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久跟着姜内随同东海水君父子穿过侧殿来到后殿,后殿出去一路蜿蜒长廊又来到一处水晶宫中。这里是长玉娘亲住的寝殿。
殿中燃着不知名香草,香气扑鼻,玉瓶里插着紫色的花卉,姿态摇曳。床上坐卧着一美貌少妇,眉眼温和,与长玉有七分相似,面庞很是年轻,只是皮肤青白,明显患有旧疾。
东海水君几步走上去,坐到床边握起她的手,无比怜惜道:“艳若,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
艳若温柔笑道:“别紧张,老毛病而已。”刚说完,又执着手帕咳了一声。东海水君赶紧将她扶着躺下去。
长玉上前一步,唤道:“阿娘!药神尊上来了,让他给您看一下吧。”
姜内和陌久站在三步开外,并未走进。听言,便挪步走了过去。姜内朝艳若微微点头,神色冷淡:“师妹。”
艳若看向他,嘴角扯出抹苦笑:“经年未见,没想到还要劳烦师兄!”
东海水君看不下去,急道:“老姜,废什么话,赶紧的快看看!她刚刚一直不舒服,身子还抽搐发抖,差点咳血了!”
姜内朝他挥了挥让他闪开,东海水君赶紧起身让他坐下。姜内坐在床沿,搭了根食指在她手腕上静静探脉。
陌久和长玉挪到一边互相咬耳朵,“长玉,姜叔叔什么时候成你娘师兄了?”
长玉也是一脸懵逼:“不知道啊,我没听阿娘提过。”
陌久摇头感叹:“他们这老一辈的戏还真多啊!”
长玉附和点头:“是啊,药神竟然是我阿娘师兄!那我以后是不是要叫他师伯了?”
“你还是别急着换称呼了,接下来怎么弄?你娘这病是真的还是假的?”
说实话,若不是长玉早跟陌久使过眼色,看他娘那孱弱的样子,单看表面,她还真摸不准这病是真是假。
“别担心!我阿娘早跟我串通好了,她是装的。”
“装的?那姜叔叔会看不出来吗?”
“我阿娘身子一直不好,每日都在服药,今日的还没有服而已。尊上只会查出她的病症,但发现不了什么问题的。”
陌久心头一凛:“不服药会不会有什么大碍?”
“阿娘说了,只是拖住药神一时,不会怎么样的,就是稍许难受。”
陌久心头有些复杂:“长玉,你这为了帮我逃出去,连你娘都搭上了,你会不会太拼了?”
长玉看着她哈哈一笑:“这下知道兄弟的好处了吧!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做兄弟的上刀山下火海,不然要来干嘛?我阿娘一向疼我,我做的事她都会支持的。”
这兄弟,交得不亏啊!陌久差点热泪盈眶。
正好此时,姜内放下了手,起身站在一旁,眉间少有的严肃,看着艳若问道:“你今日可有服药?”
陌久心中一咯噔,这么快就察觉了?
只见艳若轻轻摇了下头,诚实回道:“没有。”
姜内皱了皱眉,不解的看向东海水君。后者也是一脸莫名其妙,他凑到艳若身旁,急道:“为何没有服药?”
艳若微微垂眸,轻声细语:“听大夫说,缺了某味药材,今日才到。只是,他们炼药迟缓,怕是还需两日才能制出。”
东海水君脸色一变:“什么?放肆!那些人为何不报与我?”
艳若抓住了他暴起的衣袖,道:“你这两日一直在操劳宴会之事,我便没让他们告诉你。原想着我药断两天也无碍的,没想到还是禁不住,实在是抱歉都是我不好,让你着急了!”
东海水君看着她一双温柔似水的双眸,哪还有半分脾气,紧紧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道:“你别怕,老姜在这里,他什么药都能弄出来!”
姜内揉了揉额,无奈的看着他们一瞬间把自己拖下了水。
东海水君起身看向他,毫不见外:“老姜,那药以前就是你给的方子,你快给我制些出来。半日没问题吧?”
姜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把将折扇插在了腰间,负手在后,也不推脱:“领我去炼药室。”
东海水君又安抚了艳若几句,便在姜内不耐烦的眼神中领着他直接奔去了炼药室。走之前,姜内又准备将陌久喊上,艳若道:“这孩子就是陌久吧,常听长玉说起,就让她留在这里陪陪我吧。”
姜内不甚放心,东海水君又推了他一把:“唉呀,知道你宝贝你徒弟,还怕我夫人吞了她不成?快走快走!我保证她在我龙宫无事!”
