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深,残缸欲尽,而人不成寐,唯觉秋凉逼人,弥漫屏帷,室外秋雨霏霏,雨打桐叶,惹人愁思。
云英是日日思念丈夫。
当此风雨之夜,独对西窗,不用听清词丽句,已暗自垂泪。
话说仉柔请戏的事划过去了。
可她依旧能让萧太后高兴不是?
你且看来:
太后生辰到来之际,仉柔忙于梭织之术。
可是看看日子,却不能完成。
达兰看她的手都起茧子了,“你呀!何必太在意?”他是心疼她。
仉柔说:“没事儿。”
对了,“你看。”仉柔把梭织好的虎皮大衣拿给他看,针针线线都是她亲自动手,实在难为她那双巧手了。
“这是白虎皮?”他看着有些眼熟,不是自己狩猎来的吗!
仉柔让他试一试看看是否合意。
她的手艺,怎么都是好的。
他穿上的那一刻,仉柔看见他的大英雄世间仅有。
很贴身,很温暖。
仉柔入到他的怀里,发饰触到了他的下巴,他便稍稍把头抬着一些,两人深情,也当世间仅有。
“多谢大王厚待。”阿卢里虽然是被擒了,可却是得到了厚情款待,真是意外。
“你已离朝三月,就不想念家中妻儿?”西夏王问他。
儿女小节,在此刻有什么重要的,不过,“英雄难过美人关,阿卢里将军可是我朝贵客,本王一直不曾亏待于你,不知可否了却小妹心愿?”
朝堂之上,提出这样的事,西夏王也太过分了!
“大王……”
这人像是朝中老臣,颇有威望。
“天子嫁妹,再到底也该是王臣储君,岂能推置江山弃之不顾?”
西夏王乃是深思熟虑,他想着,到底还是说出来更好。
“爱卿,本王问你一句。”
此人敬听。
“是否皇家人要嫁要娶的都是国主公主?”
这,也不是。
那问题就来了!
“大王,他可是外臣羽翼,断不可留在宫中为本朝的官。”
还真是奇怪,君王大臣起了争端,竟也没人劝阻,那就看看大臣们怎么说。
“大王,此法甚好。”
“大王,公主姻亲关乎国事,但更多的是家事。”
诸位大臣个个都是有理有据,实在无需多言其他。
大臣们说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呢?他阿卢里是有妻子的人,既然都知道,还要硬塞给他一个女子,岂不是白白辜负了无辜女子?
“大王,我朝公主脾气不是最好,只怕公主去了,臣就不敢在家里待下去了!”
是啊!他到底也知道云英的脾气。
谁知这大王偏生不服,把两位公主进行比较,实在无趣。
“本王之妹千金难买,公子若是嫌弃,那就是把我西夏踏在脚下凌辱。”
一大早就要动粗了吗?
阿卢里袖口藏一柄短剑。
他也不客气,“大王若只是一味强求,阿卢里手中的短剑要了您的性命可就不好了!”
别生气,别生气,凡事好商量。
“诸位爱卿,今日只当看了一场戏,明日若是下了雨,你也就别再回朝了!”
这后一句显然是叫他听见的。
可是,堂堂公主怎能硬闯朝殿,好不像话。
大王看样子是生气不高兴了。
“夙玉,你来做什么?”就算大王不高兴,她也要来,否则这里就要拔刀相见了。
“大王不让我来,我还不能自己进来么?”
方才那老臣近了些,道:“公主不该来这里,这里是商量朝政大事的地方,您不该闯进来的呀!”
夙玉看着这迂腐老头儿,心里就是不怎么舒服,把手伸向阿卢里,直接就道:“把剑给我!”命令的意味长着呢。
“夙玉,快退下!”这老头冥顽不灵,夙玉毫不客气从他手中夺了剑过来,指着老头心口,道:“大王每日都要跟你争论一番,昨儿是,前儿也是,我为何要嫁与他?”
