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国同庆的日子，偏偏最为奢华的宫里却并不比民间热闹多少。
一大清早，路公公便开始忙碌起来。
推门进殿的时候，楚扬正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万岁爷，今儿个按着以往的惯例，应该先去拜见几位太妃。”路公公垂首道。
“知道了。”楚扬叹口气，站起身子，展臂道，“更衣。”
路公公忙自一旁将袍子拿过来，着身袍子也是加紧赶制的，虽也是象征身份的明黄色，但边缘各处的金色细线还是与以往的有些不同，线条柔和了不少，勾勒出威严中稍许的温和。
这也是为了这佳节准备的吧。
“下面的人该赏的都赏了吧？”楚扬淡淡道，头也不回。
“回万岁，按着往年的样子都赏了。”路公公想了想道，“杏林院，御膳房的也都赏了。”顿了顿，继续道，“万岁，几位太妃那边送些什么去？”
“按着以往的规矩吧。”楚扬淡淡道，忽的又开口，“我记得还有几串佛珠，一并拿过去。”
“是。”路公公应道，心里却明白几分。
后宫的太妃本来还算是有些威望的，自从楚扬上位以来，几次不大不小的事件削弱了权势，后宫的几位太妃便再不敢多言，虽不知道是否安心，但在后宫内也是没有惹出什么事情，只是宫里的女人，皇上看样子还是有些提防的，这次要带上佛珠，怕是要给个警示了。
“还有，她那边记得送些点心水果。”顿了下，补充道，“还有翠环宫，也按着以往的规矩送些。”
“是。”
“还有。”楚扬道，“元宵节宴请的名单我拟好了，你去送到各府上。”停了一下，“好了，我们去吧。”
“是。”路公公忙唤道，“皇上起驾！”
门外早已候着不少人，今次的礼节是不可以少的，毕竟一年中才有这么一次。
仪仗之类一应俱全，楚扬步出殿门，便有些头疼，他是不喜欢这种感觉的，众人簇拥，除了容易让人迷失了头脑，其他的当真没什么好处，只是这礼节也不能不讲究，便深吸一口气，当先向着步辇走了过去。
“落霞殿。”楚扬道。
落霞殿是董太妃的处所，楚扬沉吟片刻，自己夺下这位子，处处遏制她们的势力，若说她们不记恨，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都在宫里，帝王也好，太妃也罢，面子上总是要说得过去的，进宫以来除了即位时拜会过几位太妃，之后再无交集，这次去，真不知会是怎样的情况。
“皇上驾到！”思思想想，就已到了落霞殿，为首的太监已经通报，殿里的下人们早有准备，立刻分立两排，齐齐跪下。
“皇上吉祥。”
楚扬稍顿了下步子，整了步调，这才向殿内走去。
董太妃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正对着殿门，殿门开着，只是殿外却并没有张贴福字对联之类，楚扬不禁皱了眉头。
“小路子，春联福字没有送来么？”楚扬皱眉道，“怎的这边冷冷清清？”
“回万岁，送来了。”路公公压低声音，这会儿到了殿门前，便止了步子，不再往前，而是拜了下来，与众人一并道：“太妃娘娘万福。”
既然送来了，不张贴，看样子这太妃也是不打算给自己这个面子了。
楚扬暗道，敛了思路，下人们是不能进去的，当下便启步走进了殿里。
“儿臣给……”楚扬开口道，礼未行一半，便被打断。
殿里只有正中坐着董太妃，此刻着装如平日一般，面上淡妆，发髻也是平日的挽法，而与其更是冷冷冰冰。
“皇上日理万机，能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哀家受宠若惊。”董太妃也不动作，也没有看茶之类的吩咐，只是坐在椅子上，连看都没有看向楚扬。
楚扬心下冷哼一声，暗道这太妃还真是不给面子，竟连一个好脸色都不想给了。
也罢，楚扬暗道，得到一些东西，便注定会失去一些东西，不强求就好了。
当即不再多言，而是点头浅笑道：“儿臣近来忙碌，未常来给您请安，借这佳节之际，特准备薄利一份，以尽孝心。”
董太妃眼皮都不抬，但耳朵还是仔细听着每一句话，点头道：“有劳皇上记挂。”
楚扬挥挥手，当即有人将礼物送上。
先是一大块儿血珊瑚，而后是几个琉璃尊，董太妃看着，也不说话，知道最后一个盒子打开，一串檀木的佛珠呈在眼前，脸色才变了一变。
“皇上是要哀家青灯古佛了。”董太妃冷冷道，手握紧了拳头。
