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卦看过去,娄默看过去,场中所有人都看过去。
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一个白衣轻裘的贵公子样的年轻男人慢吞吞的朝擂台之上走了过来,白衣翩跹,然后所有人看着他开始慢慢的……爬楼梯。
娄默下意识伸手去拿那块江湖令,没料释卦往后一退,“施主,既然有人打擂,就得等等。施主艺压群雄,自然不惧才是。”
“你们想找的是我,与他无关。”
“佛家有云,犯事皆有定数,施主稍安勿躁。”
这个擂台当时是利用了牛渚山上一块约莫百亩的天然平台,高约一丈,但是由于没有预料到会有武林人士是用走的上台,所以台阶都是草草的用石头搭一搭而已,分外陡峭也格外的不牢固。
所有人都瞪着那个喊等等的年轻男人挑着坚固的石头往上走,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摔了下去。他这么慢吞吞的走着,脚下的石头也跟着慢吞吞的移动着,看得周围的人忍不住为他捏了把汗。
似乎是脚下一滑,白衣男子趔趄了下,石梯因为他的冲力而颤抖了起来。他赶紧顺势往上急奔了几步,用力握住旁边的石柱踩上擂台的刹那间,石梯哗啦一声四散开来。他好险的吁了口气。
旁边看的心惊胆跳的众人也跟着“好险”的吁了口气,可吁完之后就觉得不对了。连上擂台都危险的男人,他居然还想打擂台!是不是疯了他啊!
众目睽睽之下,但见白衣男子又是很慢的走向场中,走几下还咳了几声,典型的一个弱质公子。弱质公子走到释卦面前,笑眯眯的道,“大师,我要打擂。”无视旁边怒目看他的娄默,眉眼弯弯,桃花朵朵而开,刹那间迷晕了许多大、小、中女侠的眼。
话说,如果这样一个风流俊俏的人当武林盟主,也是挺好的,至少很养眼。
公孙媚儿一看清那人相貌,登时急了,一跃而起落到台上,“司马舸,你一点武功没有,你拿什么比擂!”
司马舸笑言,“既然上台了,自然我是有胜算的,这一点,公孙姑娘不用担心。”他转而看向众人,眉眼弯的愈发迷人了,“在下司马舸,乃是前前任武林盟主,当日将江湖令掷入悬崖之中,现在想想委实做的过份了些。所以今日特来一恕前罪,重领江湖令!”
他的声音说的轻且浅,又是温和的很,可是完全不影响在场众人全部炸开了锅。
什么,前前任武林盟主!
怎么可能!
果然,人群之中立刻有一人挤了出来,大声喝道,“胡说八道!司马盟主的相貌我可是看过的,想在我面前假装,你还要看看我手上的剑答应不答应!”
司马舸挑眼看过去,辨认了下,才道,“原来是乾坤派的丁大弟子啊,那日见你时贵派创派三日有余,经年不见,可还是一师三徒?那日,树大的风光可好?唔,我记得那里有不少蚊子来着。”
“胡说八道!”丁云脸色立刻铁青了,他们师兄弟三人一直视那日一招就被卡到树上的事为毕生的耻辱,从不曾对外人说起过。“就算你巧舌如簧,也逃不过悠悠众口!”
“唉。”司马舸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从气腔里发出来,软绵而温和。可出口的话却是彻头彻尾的嗤笑,“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易容这门手艺吗?”
一阵乌鸦从众人头顶上飞过,砸了一堆石头下来。砸的众人头昏脑胀,再看看刚才丁云所在的位置早就空空如也,不由自主信了三分。
立刻又有一矮个老头挺身而出,一身白底黑边的长袍上叮叮咚咚的挂了许多小木筒,“不可能,人皮面具纵然精致,但我堂堂在世华佗不可能没有看出来!”
“哦?我记得你偷我江湖令时用的是春江百笑散,可惜那杯茶被你自己给喝了,你可是整整笑了一百日,在世华佗的毒术果然了得。”
矮个老头的老脸僵住,显然没有想到他居然会知道这件事,说话结结巴巴,“你、你胡说,什么春江百笑散!我不知道!”
