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长记性!老狐狸也是你叫的?!”姜内不悦的横了她一眼,撩起衣袍下摆就着一旁的蒲团缓缓坐下。
陌久揉了揉额头,将他的折扇丢在一边,一腔怒火压了又压。
冷静冷静!
她撑起一脸笑容,起身走到他面前直接跪坐下去,态度放得无比端正:“姜叔叔,您就别吊着我了,我是真的很心急啊!”
姜内懒懒的睨了一眼,冷哼了一声,终于大发慈悲:“好,继续。”
陌久总算松了口气,正襟危坐准备专心聆听他接下来的话。
“刚才说到……”姜内才开口,手中捏了捏忽然发现无物,抬眸看她:“咦,我扇子呢?”
陌久膝盖一软,差点歪倒。你狠,祖宗!
她屁颠屁颠的又赶紧起身给他拿扇子,毕恭毕敬递给他,脸上笑眯眯心里骂着老狐狸:“姜叔叔,请继续!”
姜内嗤笑一声,接过扇子,倒没再捉弄她。
他捏着扇骨,整理了下思绪,才接着道:“那秘术叫造梦境,是鸿钧老祖亲创,可控人心神十分厉害。你师父怀疑正是有人使了造梦境,控制了瀚海族,才会轻易破开他们的法阵盗走了昊天塔。”
陌久在他对面席地而坐,手肘搭在膝盖上,思索道:“那造梦境既是我师祖所创,必定是只传弟子吧?除了我师父,另外死了的那个人也是师祖的弟子吗?”
“唔。”姜内点点头,“不错。”
“既是师祖弟子,那必定跟魔族没什么关系。”她边想边道,并未注意到此时姜内微变的神色,犹在思量,“不知那人死了多久?是死在那事之前,还是之后?”
姜内看也没看她,直接否定了她未说出口的猜想:“死了很久了,不会是他。”
“哦。”
陌久微微坐正身子,猜测道:“那会不会是我师祖又传给别的弟子了?”
“当年你师父也是这样想的,本来是打算直接去找鸿钧老祖询问一番,结果他刚从瀚海回到无涯山,又发现有人在无涯山四处晃悠,还……”
陌久出声打断他:“你说什么?谁在无涯山晃?”
他顿了顿,回答的有些含糊:“不知道。你师父没逮着人。”
陌久失望的垂下眼,只觉得撞入了一团迷雾中,还没走出去,眼前迷雾又加重了。
姜内清咳了一声,目光平淡的盯了她一眼,折扇轻轻拍着手心,继续说道:“这些年六界一直不太平。你师父一人分身乏术,怕会顾及不到你,才想着将你送到了我这儿来。本来只是想让我暂时看着你,没想到他倒先出了事。”
陌久抬起头,眸光有些茫然:“暂时?他不是说五年吗?”
看她这傻透的模样,姜内直接用扇子朝她额头不轻不重敲了一下:“还不是你性子野又贪玩,你师父若是不跟你定下个时间,只怕你会日日记挂,随时跑回无涯山。他本来是想着等事情处理结束,就将你接回去的。”
接二连三被敲击同一个部位,陌久有些窝火。她捂着额头,正想反击回去,又听他一箩筐的解释,竟一时愣住了。
原来师父将她送到扶桑,与她定下五年之约,只是托辞,不过是为了保护她!
她眼眶微微发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跟我说他要去办重要的事,就是去调查造梦境吗?”
“是。”
“那后来呢?”
“后来……”姜内唇角微抿,神情忽然有些肃穆,叹了口气,“后来他就去灵山找鸿钧老祖了。再传来的消息,就是他在苍梧渊凭空消失了,此后再无踪迹。”
陌久心头如猛遭重击,差点跳起来:“凭空消失?我师父是上神啊,他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姜内看着她,安慰道:“你先别忧心,他是上神,上神陨落必会天现异象。我虽无法寻到他的踪迹,但他还活着这点是可以确定的!”
陌久也不是心理脆弱的人,想到师父还活在世上的某一处,很快便稳定了心绪。脑中又迅速思索了起来,微一凝神,再次问道:“师父他可有见到师祖?”
