨,刺骨之中还有恶意的嘲讽与讥诮。“娄默,这里是江湖,妇人之仁在这里一点用处没有。”衣袂飘摇,他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却是忽而顿住,“你有空,还不如关心一下你该关心的人。”
言尽于此。
娄默一怔,不明所以的看着慕容焕回了他的柳风轩。
他左手臂垂下的姿势愈来愈不正常了。
“你的左手怎么了?”娄默忍不住开口。
慕容焕脚步略窒,“跟你没关系。”径自进了自己的柳风轩,房门一掩,将娄默的视线隔绝在外。一进了屋,刹那间他的脸立刻苍白如纸,用力扣住自己的左臂踉踉跄跄的跌坐在房中椅子之上,面容变得狰狞。
他撩起衣袖,左小臂上的伤口仍然在不住流血,黑色的血在伤口之上蔓延开来,左手臂已经完全麻木,一点知觉没有。
他冷笑了一记,虽然只听的大概,但拿这一条手臂来换,也算是值得了。
他低喃,“毒后的毒,果然是厉害的很。”
“即使你将血脉封住,你的手臂应该也保不住了。”一道声音蓦然响起,慕容焕抬眼看过去,面容之上全是冷肃之色,“你怎么会在这里?”而且他居然一点没有发现!
暗影之中一个人慢吞吞的走了出来,俊朗出色的脸上挂着大咧咧的笑意,慵懒而没什么精神的在慕容焕旁边做了下来。他伸手拉过慕容焕的左手,慕容焕疾速伸手要躲开,可是他居然没有躲掉。慕容焕微一凝目,“你原来还是个高手。”
“我不是高手,我只是一个兽医。”莫怀仁咧开嘴笑了笑,笑的心无城府的很。
左手反手托出慕容焕的手臂,迅速疾点,强行封住慕容焕未能完全封住的血脉。动作之快认穴之准力道之稳完完全全不是慕容焕能够做到的。待血脉已经完全封住,莫怀仁手指按压住伤口附近一指间距,微一使力,慕容焕吃痛蹙眉闷哼了声。伤口忽的涌出一阵黑血。
待黑血变成红血之时,莫怀仁才收回了手,笑容灿烂,“好啦,不过你一年之内不能动你的左手,否则连我都保不住。”刚刚为慕容焕排毒耗费了许多真气,可他脸上神色却一点没变,仿佛不过是做了一件小事而已。
慕容焕将衣袖撩下遮住伤口,没有道谢,神色反倒愈发冷峻,“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隐藏你的功夫?”
“有没有听说过万金侯?”
慕容焕一怔。
万金侯,当年协助太祖皇帝夺得江山的大功臣之一,一身功夫出神入化已趋化境。太祖坐稳皇帝之后,原本是想封他为异姓侯,他借口不惯束缚隐居山林不愿受封。饶是如此,太祖还是赏赐他万金。自此之后江湖人便称其为万金侯。万金侯之所以出名,不仅因此,更是因为在传说中,太祖曾赐他一件宝物,允他下打奸臣上打昏君,甚至还有改朝换代废弃新君之能。
传说,万金侯在成祖篡位之时曾今出来试图一挽狂澜最终被成祖所忌灭了满门,传说,万金侯背叛建文帝降了成祖皇帝,传说,万金侯降了成祖皇帝就是为了换建文帝的一条小命,总而言之,自成祖夺位之后万金侯便在江湖之中销声匿迹,真实的情况再也没有人知道。
时光荏苒,传说到底是传说,天知道传说背后是什么东西……
如今已然过了几百年,难道万金侯还有后人?
慕容焕面色微肃,“难道,你是万金侯的后人?”
莫怀仁一怔,忙不迭的摇头,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我才不是。”
“那你是?”
莫怀仁努力思索了好一会,坦白道,“我爹是他家的大夫,而我本来是想成为一代侠医,偏偏我爹的医书被人毁了,我别无他法只有成了兽医。”瞥见慕容焕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莫怀仁大咧咧的笑了笑,“我爹是莫争。”
医圣莫争?
医圣莫争是万金侯的大夫,如此说来,这万金侯果然是有后人留存的。万金侯居然还有后人遗留,简直匪夷所思。慕容焕将心中错愕掩了下去,“既然如此,你过来找我做什么?难道说……”慕容焕将前后事情略一贯通,悚然变色,“毒后与司马舸口中所提到的那个人就是万金侯的后人?”