人群之中许多吃过春江百笑散亏的人立刻看过来,他们通常都是无缘无故的发笑,然后在在世华佗的医治下痊愈,如此说来,居然全是他下的毒。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春江百笑散就藏在你长袍左边第三个木筒里面,要不要拿出来看看?”
“胡说,乱讲……”在世华佗声音明显低了下去,看见众人凝视过来的目光,真是恨不得有一个条缝隙钻下去。早知道就不当这个出头鸟了!在世华佗转身就要跑,可跑不到几步就被义愤填膺的众人拎到一边重拳暴打。
“还有谁怀疑在下的身份吗?”暴打哀嚎之声在人群里此起彼伏,没有人再出言说话了。司马舸满意点头,“既然如此,那么在下的身份是可以确认了。”他转而看向释卦,“大师,我可以打擂了吗?”
释卦唱了声佛,“原来司马首辅还是司马盟主,贫僧眼拙了。既然施主愿意打擂,贫僧自然不会阻拦。公孙姑娘,比擂还要继续,我们下去吧。”释卦朝公孙媚儿看了一眼,公孙媚儿虽然焦急关切,无可奈何之下只有跟了出去。
偌大的场上,两个人静静的站着。
寂静,默然。
娄默的眼里全是淡然,相比之下,司马舸的凤眸里倒是稍显急切。
视线交接的刹那,娄默先撇开了脸。
不能否认,心里其实是有些难受的,他总是将爱挂在嘴上,可是,却总是瞒着她许多事情,偏偏,又是在这样的场合里说出来。他对她而言,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谜,一个接一个的谜团将他隐藏在雾霭深沉之中,让她猜不透。
她以为她可以洒脱的不在意的,可是,当他说出自己的身份而公孙媚儿没有一点讶异的时候,心里忽然有些酸。她不了解他,可是公孙媚儿却知道,这样的对比差距像一根针一般刺了过来,扎的她好不难受。
患得患失,如今的她,真真的印证了这一句话。
可是,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娄默沉默的表情看的司马舸忍不住一急,他张口,“娄默!”
她看了她一眼,长剑倏地寒光凌冽,横剑在前,语气淡漠的很,“司马盟主,请接招。”既然他要打擂,那么她就要赢。两个人之间,总是有一个人要赢的。
一剑刺出!
直指他的要害!
司马舸不闪不避,凤眸里只是急切的看着她。
娄默心头微恼,手上长剑微使了一分力道。
剑若流泓。
剑尖直抵上司马舸的心房的刹那间,娄默长剑陡然而退,左手挥掌拍去,掌心之中蕴了三分的力道。左掌拍上他胸前的刹那,蓦然只觉他的体内有一阵力道吞涌而来,如长江流水延绵不绝,竟然将她的力道给收了过去!
这是什么功夫?
司马舸唇角勾起,左掌蓦地一挥!娄默只见一阵白色雾气弥漫,一惊之下屏住呼吸往后疾退,可退的还是晚了些,仍然有不少气息吸入鼻腔之内。气息一入鼻腔,陡然间整个人昏昏沉沉,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在地。
槽糕,是莫怀仁的蒙汗药!
意识一惊一起,登时混混沌沌,身子软倒在一个温暖的怀里。她咬住唇,唇齿破损的疼痛迫的她睁开眼,狠狠瞪向搂住她的男子。司马舸看着怀里怒瞪他的女子,不由失笑,伸手盖住她的眼,“别想了,好好睡一觉。”
娄默虽然说不出话来,虽然眼睛被他的手盖住,可是仍然怒目瞪着。
这个男人,什么都瞒着她!
这个笨蛋!
