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十四岁的时候,父亲把第一位继母带到家里来,因为看不惯那个女人妖里妖气的穿着打扮,所以我便在吃饭的时候掀翻了桌子,油花花的饭菜顿时洒满了她的衣裙,结果,父亲当场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可我却觉得很爽。并且满脸挑衅的望着被菜汤泼脏的女人,狠狠放话:“如果你想要在这个家里混下去,就必须每天忍受我的烂脾气,你受得了吗?”
立刻,那个女人连饭也没吃完就挎着包匆匆离开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后来的几年里,父亲又接二连三的带了几位继母人物的女人回家来,但最后都因我一系列非同常人的“友好”行为而告辞离去。
父亲对此很是愤怒,好像变得更加不喜欢我了。
“我养你有什么用!简直就是祸害!”--这是他的一贯台词。
……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如果不是又经过街道那家花店,如果不是又恰巧碰见父亲在店门口挑选月季花,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他也看见了我。
隔着几只来往的身影,我们默默地注视着对方,本是血缘至亲,却仿佛站在两端的陌生人,谁都不肯先发一语。
刹那间我想起了母亲在日记里写的那句话:这个世界没有人真正爱我。
难道父亲不爱她吗?
我盯住父亲手里抱着的一盆白色月季,蓦地笑了,有些无奈。
“这个时候,倒还有心情买花……”
父亲已经走到我身边,双手郑重的将花盆递向我。
那里面,绽放正盛的花朵带着几滴凝露,在冬日桎梏的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优雅而迷人。
我蹙眉,瞧着他,却不肯伸手去接:“你这是做什么?”
“这是送给你的,阿殇。”
光看着他我就感觉不悦,一把推开花盆:“送我做什么?你以为我买不起一盆花!”
顿时,一阵脆响。
父亲望了眼地上的碎片,摇头,语气平静,完全不见了多年以前的暴躁与冷漠:“你还是没有放下……”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
我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对劲,话里总像是隐含着其他的深意,我猜不透,却又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于是转身就走。
父亲站在原地,在我背后凝重的开口,一字一句都如沉重的磬钟般打在我的心上。
“孩子,我错了!我不知道你母亲在你心里的位置原来有那么的重要,以致于世上任何人都代替不了!我还怕自己照顾不好你,被别人笑话,所以才找了她们,找了你继母……直到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亲手种出一盆月季花,才发现,我究竟做了件怎样的错事!阿殇,我爱你的母亲,一直都爱着!”
我怔怔的绷住身子,脚下再挪不动半步。
“那你告诉我,我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她患有先天性孤独症,精神一直都不太好,不喜欢出去,也不喜欢与别人交谈……在那个月季盛开的傍晚,她自杀了……”
果然……
我抚着骤痛的胸口,嘴里再说不出一句话。
“阿殇,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那些年对你的苛刻和冷漠,但你一定要相信--我从来都没有忽视过你,你始终是我最亲的女儿。”
蓦地,我笑了。
……
Ed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凤鸣湖边看了半小时的鸽子。
“Iris,新加坡那边发来消息:姗妮出事后的三个小时里,被唐氏公司的人转了四次院,并且每次都在医院呆不到半小时。这样,算不算是耽误病情,故意折腾呢?”
我还在为父亲说过的话感到心情低落,口中随意的应付Ed道:“知道了,继续盯着,不动声色。”
“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到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我们像没发生事一样,自顾地走路上。
忘掉了的人只是泡沫,用双手一触就破;
泛黄有他泛黄的理由,思念将越来越薄。
你微风中浮现的从前的面容,已被吹送到天空;
我在脚步急促的城市之中,依然一个人生活。
我也曾经憧憬过,后来没结果,只能靠一首歌真的在说我;
是用那种特别干哑的喉咙,唱着淡淡的哀愁。
我也曾经做梦过,后来更寂寞;
我们能留下的其实都没有,原谅我用特别沧桑的喉咙;
假装我很怀旧,假装我很痛……”
街头演唱的男子弹奏着阵阵吉他,忧伤而又动听的声音飘荡在来往的人群里,让我不禁想起了阿布。
是的,我又在想他了。
或许他在千里之外,或许他就在我身边,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他。
他是不是躲起来了,怕变化了所以不敢见我呢……
然而阿布,你忍心么?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为你守候,没有日期,没有承诺,只有思念……
长嘘一口气,我缓缓踱到那弹唱的男孩身边,微笑着伸手:“借我弹奏一曲,好吗?”
……
“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阿殇。至少你还有一个爸爸,而我,从小没了妈妈,就连爸爸是谁也不知道。外婆只告诉我,爸爸喜欢弹吉他,所以我便也努力的学习弹吉他。”
“知道么?我一直想象着爸爸的样子:短短的头发,和蔼的面容,不胖不瘦的身材,可能会比我高一头。只要我开口叫他,他就会对我微笑,眼睛里绽放着慈祥的光芒……”
“假如有一天我知道了他是谁,不管他在哪里,是生是死,我都想对他说--我不怪你,反而还要谢谢你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让我能够遇见阿殇,跟她一起长大,患难相随……”
……
“青春,是一首唯美的歌。
你在歌声里微笑,我在微笑里寻找,
那抓不住的幸福,曾使我日夜苦恼。
青春,是一支曼妙的舞蹈。
你跟着节奏踮脚,我跟着脚步奔跑;
音符记载着你的笑,我如获至宝。
青春啊,青春,
我爱你,却只能追悼。
不怨不悔,
不痛不恨。
当我追悼青春,也在怀念那段,
你爱我时的清纯……”
一曲完毕,身边的男孩挠着脑袋赞叹道:“咦,你唱歌真好听哎!姗妮的《青春之殇》,嗯,我也很喜欢姗妮呢!”
我将吉他递给男孩,语气平静:“你误会了,我不喜欢姗妮。”
只是喜欢这词曲罢了。
而作词曲的人,是姜离--此时正远远站在对面向我专注凝望的男子。
隔着来往的行人,我依然可以感受到他热切的目光。
几秒钟后,手机便响了。
“你好,Iirs。”
“你好,姜离。”
“你唱歌很好听,我大饱耳福。”
“你听见了?多谢夸奖。”
“是啊。就算以后再也听不到,也值了。”
“怎么会呢?只要你想听,离开C市之前我可以专门为你唱一曲。”
“可以唱那首歌吗?”
“?”
“阿布写的歌,就那一首,你知道的。”
“为什么?你喜欢那一首?”
“嗯,从前就喜欢了,很喜欢……”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逐渐失去了力气,灵魂在冬日桎梏的温度中慢慢飘移。
我望着他,眼眶渐渐朦胧。
“好的,我会唱给你听。一定会……”
“真好!你答应我了,不能反悔。”
“Iris答应姜离的,绝不反悔。”
终于,眼泪滑过了脸颊。
来往的行人奇怪的看着我。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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