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云阁内，各家自成一堆稀稀落落或站或坐，神情各异。还未进殿，芷沅就听得屋内传来声声痛苦嚎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丧子之痛在这一声又一声的哭喊中深切而又令人不忍。前行的脚一顿，嘴边的笑意一僵，芷沅抿唇，抬步进殿。
“揽茞还未离宫？”
“回皇后娘娘，因臣女第一次来这赏花宴，便与堂姐、堂哥在路上闲聊，因而耽误了时间，还未来得及出宫。”
看见芷沅几人，皇后随口问了一句。行礼请安后，芷沅低头答话，她能清楚觉察到皇后正越过她，将视线移到她左后方，那里是穆如雪。
垂眸敛目，眼中极快闪过一抹冷厉，听得皇后不甚耐烦的应付，她挺直身子，四下张望一圈，就看到穆望舒正站在角落边上向自己招手，让她过去。
虽说作为兄长，此时他应该晓义通达，教导自家妹妹明白一笔写不出两个穆字来，不管内里如何，他们现在都应该一起，免得被人笑话了去。可是，现在他就是不想和二房的人站在一处，那他为什么要委屈了自己呢？
不得不说，就某方面而言，他们俩还真是亲兄妹——都不是会因为他人而委屈了自己的人。
“哥怎么也还没出宫？”
走近穆望舒身边，芷沅压低声音问他，之前在御花园处，皇后一说散宴没多久，穆望舒便说他突然有事需处理，让她自己先回去。原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哪想又在这里看到他，这让芷沅放下的心不自觉微微一提。
今日之事绝对不会简单就了的，当然若只是何家的事，她倒也无畏。但现在若扯上了皇家，那多涉一步便多了十分危险。
因此，此时见穆望舒没有回答她，反而一脸复杂的看着她，她顿时没好气道：“哥这样看我做什么？”
“小沅，哥问你……”
“哥想问啥就问啥，磨蹭什么呢？！”
“好。哥问你，自那日之后，你还有见过库良么？”
“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没有正面回答，芷沅好奇地反问穆望舒，她相信她哥不是心血来潮对这件事感兴趣的。
“你就说有或没有吧。”挑眉，穆望舒很直接，打断自家小妹想顾左右而言他的小计谋。
“好吧，见过一次。”
那是一次绝对称不上愉快的见面。因月华而热情待她诚心敬她的库良，一见面便对她恶脸相向。那日她是怒极的，但怒的却不是库良，而是他。也是那日，她才知原来他为她付出这样多，可是，值得么？
将她放在当世，她认为能让人看得起的也就这张脸和出身了。可是，论美貌，她相信天下之大，比她貌美之人大有人在，就是她不喜的穆如雪和哥叔丹萱，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而论家世，就穆家时刻都如履薄冰的地位，摊上她其实就是摊上麻烦罢了。
她自私自利，心狠手辣，损人利己，她想，如果真要再挑多个优点出来，那便是她很实诚地承认她性格恶劣。所以，对这样的她，值得么？
记得那日，她在震惊之余，情不自禁地将心底里的不解给问出声，而库良听到，却只是冷笑地对她说：
“不值得！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不值得。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谁让他觉得值呢？你可知，他对我们说过什么？”
“他说，你什么都不是，但却是他的命，仅此而已。”
听到库良的话，她不知道她自己有什么感觉，只知道当她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经在自己的房里坐了一天。
耳畔略带焦急担忧的问话，让她恍然，原来她又出神了。似乎，近来的她越来越不在状态了，这可不行呢！在还没了结一切之前，她还不能应承他与她曾经说过的话呢。
“你怎么了？可是又不舒服了？”见她回过神，穆望舒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想起她的身体，又忧心问她。
“哥放心，我没事。”摇摇头，芷沅抬头注视他，认真问：“哥怎么突然问起库良？可是他出了什么事？”库良是他的人，若是真的出什么事了，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沉吟片刻，穆望舒还是将自己发现的事情，告诉她了。他清楚自家妹妹的性子，若是不告诉她，她定会恼怒；况且，他也不愿与国师有关的仅剩的手下真的遭遇什么危险。
穆望舒的话让芷沅禁不住皱眉，脑子闪过某一想法却因突来的暴喝而被迫中断，气闷地瞥了一眼正呵斥自己妻子不准再哭的何尚书，无奈，芷沅只得先吩咐多加留意陈子轩，以免被人捉住而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何夫人，本宫也知你此刻定是伤心，但不论如何，当务之急都应是查出二公子死因，拿下贼人，好为二公子讨回公道。”
何夫人从进来便嚎啕大哭，皇后已忍她许久，见她始终不识趣，刚想出声说上一二句，不成想这何尚书倒是先开口喝止了。如此倒也好，省得她做了那黑脸。
“妾身……听娘娘的。”
听着何夫人从牙齿中挤出来的几个字，芷沅对她好一番打量，才发现这何夫人除了伤心欲绝之外，还有简直快压抑不住的恨意。若非殿内之人都被“何首乌遇害”之事吸住了心神，何夫人身上的奇怪想必很快便会引起他人的注意了。只是，不知这恨意对的到底是谁？难不成这何夫人知道她儿子是被谁杀的？
如此一想，她将视线又往皇后的脸上打了一个转，便收回目光，不成想却撞进一双温润又深沉的眸子，她直接略过无视。
侧过身子，躲过那人阴魂不散的目光，芷沅眉心紧皱，面上一片冷然，若是她没看错，方才，公山元君的眼中透出的了然是——针对她的。
就在众人等待仵作验伤完毕的过程中，外面盔甲摩擦的吭哧声响让芷沅心头一跳。
“哥，外面怎么回事？是捉刺客？”不是说仵作还在验尸么？他们就这么肯定何首乌是被刺杀的？而不是自杀猝死之类的？
穆望舒点头，然后将公山慎搜宫的决定告诉她，孙自忠过来传旨时，她还未过来。
抱胸低首，指尖轻点额心，蓦地，脑海中渐渐形成某一想法，之前一直存在的疑惑经过串联，形成某一即将存在的事实，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哥，你与禁卫军统领相识么？”
突如其来地问话，让穆望舒诧异了一瞬，不过他也回实诚道：“有点交情，怎么了？”这位萧树是个人物，于公于私，都值得他去相交。
“哥帮我拖他一刻钟。”
对于芷沅这莫名其妙的请求，穆望舒没开口询问一句，只是回了一句“好”，便径自出门找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