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你悄无声息地走了。留下的是风的凌烈,还是雨的忧愁?现今,早已一无所知。此刻,你在黄土下长眠,我于青山间跋涉。
那一刻,你得到了最终的解脱;那一刻,你抛下了尘世的凡俗;那一刻,万恶的毒药浸染了你的愁肠。那一刻,你永远地沉睡于黄土之下。
从此,你我再难相见。家庭的纷争,使你一直活在悲伤与痛苦之中。当他们签下离婚协议书的那一刻,你泪流满面,哭天喊地。可他们是那样地绝情,冷漠,似乎你与他们无一丝一毫的关系。最终,他们各自远走;那一刻,他们十几年的情意,如同云烟般,飘然而逝。
那时,你那憔悴的身影,似乎预示了你的远去。
记得,十岁那年端午,他们都不在。端午前夜,你便与我商量次日先去镇上玩。端午日,蒙蒙细雨,嗖嗖北风;在风和雨的缠绵下,使人不禁多了丝丝寒意,但你依旧很早便起了,洗完脸后,你帮外婆把猪食煮好,最后快要出发时才把我叫醒。我想,一定是你想让我多睡一会吧!
我醒后,在你的帮助下,很快便整理好一切。我们带上外婆给的两张邹巴巴的50元,便欣喜若狂地奔向小镇。
走着,走着我便累得不想走了,不知怎地就坐在了泥潭边耍赖。刚开始,你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当你的身影从我视野中消失时;我两汪泪水便如泉般喷涌而下。那一刻,我如同迷途的羔羊向你消失的方向疯狂地边跑边喊着:“二哥等我、二哥……”。三五分钟都不曾听到你的声音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真正的害怕;脑子里不断浮现外婆说的残忍人贩子、吓人的吸血鬼(外婆一直告诉我们吸毒的人都会吸小孩子的血)。
当我赶上你后才发现,你不过是在路的转弯处痴痴地站着罢了;你从未走远过,我们对视一眼后没有说一句话。我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往前走,也不敢和你多说一句话(因为害怕再一次落在你后面)。
五公里左右的土路,显得短暂而又漫长。用手推开挡路刺人的玉米叶,显得无聊而又麻木。推开又缩回,反反复复,无聊至极。
行至街口时,你问我:“幺哥(一般指川滇黔部分地区对弟弟的称呼),想吃牛肉米线不?”我点头答应,那灵动的双眼中满是渴望之情。
十年前,在中国西西南的偏远农村,经济水平是相当低下。对于普通农民而言,能吃上一碗牛肉米线是极奢侈的。
那时,对于乌蒙山腹地的大多数贫苦农民而言,米饭也是很少见的。绝大多数家庭是以玉米、土豆和面条为食。
米饭作为一种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似乎只有在邻里办喜丧之事时才有得吃。
平日里,多数人家吃的只是酸汤(把青菜用开水煮几分钟后放在坛里变酸是为酸菜,将酸菜拿出切碎加上煮好的黄豆汤再煮一煮就成了酸汤)泡包谷饭再加一点豆瓣酱而已。
但今时早已不同往日,再次踏上故土时,一切都是那么地陌生;昔日破败的土墙房早已难觅踪迹,取而代之的是紧挨着的二三层的乡村别墅;幼时求学之地也全都化为田野,似乎从未在那山脚河边生活过似的。
当我看到端到我面前的米线碗大片大片的牛肉时,心想如果能天天吃牛肉米线,那便是天下最幸福的事了。对于城里人而言,如果谁想天天吃牛羊肉米线。肯定会被人说是神经病,因为他们从小的生活比农村好的不止是几倍,更何况我们这里是乌蒙山腹地的偏远山村。
五六分钟左右,我连碗里的汤都喝完了。不停往嘴里塞米线粗鲁样子,如同几万年没吃过米线似的。事实上,在那之前我确实没有吃过米线。之后虽然时常吃着,但似乎再也找不到第一次吃,和兄长吃的那个味道了。
此刻,立于树下,回想往昔;似乎一切从未存在过,所有过往皆为虚幻。
