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怎么了?”
浑身异常燥热,疲乏无力,是近几年来不曾出现在我身上的异状,偶有些伤风感冒,往往药到病除无需卧床,让丈夫在床边满面担忧。
“醒来就好,先把药吃了。”丈夫细心地扶我靠在软枕上,拿过水,再分次给药,“吃完药再睡一下,醒的时候烧就可以退了。”
原来是发烧了。
若有所思地看着丈夫对我释放他温和柔情的一面,沉重疲累的大脑有如被夏风拂过一般干爽,沁人心脾,舒缓了连梦中也得不到解脱的抑郁。
是因为醒来后他依然守在身旁,寸步不离吗?
虽然始终带着笑,但还是遮盖不住一双晶亮眸子四周扩散而出的黑色和眼里交错的血色丝路。
彻夜未眠吧。情不自禁点上那双因我而黯淡了神采的眼眸,我顿时心疼,“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碰触的刹那,他怔住了,只是眨眼之间,又牵起笑,让我感受到来自他掌心热烈的温度,声音都小心轻柔起来:“夫妻三年,怎可能丢下你一个人在这大宅子里。”
我该感动吗?没有答案,只有在眼眶中聚集的咸涩泪水,引来他的不忍,“才醒过来,怎么就哭了呢。”
“别对我这么好,不然我会舍不得离婚的。”
你太好,好到感恩都做得如此美丽,好到让我自惭形秽。亲爱的丈夫呵,你可知道受你感恩的妻子是一个怎样卑劣污秽的人?八年来,她强迫自己藏起那可怕的嫉妒心,做一个平静、安于现状的普通人,做妈妈希望的夏少奶奶,做你宽宏大量的妻子……但是,那些被她一手破坏的美好迟早会向她报复,届时,她若再一次受伤,你还会以让她眷恋万分的柔情模样出现,给予她足以走到最后的力量吗?如果,你知道了陪葬她梦想的是具青春动人的尸骨,还会笑着对她说‘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吗?有一天,你是否可以宽恕她的委屈?
泪水终于失守,划过脸庞,落在丈夫手背。
丈夫轻轻叹着气,眼里的怜爱驱赶了全部的乏累,有感同身受之意。动作柔缓地为身为妻子的我拭去伤心泪,牢牢地圈我在怀抱里,无数带着心疼的亲吻落在发间,我听到了他诚挚的话语:“知道吗,你难过了整整一夜,我的心也揪了整整一夜。我是这样担心你兀自沉浸在睡梦中醒不过来,因为不管我怎么叫唤,你都听不进去听不到。
“那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想进入到你的梦里面吗?我心疼着你受的每一个委屈,却束手无策只能守在你床边,祈祷上天让你快些醒来,祈祷等待我们探望的祈把你平安带回。
“只这一夜,我便无数次宁愿被噩梦纠缠不醒的是我,我舍不得已经差点死在我双手间的人再受这样的苦——小璃,你是我三年来的妻,如果可以,我会毫不犹豫代你受这所有的罪。”
妄想吧,再一次做那个被四分五裂了谎言式的梦。没有多余的理由,只单纯的是,此刻至少不是孤单一人,至少这个被称为丈夫的男人没有在关键时刻丢下我。
明明没有甘心的起誓,却是做到了让有过山盟海誓的人也不及的程度。阻碍了他和爱人到达终点的路途,他恨的同时也学会体谅。不再是‘单独飞翔’首屈一指的发型师,而是夏家少爷、夏氏集团下一个主人、我的夫。每一个身份都在宣告他的成长,宣告那个为爱而生的灵魂的蜕变。他没有忘记最初的意念,只不过现实面前,他无奈地收起了单纯幸福的愿望,作为夏家独子,他有不得不一肩担下的责任。
做个好儿子,便是其中之一,也是所有之根本。
好儿子的定义不外有三:回到夏家、娶我、接掌夏氏。三项,他无一落下,终是成为了典范。而我,代替了他的爱人,时刻站在他身边,与之并肩,享受本该属于那个杨柳女子的一切。
如今,她守了三年的退而求其次的幸福有三条路:继续守着现状、获得等待多年的累累果实、亦或在坚持多年后一无所有。
三条路,似乎都由我守护。我维持着三年来的宽宏大量,她可以继续守在退而求其次的幸福身边,也许一辈子;我若做圣人,她的坚持就会开花结果,带她到梦寐以求的美妙殿堂;自然的,我若咬牙狠下心,她付出的一切就会付诸东流,四顾孑孑,哀悼流逝的青春,并埋怨爱人中途的抛弃,怨恨我横刀夺爱,用虚伪狡诈的手段骗取他和她的信任,在最后将属于她的全部占为己有。
都是不被我喜欢的结果。
丈夫的拥抱可以一直不求回报的给予的话,我想,即使无法完全消弭心中对过往的恐惧和委屈,也不会再被那骇人的不甘紧紧扼住喉咙,喘息艰难。祈也有不甘,因为活生生错过,所以选择死地。我也错过,假如丈夫不在,死地也会成为最终选择。
但是,在撒哈拉下落不明的生命怎么办?