耳畔猛然听见一阵又一阵的轰隆的声音,连身子都在轰隆声中不断抖动,然后某个食指一点,她的意识彻底消失在虚无之中。
漫天的黑。
满山满谷的绿。
她慢慢往前走着,四周空旷的找不到人影。荒芜有人高的荒草,高高的如同的树一般站着,拨开荒草,远处所见的是一条长河,长河水流汤汤,却是很是平静的往东边流去。
长江东流水,远远望不见边。
揉揉眼睛,长江边上有一人站着,白衣丝履,指尖勾起,一块铜色的牌子晃晃荡荡,璎珞凄艳的红。一回头对她妩媚而笑,笑可倾城。
“司马?”她困惑上前。
那个男人忽的周身泛着蓝色的光芒,蓝光之外又有红色的光,光芒渐渐拥上他的全身。
“危险!”
她一急,连忙扑过去。指尖碰触到那抹光线的,光线倏地消失。藏在光中的人也跟着消失不见。
“司马!”
没有人,四周都没有人。
茫然环视四周,心陡然的失落了,像是失却了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心忽的很痛,痛的难以自已,痛的她忍不住蹲了下来。
是什么?
为什么会这般的痛!
她蓦然睁开眼!
白色的帷幕,芙蓉花样的床帐,在她面前轻轻的浮动,像是从云里的飘出来的,很是绵软的样子。意识仍然有些混沌,无意识的抚上胸口,心脏位置,仍然有些痛。那个梦太过真实,真实的让床榻之上隐隐都被汗湿了。
等等!
之前的意识猛然冲进大脑里,武林大会,江湖令,还有那抹红色璎珞!
司马舸!
她猛地坐了起来!
床帷被人掀开,掀开床帷的人愣愣的看着她,一瞬之后,脸上泛起欢喜之色,“姑娘,你可醒了,你都已经睡了三天了。”
“凌波?”娄默看着眼前桃红色的女子,她正惊喜的朝着她笑,巧笑嫣然。她用力攫住那抹桃红,“司马舸在哪里?”
凌波怔了怔,随即笑道,“姑娘不用担心,司马公子在外面喝茶呢。哎,姑娘,姑娘!”她看着只着单衣就奔出去的娄默,赶紧抄起衣架上的外衣追了出去。
娄默用力推开门。
屋内有三个男人坐着喝茶,一白,一蓝,一黑,一紫,房门被推开的刹那,三个人都同时看过去。蓝衣男子神色略显尴尬,咳了声忙撇开脸,黑衣男子单手托腮,凤眸里俱是兴致昂然的神采。紫色男子眼里则全是强占的阴霾,冷哼了一声,
白衣男子呛了呛,恶狠狠的瞪着黑衣和紫衣男子,“看什么看!你给我闭眼!”说话间,赶紧脱下自个身上长袍严严实实的将只着单衣的女子牢牢裹住,叹息,“娘子……”
话未说完,左臂衣袖被人粗鲁撩起,望着将他手臂来回翻动的女子,凤眸里全是怜惜。他慢慢的哄着,声音清浅,像是在哄着一个不知事的孩子,“没事的,没事的。”
娄默慢慢抬起头,美目微红,眼中隐约有月光荡漾。她低声骂,“笨蛋!”
看着她微红的眼,一时之间到有些不知所措,没有办法,只有将她拥入怀里,“乖啊,宝啊,没事的。咱没事哈。”
“笨蛋,笨蛋,笨蛋!”
黑衣男子——慕容恪端起清茶,茶水荡漾,他像是喝酒一般碰了蓝衣男子——江惟手中的清茶,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江惟,明明是我们先认识的,为什么被这个人抢走了?”
江惟尚未来得及说话,就听紫衣男子——慕容焕冷哼了声,“有什么关系,抢就是了。”
慕容恪不由失笑,“阿焕,如果想在狐狸嘴里夺食,就得做好被狐狸反咬一口的准备。”
“他是狐狸,那我就是豺狼,我倒要看看是谁咬谁。”说话之间,俱是傲色。
江惟苦笑,呐呐的不可该如何是好,“哎,你们……”
司马舸回头瞪了眼身后三个男人,拥着娄默就往门外走。娄默挣扎了下,“做什么?”
