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久闭着眼睛,其实没有睡着。她暗暗调着内息,体内法力正慢慢恢复。秋日的阳光并不强烈,晒在脸上很舒服。忽然眼前光线一暗,感觉有只手正往她身上探来,她眼眸陡睁,徒手一把抓住。
小手细嫩滑腻,是云澈!
四目相对,那孩子眼里飞过闪过一丝愣怔,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睁开眼睛,顿了顿,敛了神色,道:“你醒了?”
陌久低头一看,本该穿在他身上的黑袍子,正滑落在她身侧。这孩子,刚才难道是想……
她悠然咧嘴一笑,放开抓着他的手,捡起那件黑袍重新披在了他身上,温声道:“云澈有心了,知道照顾人了哈!不过,我用不着,还是你自己穿着吧。”
云澈拦住她,拒绝道:“不用,我不冷。”
她无奈的笑了下,仍执意将黑袍给他套上,边套边说教道:“现在这季节寒气可是越来越重了,你身上就穿这么一件衣服可怎么行!这黑袍子虽不好看,但给你挡挡寒气还是可以的。小孩子不能太爱美,身体要紧明白吗?”
云澈挣了挣,见挣不过,便任她去了。
刚把黑袍重新裹在了他身上,耀世就回来了。陌久瞟了它一眼,见它一身金黄色的羽毛黯淡无光的夹杂着几根枯黄树叶,整个灰头土脸的,不由眉间一蹙,问道:“你怎么去这么久?”
耀世抖擞着翅膀在他们身前扔下了一地的青皮果子,迎着她诧异的目光,嘟囔道:“这小树林啥都没有,我可是跑了好远才摘到了这些果子,就这些,让他将就着垫一下吧。”腿脚一软坐了下去。
陌久自然也知道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没法讲究那么多。她看了看地上的果子,挑了一个色泽饱满的,捡起用袖子擦净了,递给云澈:“给!”
云澈对着她递过来的果子愣了下,伸手接过,低声道了句:“谢谢。”
耀世趴在地上刚叼了一个果子在嘴边,见此,双瞳中闪过笑意。它坐起身来,将果子囫囵几口吞了下去,玩笑道:“小孩,这果子都是我找来的,你怎么不谢我?”
云澈只管低着头吃果子,装作没听见。
被人直接忽视,耀世有些郁闷,朝着陌久告道:“嘿,这小孩怎么回事?怎么不理人这么没礼貌?”
陌久静坐着看他们,抿唇微笑。
她同云澈虽然相处时日不长,严格来说也就认得这两天,但也知道他只是面冷心热。他性子虽不像同龄小孩活泼,显得有些高冷,但却莫名其妙投她的眼缘。这世上每个人性格千奇百怪,只要合得来,又何必计较那么多。
“你是鸟,不是人。”没想到,云澈竟直直对着耀世来了句,更是头也不抬的揶它,震的耀世几乎要跳脚。陌久忍不住笑出声来。
耀世对着个小孩也不好发作,便转移战火对着陌久怒道:“笑什么?你不也是只鸟!”
听闻此言,云澈抬眼奇怪的看了陌久一眼。
耀世还在一旁咆哮:“这小孩,到底哪儿来的?什么人啊这是?”
玩笑归玩笑,陌久也很是好奇云澈的身份。
她转头正好迎上他的目光,便问道:“云澈,你还一直没告诉我呢,你家在哪里啊?之前是怎么被抓到妖蓝城去的?”
对面耀世那双重瞳也紧紧盯着他,想一探究竟。
云澈默不作声回过头去,一把将手中的果核扔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现在不想说,你可不可以不要问。”
他这话似乎有恳求之意,陌久呆了呆。
这孩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竟无法宣之于口吗?想到他在妖蓝城夜深蓝的身边可能遭受到的待遇,顿时心生怜惜。
抬手想摸摸他的头,这回他竟又躲开了。陌久眨了眨眼,举在半空中的手好不尴尬,只好讪讪地缩了回来,温言软语哄道:“好好好,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我不问就是了。”
耀世见她这么惯他,当场给她翻了一个白眼。
在树林里修整了将近两个时辰,陌久法力也恢复了大半。不敢再多加耽搁,他们一行便又急忙上路。
比起御剑,陌久一向更喜欢腾云。她坐在一团祥云上,闲适的抱着双手同耀世唠嗑,云澈在她身边蜷缩着身体睡觉。
太阳斜挂在身后,一直远远的照耀着他们。云海翻涌,他们从中穿行,如汹涌而过的河流,势不可挡。
看着无边的苍穹,蔚蓝的天空,耀世那双重瞳中隐隐含着泪光。
它是神鸟重明,本应翱翔九天,振翅高空,飞越无边无际的天地,跨过千山万水的山河,却一朝被囚禁,折了双翼,堕入黑暗多年,其中凄楚非三言两语所能道尽。
但是此刻,看着广褒无垠的大地,和万里悠悠白云的长空,它满心却只有两个字,甚幸!