祈,你把所谓的命运灌输给我们,自己却是转身再不回来。当我站在岔路口的时候,你慧黠的双眼已不再看着我,给我最不违背心意的选择,指引我寻找到于我而言最正确不过的路,哪怕只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
你说,只要幸福便别再拽着昨天,否则,真会言浅易离别。此刻,丈夫拥我在怀,让我朦胧中感受到昔日甜美的温暖。难道,就因此卸下圣贤的外衣,抢夺那个女子无怨无悔的多年守候吗?如同八年前,也让了他和她的时间停在现在,不出现在未来。
深深贴着丈夫,不能让他读去了我眼中闪烁不定的光。
我也怕,怕仿佛有读心术的他从眼波流转中读出我的贪婪不舍……此时此刻,我只想他全心全意感受我的悲伤,怜惜我的难过。即便短暂,我也希望能在这里,他的眼里心里只装着一个人——言浅璃,他三年的妻,他在世人眼中用尽一生守护的爱人。
“病好之前,就只陪着我,好么?”
“嗯。”
假如,悲伤也成了治疗孤独的良药,那么,任性和妄想是否就是服下良药的温水。虽然婚后三年时有孩子心性,但了解彼此处境的我从未要求他在任何时间的陪伴,只因他和她实属不易。今日行为,可算是无理取闹吧,陪着我,爱人与工作都不可过问,仅是丈夫的身份。外界不会意外夏家公子为爱妻放下工作的溺爱,爱人便难以消化这则新闻了吧?到了,免不了我们的谁,亲自向远离夏家的女子解释短信不回、手机不接的原由了。
舍得,有舍才有得。
舍弃了自尊在事后登丈夫爱人门为其解释断联之由,得到了此刻丈夫专属于我的对待。
这一次,在丈夫怀里睡去,我希望可以不再梦回死地,可以美梦至醒,不再让丈夫揪心焦急。
我俩的婚姻能走到何时何地,我不知道;他和她退而求其次的幸福能有什么结果,我不清楚;言家公子会用的报复手段,我也不甚了解。昏昏欲睡的我仅仅明白,在此时给我安全感和温暖的是结婚三年的丈夫,是拥抱着我、告诉我他担心的男人。也许,比之多年前的美梦他仍有瑕疵,但却让我切实体会到了不会碎的真实,着实安了我的心、定了我的神、合了我的意。如此,我便可稍稍放松自梦中就紧绷的神经,放被过往逼上死地的自己一条短暂的生路。即使未来再艰难,总也在这一站又一次重温了不舍的源头——与记忆里,相似到极致的呵护,以及以为再也看不到的疼惜,如故。
感谢你,我的丈夫。
无论我是否能在来路上找出真正的活路,至少,我都得到了宽慰的理由。你确实不能帮我将支离破碎的梦拼贴回原样,这般相似却终于与他渐行渐远,并眼见我也即将输得一无所有。可是,都没有关系。虽然时间短暂得在日后回想时就如同惊鸿一瞥,但知道么,就是这眨眼之间,你让我看到了另一张梦想拼图,哪怕拼贴完整的可能性渺茫异常。
也许,病好后的我会回复原样,会继续自怜自艾,防着言家公子的同时也防着你,但请相信,我不会以凌厉的棱角对着你,因为,从心底谢谢你,我的丈夫。
面部表情在渐渐缓和,我感受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