他叹息,“宝啊,咱们有些东西要沟通一下。”当时在擂台上的眼神真真的刺痛了他的心,他心中的宝啊,怎么能够那么被伤呢。她就算不在意,他也舍不得啊。
一叶扁舟。
正午的阳光落到扁舟之上。娄默有些犯难的看着四周碧幽幽的绿水,然后看着面前目光灼热的男人,他正在滔滔不绝的解释着他成为前前任武林盟主的前因后果,一时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只要他没有事,其他的,她真的无所谓了。
现在主要的问题是,为什么他总喜欢拉她到扁舟之上,四处,都是水呵。
司马舸说的兴致起来了,偏偏娄默又是沉默了很,一时激动站了起来。“宝,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瞒你,实在是……”
扁舟被他那么一踩,登时左摇右晃了起来。司马舸起身,扁舟又是一阵乱抖。低头睇向娄默,才发现她的脸色不甚好,青青白白好不难看。不由的怔了怔,“你怎么了?”
她抬起头,望着柔软却由虚幻的水面,顿时觉得头昏目眩极有吐的冲动。她赶紧转过脸来死死盯着舟底。刚才太过恐惧以至于全忘在脑后,现在记忆回笼,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怕水!
娄默赶紧僵硬着身子乖乖坐好,闭目端坐自我催眠,她脚底下那看似薄脆的舟板肯定很牢固,肯定不会漏水,肯定……陡然一阵风过,小舟浮动,她脸色立刻变得煞白,眼角隐约有晶莹闪烁。
忍不住发抖,心慌慌意乱乱,忽的被拥入一个怀抱之中,怀抱微凉尤有淡雅的味道,分辨不出什么味道倒也不算难闻。救命的稻草啊!她赶紧死搂着他的腰。旧有腰带三围恨沈郎,他的腰细的也不遑多让啊。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觉得脚下湿润,她低头一看,魂飞魄散。
小舟之中不知何时已经漫上一汪水,水流脉脉很温润无害,最角落里,一个微小的木洞里正不断涌水如同泉眼一般。
该死的,是谁忘了堵洞。
她目光呆滞,瞬间僵化为化石。
“你会凫水吗?”
司马舸轻咳了声,“我是旱鸭子。”睇向怀里已经怕到面孔惨然却仍然强自镇定的小女子。花容失色娇柔万分,真是难得一见。
“那、那就是说你也不会水?”声音不自觉的有些抖。
“是的。”他的声音里有些乐。
她吞吞口水,虽然心里有些挣扎仍然迅速挣脱他的怀抱,当机立断转身向岸上招呼,自救不成,求救总是可以的。
一个怕水,一个不会水,缠在一起就是只嫌死的不够快。
司马舸大抵猜的出来她在想些什么,叹一声,这女人真是够势利眼够冷血的,简直是用完就丢。万分郁闷的吐了口气,他怎么栽在这么个不像女人的女人手上,果然小鸟依人于他而言是奢望。
听见呼唤,不远处的青衣立刻划了只小船过来,娄默毫不犹豫上船,迭声道,“快走,快走。”
青衣犹疑了下,“司马大人?”
娄默扭头一看,就见着司马舸昂然直立抱胸站在小舟舟尾,衣袂飘摇飒然潇洒。他形貌本就甚好,在碧波之间愈发显得卓然。
小舟舱内的水已经漫到了船舱一半位置,再过不久已然要沉了。
她皱眉,“你发什么疯?”
他认真的道,“我准备跳下去学习凫水了。”
“啊?”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省的下次又被你毫不留情的推开。”他说的非常认真。
娄默顿时讪讪撇开眼,无话可说,心里压根不信他一个旱鸭子敢跳下去,嘴上随口敷衍道,“你要是学会了,我下次绝不推开你。”
他眼睛一亮。
忽听到青衣一声惊呼,扑通一声水花飞溅,她急忙回头小舟之上已然没了司马舸的踪影,水里隐约有人不断扑腾。
青衣叫了声糟糕,“碧波潭水深有十尺,里面暗流又多,连熟悉水性的好手都不敢轻易下去。司马大人不会水,这……”
娄默大惊失色立刻变脸,暗骂这司马舸自诩聪明原来也是一个猪脑,这种蠢事居然也做的出来。
“这什么这,那还不救人!”