沿着崎岖小路走了不久,终于走到那孤寂的空山之中,走到你那孤零零的墓前。你躺在那冰冷的地下快十载了,一切可好?你走后似乎一切都没有变,但我好像变了,变得忧郁了,变得沉默了,也冷漠了。万物依旧生长,一切不因你的逝去而变幻,只是你永远地离去了;你也不会再改变了,你早已化成了那骇人的白骨,对于你而言万事已不再重要,你了结了你自认为关于你的一切。外祖母对你的思念,你丝毫不知;她一手把你带大,可你却如此狠心地离她而去。你可知,众人只要些许提到关于你的点滴,她就泪流满面。你走后,她依旧时常为你留下慈爱而又真挚的泪水。
至今,他们仍未忘记你,时不时还会提到你。
人生而本就是孤独的,亲近之人、熟悉之物以及所经之事都会慢慢离我们远去,终究我们都要孤独地走向死亡。我们如同参天大树之上的一片片树叶,一齐发芽,渐绿满枝,最终各自枯黄,独自零落。
人类世界就如同一棵长青的雪松,而人如松针般不断凋落、不断长出;人类不亡,雪松也不枯。从离开母体之时,我们就必须慢慢独立。少了保护自己的羊水,少了传送营养的脐带,我们来到了陌生又多彩的世界,我们渐渐睁开双眼感受这个世界的光,逐渐看清颜色。而后感知世间的一切。
蹒跚学步伊始,我们对微小蚂蚁都充满了好奇心,我们会蹲在蚂蚁窝旁或蚂蚁队列边细心观察,但那时我们不曾想过杀死蚂蚁。我们只是静静地在一旁思索着、观察着,那时的你我是多么的纯真。
童稚之时,你我不会思考太多;若遇上痴迷之事,可能会入迷数小时,加上日常的吃喝睡觉,便基本度过一天。之后,我们便慢慢走向孤独;我们走向真正的校园,开始接触大量的同学以及和蔼、可敬的老师。慢慢地,我们接触一些文学作品,我们企图在其中找到自我。可无论如何渴求,终究还是找不到另一个完全的自己。即使有些许踪影,但似乎只要你合上书页那微影就如云烟转眼随风而逝。
你站在黑夜中,凝视着那深邃而遥远的星空,你似乎看到了前世的自己。你站在北极点上,可你向往的是南极。你随风而起,离开北极,踏上向南的征程;当你越过格陵兰岛进入西伯利亚荒原时,你似乎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冷,但又不是单纯的冷。你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难道这里有你难以忘怀的记忆?又或者你本就是在这里出生的。但不管你为何感觉如此之冷,此刻也不太重要了。因为你难以让自己停留在原地,你必须走了。猛地一阵西北风让你离开原地,你在空中盘旋,终于你坚持不住了,你闭上了双眼,死神在你脑海中游荡。你看见了阴深可怖的冥界,你厌恶极了那丑陋肮脏的恶鬼。你似乎又看见了西去数载的兄长,他走后,你每隔不久就会梦见他。从降生到现在,你认为只有他一个人对你好过。你说过,在合适的某一天你会用他的方式随他而去。他并不是厌恶这个喧闹而又孤独的世界,他只是不理解许多事情——父母为什么离婚、他为什么不能远离开极度贫困的故土……所以他选择了永远的离去。
是什么发出热让你感到如同在零下三十度的室外猛地冲入二十度室内的温暖。你思索片刻睁眼一看,不错,确实是太阳。你正躺在柔软的地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你回头看见雄壮的冰川下挂满了圣洁的经幡,转山的人是那么地虔诚。你无视人群,盯着冰川看了很久很久。你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飞叶,这里才是你真正的出生地”。思绪回转,似过千年,脑中竟全是雪山的模样。嗯?冈仁波齐,藏传佛教、苯教、印度教的神山,世界的中心。冈仁波齐,一个多么熟悉的名字,你脑中记忆越来越清晰,原来你真的是在这里出生,你本就属于这里。
你未曾皈依任何宗教,你也不想沾惹宗教。你只是缓缓地坐下,凝视着神圣的冈仁波齐,你希望能一直这样守着她。
从此,你不再流浪,你不再向往南极,冈仁波齐便是你最终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