最终,姜内还是成功被东海水君带走。陌久憋住想狂笑的冲动。
甩开了姜内,她便天高任鸟飞,可以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艳若在床上静静打量着陌久,其实在他们刚进来时,她便远远看了她一眼,此刻近距离瞧她,见她模样虽普通无奇,一身气度却沉稳大方,心下便觉亲近。又打量了一眼自家儿子,见他们站在一起,也算相配,心中更觉欢喜。
她拉过陌久的手,亲切道:“小久,我唤你小久可好?”
陌久对自己的恩人有求必应:“好呀!”
艳若很是温柔:“以前常听长玉提起你,便知你们关系着实要好。如今,亲眼见到你,知你性子和顺,我心中便更是放心了!”
陌久困惑的眨眨眼,放心?放什么心?难道怕她心地恶毒祸害她儿子?伯母您想多了!大家都是兄弟哈!
艳若又絮叨了几句,陌久默默听着,还是长玉不耐烦了打岔后才结束。
“阿娘,你赶快把药吃了,我先带久久离开。”
艳若宠溺的看着儿子,无声微笑,摆摆手放他们离开。
没想,他们刚到寝殿大门,便碰了个壁,被结界给挡了回来。
陌久实在忍不住爆了个粗:“卧槽老狐狸,他走了还不忘设个结界!”
长玉试着打了两拳,结界纹丝不动,不禁气馁:“这尊上还真是,搞得跟防贼似的!喂,你偷他东西还是把他家拆了?”
陌久直接揍了他一拳:“胡说八道个鬼!”
屋里艳若听到动静,出声喊道:“长玉怎么了?”
两人对望一眼,只得又退了回去。长玉到他娘亲床前蹲下,头疼道:“阿娘,尊上在外面设了个结界,我们出不去!”
艳若摸了下自己儿子的头,看了一眼同样垂目不语的陌久,浅浅笑道:“你们先不要着急,我去看看。”
额?这话让陌久和长玉不禁呆住了。他们迟疑的对望了一眼,长玉扶住了正欲起身的艳若,问:“阿娘,你能打开尊上的结界?”
“且试试吧。”她轻轻笑了下,翻开被子直接下了床来。
陌久见她身姿削瘦,腰身盈盈一握,行走中却并不乏力。长玉扶着她走到殿外,陌久也随同而出。
艳若见殿外一层透明光圈兜头罩下,眉眼未动。她抬手拔下了发间的一根金簪,朝着结界轻轻一划,透明光圈就如同融化了一般破碎开来,逐渐消散无形。
陌久和长玉看的目瞪口呆。她这簪子是什么法器?竟能直接破了姜内亲手设下的结界!
长玉惊道:“阿娘,你这簪子这么厉害啊!”
艳若淡然的将金簪插回发间,并不多言,只简单说了句:“你们去吧。”转身便回了殿中。
陌久咬咬指甲,对着长玉比了个大拇指:“你娘可真神啊!”
长玉虽也摸不着头脑,但听她夸赞,脸上也扬起了大大的微笑。
两人绕过龙宫正殿,由长玉带路,直接从后门水底通道离开。出了水面站到岸上,陌久才真松了口气。
海边风大,吹得两人衣衫鼓动,青丝飞扬。陌久望了望周围,此时夕阳将落,西边天空被染的一片通红,海的尽头与天空融为一色,竟分不出彼此。
呼啸的风声夹杂着海浪的拍击声,再没别的动静。这片岸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长玉问她:“久久,你打算去哪里?”
陌久拂了下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随口回道:“苍梧渊。”
长玉不假思索:“我跟你一起去。”
陌久笑道:“今日是你的成人礼,东海宴请了一众神仙,你作为主角怎么能走?你若走了,你父王怎么向众仙交代?”
“我……”他眉间有了丝犹豫,动了动唇,“可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没事的,我会小心。”
长玉一向快言快语,不知为何,此刻却忽然纠结起来。憋了半晌,吞吞吐吐的道:“你师父的事……其实……”
陌久见他这样,似有所动:“姜叔叔都告诉我了。我师父失踪了。”
长玉看着她,目光中有丝急切与愧疚,嗫嚅了半晌,低下头,忽道:“对不起,我瞒你了。”
陌久实在很不习惯他这个样子,他们一向插科打诨嬉笑怒骂惯了,这般对话着实令她不适。她咳了声:“嗯,我知道。”
“你,你知道?”长玉猛的抬头,倒是吃惊不小。
陌久抱着手,悠然笑道:“我兄弟可是交友满天下的人,上神失踪四海八荒谁人不知,你不告诉我,自然也是为我好。”
长玉想起自己曾跟她吹嘘的那些事,原来早被她察觉了,不由更加惭愧:“我以前就想告诉你的,可是我父王和药神尊上都严厉告诫我,让我不要跟你说,说是为你好。可是咱们是好朋友,我总觉得这样瞒着你,是我的错……”
陌久往他胸口不轻不重捶了一拳:“什么错不错的,我又没怪你!”