“属下也不会水。”青衣瞟了眼娄默苍白的脸色,他急忙劝道,“姑娘不用担心,白衣凌波已经去找人了,司马大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
水里扑腾滚动的人影,水花已然渐小,想来已然乏力了。娄默咬牙,在青衣惊呼声中纵然一跃跃入碧波谭里,才入水只觉得潭水冰冷刺骨,放眼望去俱是碧色。无边的恐惧顿时涌上心头,顿时颤栗不已。
不远处那抹青色身影已经只是仰面而上四目紧闭,间或间意思意思的摆动一下四肢。
这个笨蛋!
她咬了咬牙,强压住快要溺毙的恐惧感,手脚几划之下已然游至司马舸的身边。搂住他的身体,他的身子却往下沉,俊脸涨红,他眼皮略动了动随即又沉了下来,一看便是缺氧的征兆。
缺氧便要补氧。
娄默心一横贴唇而上,挑开他冰凉薄唇用力渡入口温热气体,随即手脚划动直向上游去。这个司马舸,简直就是她的灾星!
可游至一半她气力已乏,她本来就怕水,如今还要拖这么一个重物。渐渐四肢愈发乏力,头昏目也眩,若不是还有一丝求生意志强自支撑着,她早就放弃了。早知道,万万不该学凫水的,被人救总比救人来的轻松许多,瞧她手里这个就睡的跟死猪似的。
眼角瞟见一个人游了过来,一身红衣潋滟如火,赫然是公孙媚儿。公孙媚儿做了个“把他给我”的手势。娄默松了口气,赶紧将司马舸丢了过去。虽然觉得不甚对得起司马舸,但总比两个人淹死在这碧波潭里来的好一些。
偶一回头,就瞥见公孙媚儿将司马舸搂的死紧,正在……为他渡气。可怜堂堂首辅居然要被一个他冷眼相对的女人轻薄,真是……她默默转身,说不出的同情。心里忽然有了些微的窒隔不甚舒服,莫非刚刚被水给呛着了。
她摇了摇头,赶紧往上游去。
一出了水早就有焦急的众人侯着了,各自伺候三个落汤鸡披棉被送姜汤。娄默裹着棉被看着公孙媚儿替司马舸做急救,一身红妆紧贴在身上愈发显得身段窈窕媚人引人遐思。
这就是侠女的风范,巾帼不让须眉,总是将救人放在第一位。
司马舸迟迟不醒,公孙媚儿忽的脸上一红,众目睽睽之下贴上司马舸的唇瓣。
赶来救援的众人齐齐抽气!
男女授受不亲,大小姐当着人家正牌大老婆的面跟有妇之夫贴唇,明显的示威啊……江南山庄才办完丧事,喜事最起码得等到三年之后,况且大小姐难不成还要做小?置江南山庄的威名于何地!
凌波小心翼翼的瞟了娄默一眼,顿时糊涂了。娄默居然一脸闲适风轻云淡的喝着姜茶,眉眼里甚至隐有笑意,只是那笑意稍稍冷了些。
姑娘,莫非是气糊涂了?
贴唇急救就是有效,司马舸咳了几声,立刻呕出一口残水。
“司马舸,你千万不能有事。”娇柔急切的女音在耳边直呼唤,司马舸睁开眼睛,双眼混沌之间隐约看见一个女子对着他喜极而泣。他幽幽吐了口气,含笑陷入昏睡之中,昏睡之前好不心满意足:宝,亏你还有点良心。
公孙媚儿欣喜而笑,瞟了娄默一眼,娇媚杏眼里俱是胜者的挑衅之色。
娄默不由哑然。
这女孩年纪不大,果然还是单纯的让人不禁为她掬一把辛酸之泪。
从楚云拥着乔珍向她致歉之时,她就明了一个事实,女人因男人而生的战争不论是输是赢都是输的,唯一的胜者只有男人而已。
她从来不做这种蠢人。
娄默笑了笑,不发一语转身离开。
司马舸倚坐在床榻之上,面色依然苍白,阴沉着脸瞪着坐在桌边的娄默。她正侧对着他托腮在看《诗经》,看的认真极了。
哼,看那么认真做什么,还想去考状元不成?