逃出了黑暗,重见了光明,一生还长,甚幸!
舒展了下翅膀,若不是此刻灵力还未恢复,它真想迎风飞翔,亲自拥抱天空。
脚下的云头极软,很有弹性。它好奇地用脚爪子踢了踢,又用翅膀顶了顶,琢磨了半晌,问向陌久:“你这云头材质不错,什么做的?”
陌久回头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道:“织锦吧。”
“织锦?我怎么看着不太像,倒像是九重天宫上的东西。”耀世认真打量了一会儿,还是没看出具体是个什么材质,朝陌久凑过来,“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个?怎么对自己的东西都不了解?这云可有名字?”
名字?一朵云还要什么名字?陌久满脸黑线。
这朵云是她当初在师父的藏宝阁里随手翻出来的。
她看中这云头又软又大,在上面可坐可躺,比御剑舒服多了,便直接拿了。藏宝阁里的东西师父一向由她随意拿取,她也没问过师父这朵云什么材质什么来头。她一直以为世上所有的云头都是一样的,都像一团白棉花,哪里知道还要分什么材质,更别提给云取名了。
她摆摆手含糊道:“就是普通的织锦嘛,你看错了。”
耀世见她敷衍,便也不再追问。它以前虽然极少腾云,但却亲眼见过不少神仙腾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身下的这朵云头绝对不是什么凡品。不过陌久既然不愿深谈,它也不会过多探究别人隐私。
陌久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个一直在沉睡中的孩子忽然睁开眼睛,眸光幽深的扫了陌久一眼,下一瞬又重新闭上了。
夜幕降临,透出点点星光。
连续腾云飞行了一日,云澈只吃过几个青果。陌久担心饿着他,便找了个山头落下去,选了快空地,生了篝火,让他们等着,自己拿着根火把去找吃的。
运气不错,她打到了一只野鸡。
将野鸡拔毛用净身术洗净,放在了烤架上烤起来。不一会儿,以烤鸡为中心,空气中慢慢散发出喷香的油脂味,耀世目光发绿的盯着那只烤鸡,张了张嘴。
它眼巴巴的望着陌久:“熟了吗?”
陌久慢条斯理地看了一眼烤鸡,淡定道:“别急,还没好呢。”
“是不是该给它翻个身啊?免得烤焦了。”
“不用吧,才烤了一会儿还没熟呢!”
耀世止不住又吞了口口水。
陌久看它那馋样,眯了眯眼:“你早就辟谷了吧?还会感觉饿吗?”
耀世斜了她一眼:“美味当前,岂能辜负!烤好了给我留只鸡腿!”
陌久撇撇嘴,摇了摇头。她偏头看了眼躺在身侧的云澈,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瞌睡多的很,大部分时候都在睡。火光照在他白嫩的小脸上,泛出些不正常的红晕。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竟然滚烫的很。
他发烧了!
她连忙捉过他的手腕把起了脉。耀世正闻着烤鸡的香味,见她神情严肃,不由问道:“怎么了?”
枯枝烧的噼啪作响,窜起高高的火苗,映着陌久微凝的眉眼。她静静探过脉后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云澈的手放进衣袍里,才转向耀世沉声道:“他感染风寒了。”
耀世凑过来望了望,见云澈呼吸急促,脸色泛红,哀哀叹了声:“这凡人就是脆弱!”激得陌久不悦的瞪了它一眼。
它心虚地避开,抖了抖翅膀,挽救性的补了句:“严重吗?”