传说万金侯退隐之时曾今带走了国库的一半家产,传说万金侯有看透山石之能手上拥有无数金矿银矿,若是累积到现在,恐怕连国库都是万万抵不上的!
莫怀仁又是一阵摇头,“侯爷年纪一大把,又是个吃斋念佛出家人,哪里还有子嗣。望月岁数虽然符合,虽然他宣称自己是万金侯的传人,到底不是的。”
“望月?望月山庄庄主!”慕容焕倏地站了起来,原来毒后口中的那个人居然就是望月山庄的庄主!“背后操控玉贵妃的人就是他!居然是万金侯的人!”慕容焕死死盯着莫怀仁,“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
莫怀仁皱眉,“我跟你说了,望月不是侯爷的人,侯爷吃斋念佛是个老好人……”心中略动,莫怀仁又是一笑,眼中闪过一抹迟疑却是没有再说下去。
长剑出鞘,尖锐剑尖抵住莫怀仁的咽喉部分。
莫怀仁睇了眼抵在他脖颈之上的长剑,“你想杀我?”
“既然你知道望月庄主那么多的秘密,你跟他肯定有极大关系,只要制住你,何愁望月庄主不将乖乖将蓝狼心的解药交出来。”
莫怀仁左手倏地伸出,食指与中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住剑柄,乒当一声,抵在他脖颈间的长剑断成两截。他撩开自己的衣袖,他的小臂青筋之上依然隐约可见蓝色血液在血脉之中涌动。他看了一眼慕容焕,“你觉得一个会在自己亲弟弟身上试药的人会因为你控住我而交出解药吗?忘了告诉你,望月姓莫,他叫莫望月。”
莫望月,莫怀仁,这两个人是……兄弟。
心中惊骇无法用言语表示,慕容焕到底是慕容焕,很快便将惊骇掩了下去,他沉声看过去,“这般隐秘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以为我想吗?”莫怀仁笑的无奈的很。比起望月来他平生鲜少有大志,只愿当个小小的兽医,就算被种了蓝狼心他也无所谓。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这下可好,他的行踪到底是被泄露了啊。啊,他的自由他的梦想他的……
他沉思的时间过长,长的慕容焕忍不住皱眉,浑身散发凌冽而慑人的气息。莫怀仁被他的杀意吓了一跳,赶紧干干一笑,“你以为你逃得过萧火女的眼,就能逃得过望月的眼线?说不定现在正有许多人赶着趟来杀你呢。望月很聪明,比司马舸还聪明上许多,他要你三更死你绝对活不到五更去。”
明明义正言辞的话被莫怀仁说的又快又急,一脸的心虚。他不像是在说些生死存亡的大事,配上那表情,倒像是在叫卖不值钱的大白菜。而他自个儿就是那颗大白菜。
慕容焕的嘴角隐约抽搐了下。
小商贩继续卖菜,“真的,只要你从了我,我保证你日日安全夜夜好眠,绝对让你活到足够抱孙子抱重孙子……”他到底不适合做大英雄大人物啊。
“你是不是跟司马舸在一起待的太久了?”慕容焕冷冷打断他的话。“油嘴滑舌尽是些废话。”
咳,咳,咳,莫怀仁呛着了,很是悲愤自己居然被跟司马舸混为一谈。好不容易咳完,他冷眼瞪过去,“你想活命,和我联手。”
“做什么?”
“做贼。”
娄默走回静水轩,静水轩里静悄悄的,一盏灯都没有点起。暗色之中寂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似乎连喘息声都没有了,心中忽的一紧,她赶紧走到床榻那边。
还好,床榻上的男人还在睡着。
就着窗口之中的月光,他脸色微微泛白却是真的在睡觉。她现在应该立刻把他拽起来质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看着他的脸,陡然不想拉他起来了。
他呵,就像个孩子,有时却又狡诈的像是狐狸,虽然爱她,她却是一点也看不透他的。她慢慢摩挲上他的脸,从他的眼,从他的鼻,最后落到他薄薄的唇瓣之上,心境慢慢温和下来。她有多长时间没有这般看过他了。
她微微一笑,转身点灯。
灿亮的火色才点燃。
院子之中忽的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