什么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他是受教了。
“司马大哥,这是我特地为你熬的药汤,你趁热赶紧喝了吧。”
公孙媚儿不小心瞟到他微抿的薄唇,心中一羞脸上登时如火烧一般。再瞟见司马舸冷沉的凤眸,她心神顿凛,呐呐的说不出话来:“司马大哥,这药汤……”
“出去!”
公孙媚儿平素娇纵惯了,才欲摔碗走人,忽然想起她在众人面前放下脸面为他渡气赌的就是他能够良心发现负负责任,表情一缓立刻温婉可怜了起来:“司马大哥,秋蝉……不、媚儿这次完全是为了你才来趟这趟浑水的。更何况那天、那天,我们、我们都……”这种羞人事情让她怎么说的出口。
不由怨瞪了娄默一眼,哪有为人妻子在相公昏睡之时一走了之,走就走了,偏偏在她为司马大哥嘘寒问暖之时捧着本书坐了进来,真不知道她是无动于衷还是故意监视。愈想愈恼,她冷下脸来,“娄盟主,你明明会水,还装作怕水唬我司马大哥去学凫水,天底下有你这般的狠心的人么?”
啧,挑衅了啊。
娄默手不释卷,目不离书,说的好不轻描淡写,“会水的人就不能怕水吗?”
公孙媚儿呛的窒住,忽见娄默将手中《诗经》抛了过来,她伸手一接困惑道,“你做什么?”
“我折的那页正是你的心声,说不出口的话给他就行了,省的某人装糊涂。”娄默起身,看都不看司马舸一眼,潇洒走人也。
“司马大哥,她……”
司马舸拿过《诗经》才发现折上的那页正是《摽有梅》,登时哭笑不得。《摽有梅》,急婚也,可不正是公孙媚儿如今的心声。
他这个娘子啊,果然是真正的深不可测啊。可一想到她的话,心中又郁卒了起来,说他揣着装糊涂,明明是她自个装糊涂,哪有女子替情敌说心意的。
求妻之路,尚漫漫也。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公孙媚儿轻念出声,这些字虽然个个认识,合在一起她压根不懂。见司马舸神色一会晴一会阴,吃不准什么意思。小声问道,“司马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司马舸高深莫测的看了她一眼,翻身躺下睡觉去了。
翌日一早,天空放晴,司马舸挣扎起身在江南山庄里绕了一圈却没有找到那个理所当然可以找到的人,万分郁闷的拽了青衣来问,青衣犹豫了才告诉他娄默早在昨日傍晚就出了府。司马舸眼皮一跳,赶紧问道,“那其他人呢?”
“在这里。”
司马舸回过头。
慕容恪,慕容焕,甚至江惟都站在他的身后,司马舸眼皮忍不住跳了跳,小声咒骂了声。没功夫就是窝囊,连有人欺近他身边他都没察觉到,真真的,气死他了。
慕容恪斜倚着树,似笑非笑的睇过去,“活该。”
司马舸白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往前走,后面三人相视一眼,紧跟在他的后面。
碧波湖中有一凉亭,气候渐暖,温煦的阳光洒落一池碧波,放眼望去只觉波光粼粼,空气里都是温暖的感觉。慕容恪托着腮看过去,语气惊奇,“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那么蠢。”
“不劳费心。”司马舸不悦的哼了声,撇开脸不看他们。“倒是你,不装瞎子了?”
“装了那么多年,效果几乎没有,不装了。”慕容恪倒也坦诚,星眸闪亮,眸光微一流转便是动人心魄的风情。只可惜旁边都是男子,饶是他风情再多,也是空谈。“真是没想到,我们几个人居然也有联合的时候,真是荒谬。”
见到小豆时,他到真的惊讶了,司马三少骄傲的很,居然主动向他寻求结盟。不过他也只是稍稍犹豫了下就立刻同意了小豆的提议。
司马舸冷眼看过去,“没想到你会那么狠,居然将火药的引线全部接上,你知不知道牛渚矶会死多少人?”