姜内遗憾地摇摇头:“没有。灵山的人说,就在你师父去的前一刻,鸿钧老祖便已经应劫坐化了。”
“应劫、坐化?”
“对,所以你师父白跑了一趟。不过我探得消息,鸿钧老祖并未将造梦境传给其他人。”
“那在瀚海使用造梦境的是谁?”
姜内冲她耸了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
陌久沉吟道:“会不会是魔族?毕竟攻击瀚海的就是魔族。”
姜内摇头:“虽然是魔族出手覆灭了瀚海族,但据我所知,昊天塔并不在魔族手中。当初他们应该也是白忙一场,被人捷足先登了。”
“这盗塔的人还真是神秘!”陌久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感觉头要炸了。
“师父凭空消失,这消息是谁传出来的?”
姜内端起了茶杯,吹了吹上面漂浮的碎末,随口回道:“那天正好有批天穹宫弟子路过那里,恰好看到了。不然堂堂上神,你以为谁敢信口开河妄论行踪?”
陌久楞怔了下,天穹宫弟子?
听说,天穹宫是仙门之首,在神界也是地位超然,宫内弟子各个天赋异禀,向来清高,极少与他族打交道。他们宫规森严近乎苛刻,从不打妄语。有他们作证,那必定不会有假。
地下坐久了有些凉意,她随便拉了一块蒲团垫在身下。倏尔又想到一事,看向姜内道:“对了,这次我在妖族也听说了一些关于我师父的事。”
姜内眼也没抬:“嗯?”
“我听说五百年前师父曾闯入妖蓝城从夜深蓝手里夺走了封天印,所以这些年她一直怀恨在心,极力想要找到师父夺回神器。这是真的吗?我怎么都没听师父提过?”
姜内眸光微动,尚有闲心的捏着茶杯边沿转圈圈,似笑非笑看着她:“你这次出去倒是见多识广啊!听到的事情挺多的嘛!”
陌久并没把他这话当表扬,反而反唇相讥:“那是我以前耳目闭塞孤陋寡闻!”
“哟!”姜内笑了声,“怎么,听着怨气好大!”
“哪儿敢呀!这些年多亏姜叔叔悉心教导,才有陌久今日!”
“还说没有,这都怨气冲天了!”
“姜叔叔,你就别再跟我绕圈子了,那封天印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内无趣的丢下茶杯,杯子在茶几上晃了晃才堪堪停住,洒出些微水渍。
他拿起一旁的抹布轻轻擦拭,慢条斯理道:“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师父也没跟我提过啊。”
陌久皱眉:“你不知道?”
姜内一脸“实诚”的看着她:“不知道。”
陌久鼓了鼓腮帮子,恨不得上去揍他一拳。
这老狐狸一向随心所欲,除非是他自己愿意说,否则嘴里撬不出话。既如此,追问下去也无用。
她随口道:“天机镜据说在妖王夜深蓝手中。”
姜内蓦然顿住,态度一反之前的散漫:“天机镜?”
陌久淡淡看他一眼:“听说她用天机镜探查过师父的踪迹。”
姜内脱口问:“可有查到?”
陌久摇头:“没有。好像是天机镜里面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据夜深蓝猜测,师父可能是被困在法阵中了,所以天机镜才会探查不出。”
“法阵?”姜内眉心微皱,眯起眼睛低声思索,“的确,天机镜可搜罗世间万象,包括上神。若是连天机镜都探查不出,那么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被困入同等神器所布下的法阵结界中,天机镜会显示一片黑暗。要么就是身死魂消,天机镜毫无动静。既然是一片黑暗,那么……”
他沉吟片刻,唇间忽然溢出一声轻笑:“原来如此……”
陌久不解:“什么意思?”
姜内握住扇柄的手慢慢攥紧,口中沉沉吐出三个字:“昊天塔!”
陌久眸光一亮。
陌子空布阵之术四海一绝,姜内常夸他,说这世上还没有谁能出其左右。但若是对上神器昊天塔,怕还真会着了道!
传说,昊天塔可困世间万物,就算不会布阵之人也能用它轻易布下法阵造出结界,大罗神仙亦难逃脱。
她心中顿时焦躁又忐忑,难道师父真是被困昊天塔了?