长玉眸光亮了亮:“你真不怪我?”
陌久失笑:“你都把你阿娘搬出来帮我了,我还能那么小气!”
闻言,长玉嘴角笑容一下拉扯大了。
他拍着胸脯保证道:“那就好,往后有什么事我绝不再瞒你,咱们好兄弟一定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上刀山下火海绝无二话!”
陌久揉了揉额,挥手推他:“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吧!别让宾客等急了!”
长玉拦住她的胳膊,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道:“你去苍梧渊就是为了查你师父的事,对吧?”
陌久无可奈何点头:“嗯。”
长玉想了想,苍梧渊一向平静,她此去应当也不会出什么事。又伸出手来变出一颗南瓜大的夜明珠递给她,道:“之前那颗珠子你不是丢了吗,这回我又给你找来一颗,而且夜晚照亮更好,你先用着吧。”
陌久左右打量了下,显得很是高兴:“不错!”毫不啰嗦便将之收入灵墟中,随后也从腰间掏出一个白玉盒子,塞到他手里,“喏,这是我送你的成人贺礼。”
长玉顿时喜上眉梢,赶紧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如珍珠般耀目的丹药。他拿起看了看:“这是什么?”
“这丹药是我用上千年的灵芝和各种灵药炼制。你服下后,保你修为迅速提升五百年。”
长玉咋舌:“这么大份礼?”
陌久摆手:“都是姜叔叔的东西,我不过炼制好过了下手。好了,你回去吧!”
长玉笑嘻嘻的收下了丹药,也没跟她客气,挥挥手果真便回了东海海底。岸边又只剩下了陌久一人。
她从灵墟中招出一朵祥云来,望着那云,忽然想起耀世曾问她这云可有名字的事,不由认真端详了一阵儿,见它白滚滚的一团好不可爱,便笑道:“以后,你就叫‘滚滚’吧。是不是很符合你的形象啊……”
某“滚滚”表示抗议……
在南荒尽头,有座大山名为苍梧丘,山下有深渊叫苍梧渊。传说,渊底几万年前曾是片深潭,不知几个沧海桑田过后逐渐变成了一片广褒的森林。
苍梧渊乃是神界和鬼界的交界处,两界一直各不相扰,所以这片地域甚少发生动乱,久而久之人来人往,森林里竟被开辟出了一条宽敞的大道。
夜幕漆黑,林中古树参天,树叶遮住天幕,连星星也看不到,鸟儿已经归巢,鸦雀无声。陌久抱着夜明珠在林中的大道上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了,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遇到。
这苍梧渊太大了,一眼望去全是树木,大道长长涌向森林尽头,看不到边际。唯有一侧山壁陡峭高耸入云。夜明珠的光亮只能照亮前后三丈之地,为避免在林间乱转,陌久便就地暂做休憩。
接连腾云赶路,她的精神有些疲乏,渐渐起了睡意。临睡前,她警惕的给自己身周一丈之地布了个小结界,以免野兽侵扰,布好之后便召出“滚滚”云朵躺在上面睡觉,顺便掀起一片给自己当棉被。
夜,越来越黑,仿佛成了一团黑墨,唯有身边夜明珠的光亮陪伴,给黑暗中的人留一处光明。
陌久这一觉睡得并不沉,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里似乎见到了师父。
他看着她,神态如以往般温和,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她很欣喜,正想朝他奔去,忽然师父脚下一空,他瞬间掉了下去,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中。她怎么抓也抓不到,直到再也看不到师父的身影……
“不!师父!”她猛然惊醒,双手还在做出抓向虚无的动作,直到看清熟悉的树林,她才恍然刚才只是在做梦。
喘了口气,心绪稍平,她抹了把额头已是一手的汗水。被噩梦惊扰,陌久已无睡意,趴在云上望着夜明珠出神。
时间一分一分逝去,寂静了大半夜的林间,此时却隐隐间传来了些微动静。声音并不真切,隔得有些远。陌久凝神细听,竟听到有山石震动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似乎还有刀剑相击的金属碰撞声。
这是有人在附近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