慕容恪无辜摊手,“这可不是我的决定,是阿焕兄弟两人做的。”
慕容焕冷冷的笑了几声,“那些人,死了也没有什么妨碍。”冷眼环视江南山庄的锦绣雕楼,目中露出阴狠光芒。他本性就偏邪魅,与江南山庄又是血海深仇,若不是情势所逼,他现在早就灭了这里。视线落到江惟身上,眸光愈发森冷。“这个江湖,早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了。”
江惟温文的脸上露出些微尴尬的神色,随即诚恳的道,“江南山庄以往所做事情确实有所欠妥,但如今大家也算是同仇敌忾,还请慕容兄暂且搁下旧怨才是。”
慕容恪也淡道,“阿焕,现在我们可都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窝里反这种事情也得除了蓝血盟再说。”
慕容焕明显怒气难歇,哼了声不再说话。
一时静默。
三人目光落到对面明显心不在焉的男人身上,慕容恪笑了下,“司马,现在该怎么办?”
司马抬眼,凤眸之中明显有些兴味。“你问我?”他们这四个人,每一个人站出去可都可以横挑千军的智魁。能力也只在伯仲之间,慕容恪如此问,反倒让他惊奇了。“慕容地府的主子居然问我,真是让我这个废人受宠若惊啊。”
他着重在“废人”两字之上加重了音。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秋心海棠可是慕容恪手下的人做的。
“主子有命,做人奴才的,怎敢不从。”慕容恪轻笑了声,声音嘲讽的很。伸手撩开自己的手臂,手臂之上隐约有青筋外露,只是旁人是青筋,而他的确实透着幽幽的蓝。“蓝血盟的人,最重要的便是听话,不是吗?”他抬眼看向司马舸,“所以我一直嫉妒你,你非但不听话,反倒处处与盟主对着来,盟主非但不在你身上施放蓝血,反倒纵容你的胡作非为。你道,你该不该死。”
相似的处境,伯仲之间的能力,凭什么司马舸可以自由自在,甚至可以忤逆盟主的所有命令!他不服气!
“可是自主子让我用秋心海棠,甚至下令邱然杀死娄默之后,我才知道,你比我还可怜。”慕容恪轻笑,“现在我同情你。”
司马舸凤眸森然而垂下,却是透着复杂的神色,指骨间泛着青白。“既然如此,你还决定背叛他?”
慕容恪左拳慢慢握紧,慢慢的道,“因为,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了我最珍视的女人。”他抬起眼,与司马舸的凤眸相对,“对她的爱,我绝对不少于你。”
司马舸不由为之震动。
他一直以为慕容恪对娄默都是可有可无的耍弄,没想到……
“更重要的,我讨厌有人站在我头上,我要做的,从头至尾都是人上人!”
薄壁细瓷在他手中哗啦粉碎,手心有血,一点一点的落到桌上,凄艳的,如同绽放开来的红梅。慕容恪默默看着那红梅,四个人都在看着,红梅之中慢慢透着蓝色的光芒。“我不要我的生命被蓝血控制!”
忽的寒光一闪。
慕容焕手指伤口之处缓缓滑下血,鲜血之中照样有蓝色光芒。他要报仇,所以他死而复生,可是他要的,是一对一的对决,而不是旁人替他报仇!
江惟抚上自己早已泛蓝的血脉,不由苦笑。五年前坠崖之后,死过一次之后他突然不想死了,他情愿与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交换生命,即使交换的生命早就被罂粟毒黑了。可是,到如今又如何,舅父舅母虽然可恶,却还没有到死的地步!江南山庄的庄主之位,他从来就不放在心中!
温文的目中倏地闪过狠辣之色。
手起刀落,血落在桌。
司马舸瞧瞧桌上那柄匕首,再望望三人面前的血,为了应景,他应该是划破手指才是。可是,伸手捻起那柄匕首,他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们要歃血为盟好歹用个茶杯接一接,现在跟杀鸡似的洒了一桌,你们让我还怎么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