“儿臣并无他意。”楚扬笑道，“只是深宫冷清，儿臣特向高僧问询过，说静心休养，才可以延年益寿，所以特求来佛珠一串，以尽孝道。”
董太妃面色越发苍白，楚扬的意思自己岂能不懂？
朝中可以清理人员，但总不能全部清除，大多数还是旧人。
多少算下来，董太妃之类还是有些权势的。
这就是警告自己安于现状，不要妄动其他心思么！
“哀家谢皇上。”董太妃顿了良久，终于开口道，“皇上还要去别处，哀家就不送了。”
话里的不客气，任谁都听得出来。
楚扬便也不再逗留，道声：“儿臣告退。”便退了出去。
殿外跪着的丫鬟太监一声不吭，两个主子言语间的不客气，傻子都能听得出来，这种场合，谁还敢出声？
就听楚扬淡淡道：“起驾，月华宫！”
明黄的步辇缓缓离开，越来越远，直到再看不到那行人的影子。
位高权重，以为能掌握天下，真正能掌握的人心又有几个呢？
这个年，当真不喜庆。
月妃揉了揉肩，拍拍腿，立刻有丫鬟跪坐下来给她揉捏着。
“心儿，皇上去见各位太妃了？”月妃纤长的手指点点自己的太阳穴，道。
“回娘娘，皇上清早便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见过几位了。”
“恩。”月妃想了想，笑道，“你去把皇上赏的那支珠钗拿来，去帮我配套衣裳，大过节的，皇上总也得来我这翠环宫一趟。”
“是。”心儿应道，忙去动作。
那支珠钗是黄色的，镶着珍珠，样式是团簇的牡丹，很华贵，心儿想了想，选出件粉色流苏的苏绣牡丹长裙，比了比，又配上一件月白的小坎儿，这才拿了出来，道：“娘娘看这件如何？”
“不错。”月妃似乎心情不错，格外满意，站起身子，就要去换衣裳，临了，又想起一事，道，“你去看看外面的对子灯笼福字贴好没？别等一会儿皇上来了，坏了雅兴。”
“是。”心儿应道，月妃心情好，她的心情便也跟着好了起来。
毕竟是过年，总是要喜气洋洋才是。
只是这一等却等了很久，直等到傍晚，也未见楚扬的影子。
月妃有些闷了，坐在这边已经足有大半天了，这会儿连身边的丫鬟都有些倦容，只是等的人却还没到。
“心儿，皇上不是和太妃关系不好么？怎的竟呆了这么久？”月妃皱眉，看向心儿道，“你出去看看，皇上现在到了哪个殿？”
心儿忙点头跑了出去，良久，才战战兢兢地回来，小声道：“主子，皇上早就回来了，听路公公说，皇上似乎不大高兴，看了太妃便回了御书房，只说倦了，不让人打扰，哪里都没再去。”
声音不大，显然是怕惹恼了月妃。
月妃一怔，她不是笨人，见了几位太妃便这副反应，想必是关系紧张的狠了。
“娘娘要不要去御书房？”心儿见月妃脸色数变，小声询问道。
“不用了。”月妃淡淡道，“皇上既然说倦了，那我过去只怕也是徒劳。”说着，抽下头上的珠钗，站起身子，缓缓道：“服侍我宽衣。”
翠环宫众人不敢多言，纷纷退了出去，只留心儿一个人侍候。
新年夜，翠环宫反倒最早熄了灯，不得不说有些诡异了。
话分两头，朱砂站在门边，眺望了半晌，坐在屋里吃着瓜果喝着茶的慕容烟终于忍不住开口笑道：“你从下午就开始站在这里，这会儿都已经入夜了，到底在等什么？”
这话也只是说出来逗乐，事实上，慕容烟也是明白的，今天是新年，大清早起床时边有人送来了新鲜的瓜果，这寒冷的季节，若非过节，新鲜的瓜果很难吃到。从那时起，朱砂便开始忙碌，按着来人的说法，楚扬清早便去了各殿拜见各位太妃，那到下午时分，会来这殿里看望慕容烟也说不定。
“主子您怎么一点都不急。”朱砂急得跺脚，“这会儿都已经快晚上了，皇上还不来，大过年的，别是把您忘了吧。”
“忘了有怎样？”慕容烟挑眉，又吞下一枚枣子，笑道，“今天应该拜会的是长辈，各宫的妃子，就算要见，也该去翠环宫才是，你着什么急？”
顿了顿，拍拍身边的座位道，“我倒是真想出宫去看看，都说过年喜庆热闹，真没想到宫里是这么冷清。”想了想，又道，“朱砂，你给我说说，你在这宫里也不短了，以往过年都是怎样的？”
朱砂皱了皱眉，还没开口，就听外面一人唤道：“慕容主子，御书房那边传来消息，说皇上拜见了各位太妃，觉得倦了，便回了御书房，说是各位主子自便了，谁都不见了。”
朱砂张大了嘴巴，明显有些不置信，愤愤地跺跺脚，一句话都不说了。
慕容烟也是一怔，想了想，也就明白了。
忽的有些同情楚扬了，得到天下又如何？人心才是最难得到的，不是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