“有点。”陌久给云澈拢紧衣襟,看他不舒服的呻吟了声,不由蹙了蹙眉。
她随身的药物已经用完了,这里是片荒山,刚才去找吃的也根本没有发现哪里有草药生长。
略微沉吟,她便将手放在他额头,给他渡起了仙气。
不一会儿,他的脸色终于好看了点。陌久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低了下去,这才松了口气。
耀世问:“怎么样?”
“还好,只是怕是不能再让他跟着我们赶路了。”陌久抬眸看它,目光有丝忧色,缓声道,“他需要休息。”
离休与山大概还有一日路程,如果他们昼夜赶去,大概能在明日下午之前赶到。不知道妖族那边情况如何,只希望他们能比妖族早到一刻,就算是给休与山提个醒也是好的。可如今云澈生病了,他年纪小又是个凡人,怕是受不住这份劳累。
思索了一会儿,她只能这样提议:“要不,你先留在这里照顾他,我一个人先赶去休与山。”
耀世犹豫了下:“我照顾?”
陌久点点头:“你每天给他渡点仙气就行,过不了两天就好了。”
耀世犹豫了下:“……好吧。”
他们刚一锤定音,一声稚嫩的童音忽然低低响起,“我不要。”
陌久低头看去,云澈已经醒了过来,正挣扎着坐了起来,目光坚定的对着她,声音还有些沙哑:“我跟你们一起走。”
陌久轻斥道:“别闹!你正生着病呢!”说着,按住他的肩膀想让他躺下去。
云澈驳开她的双手,坚持道:“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会带我一起走,不许反悔!”
陌久解释道:“我没有要反悔,只是你现在染了风寒需要休息,暂时在这里先养一下,耀世会留下来照顾你,我之后会回来找你们的。”
云澈很是倔强:“我不管,总之你要带着我。”
陌久头疼的看着他。耀世看不过眼,在旁劝道:“小孩,她是怕你身体吃不消,是为你好,明白吗?”
云澈眼睛一直没离开过陌久,仿似跟她叫着劲,口中斩钉截铁道:“我没事。”
耀世用翅膀指了指他,恨恨道:“你……哼!”
陌久还想再说些什么,云澈的眼神突然一软,火光摇曳间,竟似有水光泛起,眼尾微微泛红。他这委屈巴脑的模样,陌久哪里还受的住,即刻败下阵来,扶额道:“算了算了,既然你执意,那便还是一起走吧。”
她这刚松了口,云澈眼中水光倏然不见,又恢复了高冷的表情,转过身去躺下睡觉。陌久和耀世对看了一眼,相对无言。
空气中忽然幽幽传来一阵焦味,耀世闻了闻,惊呼一声,“我的鸡腿!”
陌久也转头看向被他们遗忘了半天的烤鸡,那鸡大半个身子已经烤焦了,油滴在火堆里,发出滋滋声。她赶紧将烤鸡拿了下来,放到事先准备好的干净的树叶上。耀世围着那只烤鸡目光痛心疾首,仿佛烤焦的不是那只鸡,而是它自己。
“你快看看,我的鸡腿还是不是好的?”
“……”
唉,她果然还是不擅长做吃的,连烤只鸡都会糊。幸好她辟谷了,否则早晚得饿死。
从漫天星河一直飞到了旭日初升,空气中寒凉未退,昏睡了一个夜晚的小小少年终于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醒了?”身旁传来陌久惊喜的声音。
“嗯。”云澈面无表情的坐起身来。
他伸手摸了摸将自己包围起来的一个金黄色光圈,陌久向他解释道:“这是给你挡风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云澈收回手,只是摇头。
“可算是醒了!”耀世在后面嘀咕一声。
陌久笑笑,径自从身后拿出一个水袋递给云澈:“你受了风寒,这里面有温水,来,喝一点!”
“谢谢。”云澈的声音还有些发烧后的沙哑,喉咙正干的慌,毫不客气一把接过细细喝了几口。
陌久见他喝完,又从身后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递给他:“烤鸡失败,就剩这么多了,你从昨天起就没怎么吃东西,赶快吃点吧。”
云澈看着细心撕成一片片的鸡肉,目光有些复杂,缓缓接了过去,半晌拿了一片送进嘴里慢慢咀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