眼前仿佛看到了一道光,陌久定了定神,跟着分析道:“若真是昊天塔,只怕正是因为师父追查造梦境发现了盗塔人的身份,才会遭此横祸!可是,盗塔人为什么只是将师父困住而不灭口,这样岂非担着风险?若是师父逃出,那人身份必定大白,到时六界难容。”
姜内眸光微敛,声色极为沉重:“除非留着你师父还有别的用处……”
闻言,陌久心头一跳,脑子里留下一片茫然的凌乱。
一切的疑团似乎都跟昊天塔相关,只是这么久了昊天塔下落怕是难寻。
无论如何,眼下这些都还只是猜测。师父最终出现的地方是在苍梧渊,倒不如先往苍梧渊和天穹宫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想到此,她便将接下来的打算告诉了姜内。没成想,他听了竟一口否决,并不同意。
“你以后就留在扶桑,没有我的允许,哪儿也不许去!”
“什么?”陌久吃惊地张大了嘴,她跟师父的五年之约已经过了,如今可是自由身了,绝不可能再接受被束缚的日子。
她猛地一下坐直身体,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为什么?”
姜内慢悠悠地道:“因为你现在归我管!”
陌久惊呼:“谁答应了?”
“你师父!”
“我师父只让我在这里呆五年,现在我可以出去了。况且,我就是要去找我师父下落啊!”
姜内收了折扇,不容置喙道:“你师父的事我会看着办的,至于你就好好呆着吧。”说罢,看也不看她,直接朝外喊人,“墨泽!”
话刚落地,殿门外立即走进一人。日光在他身后,愈加显得他身姿挺拔,正是墨泽。
他刚走进,便朝姜内拜下:“师尊!”
姜内朝他严肃吩咐道:“即日起,陌久不得离开扶桑半步,你去把结界打开,若是人又跑了我唯你是问!”
墨泽愣了下,看了眼陌久,随即领命:“是,师尊!”说完转身就要退出去。
陌久快速跳起来,朝他背影伸手喊道:“墨师兄——!”结果,人家头也不回的出了殿去,连片衣角也没扔给他。
她讪讪的缩回手,看着姜内认真说道:“姜叔叔,我知道师父失踪一事很可能牵扯到什么阴谋,你也是怕我受连累才不让我出去,但是我在外面自保还是可以的。我有事情要去做!”
姜内不习惯仰视别人,拍了拍衣袍也站起了身来。
他冷哼了声,状似嫌弃道:“就你那几斤几两,离自保还远着呢!怎么,在玉清门的事这么快就忘了?妖族围攻,若不是天兵赶到,你这条小命在不在还两说呢!瞎逞什么能!”
陌久辩解道:“妖族根本就是虚张声势,一堆傀儡而已!没什么危险!”
姜内眸光一冷:“那如果不是傀儡呢?真是数万妖兵呢?你还能全身而退吗?”
陌久噎了下。
她默了默,决定换条思路,做神情激昂状,高声嚷道:“师父的事你瞒了我五年,我像个傻子一样一无所知,算的上是这世上最不称职的徒弟了!如今,我既已知晓一切,怎还能袖手旁观,置师父安危于不顾?无论如何,我必定是要出去的!”
姜内嘴角扬起戏谑的笑意,凉凉笑道:“那你就试试,若你能出去我也就不拦你了。”
麻蛋老狐狸!
此时此刻,陌久很想口吐芬芳,并且想拿惊蛰出来砍砍。
但是,她也很有自知之明,论嘴上功夫,她绝对抗不过老狐狸的舌灿莲花,论砍人,她自认区区一个上仙也揍不赢一个堂堂上神。
得换种策略!
陌久低头使劲挤了挤,双眼不辱使命包了一眶泪。她仰起头波光潋滟的看着他,拉起他的衣袖摇啊摇,像小孩一样撒起娇来,声音嗲的飞起:“姜叔叔,你那结界坚固的连天雷都劈不开,我这点法力就跟闹着玩似的,怎么出的去啊?”
面对她的“眼泪攻势”姜内毫无所动,用折扇轻轻拍开她的手,笑得无比温和:“这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陌久硬生生将一框泪水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