大王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这个妹妹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阿卢里怕是也发觉了端倪,这位公主他从未见过,是的,他的确不曾见过这位公主。
“不知是哪位公主?”阿卢里请教一下。
这位公主可是大王都不敢恭维的。
“夙玉,就跟一块石头一样,任人宰割罢了!”
洒脱中又是无奈。
整个朝堂之上,可还真分不出什么是非对错来了。
冬季的夜,总是格外的冷。
冬季的雪,总是那样明艳动人。
宫中梅花开来,正是好景无涉,美观而无人亲近。
听闻赵恒又去了蜀州一带,家中除了女眷下人,也没有别人了。
“妹妹过来看看,才几日的功夫,雪已经积得这样厚了。”郭氏口中的妹妹是位新妹妹,叫郑宓。
郑宓看梅花开得极好,想去折来插瓶,郭氏看她有此举动,拉住她的手,说道:“妹妹,梅花要凌霜而开,那才叫漂亮,此梅此景,只怕也是多了几分伤心。”
不错,她才嫁过来不到一个月,却要看着自己的枕边人远去蜀州,心中实有不甘。
郭氏瞧了瞧她的眼睛,想来她这番话是说到了,郑宓泪花闪动。
或许郭氏是故意的,可是她们都知道王爷的心思永远都在远处。
即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忍耐,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郭氏忍得住,想来府中另一人也忍得住。
既然是冬日,再不过多久,那就是年下了,各朝使臣该来朝拜贺。
皑皑白雪,宋宫城外,高高的城墙之上,往下看去,使臣来朝。
马匹轿辇,马车贡物。当然使臣也都是穿得格外暖和,鹤氅、貂裘。
约过了午时后分,大辽使臣的马车来了,这马车里怕是坐了好几个人呢!
你看那那跑的有多费力,里面坐的又该是谁呢?
“有些年不见王妃了!王妃安好。”仉柔既然来了,就要去赵恒府上拜访才是。
郭氏见了她,依旧颇为惊讶。她只知道刘娥与仉柔长得很像,却不想如此之像,还让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她的的确确就是仉柔没错儿。
仉柔说话的风韵真是太好看了。
“王妃为何这般看着仉柔?”仉柔瞧她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心中疑虑,莫不是何处得罪了?
郭氏正要说话,却听见一个奴才这样说道:“怎么也不看着点儿?这墨虎皮若是弄坏了,那可是要坐罪的。”仉柔望去,那两个端着墨虎皮的奴才穿得也单薄,郭氏歉道:“让妹妹见笑了!”仉柔并不觉得这是笑话。
她也聪明,这不,你看看:
她把那俩奴才唤过来,仉柔摸了摸这虎皮,不禁赞曰:“这墨虎皮可是好东西,冬日里穿在身上又暖和又踏实!”郭氏看着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仉柔拿起虎皮往郭氏身上试了试,说:“王妃穿着正合身呢!”郭氏看了看,她知道这东西不会是属于她的,便要道话出来,却不想仉柔开口道:“王妃心善,你们俩去库里拿两件暖和些的衣裳合了吧!”
“这……”两个奴才怕坏了规矩,支支吾吾也不敢吭声,好在王妃答允了,仉柔又说:“王妃穿上试试?”
郭氏看她如此,反而不好意思拒绝了,只得道:“那我试试!”
话音刚落,又来了一人,“王妃吉祥。”郭氏听那人说道:“王爷让奴才去问侧王妃可得到了墨虎皮,不想竟在这里!”仉柔见他说话有些肆无忌惮,这是在正妃面前,欲借机教训他一二,郭氏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忙和说:“妹妹大约也想见一见这位侧王妃吧!”
人都在院子里站着也不像回事,不过她们都穿着彩衣披肩,暖和着呢。
白雪下的石榴花竟也来得红艳,仉柔不禁想起在辽都宫里的梅花,那真是没话说的。
可是此刻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来观赏石榴花了。
郭氏与她去了侧王妃刘娥院里。
下人们开了门,仉柔先进了屋,她的眼睛盯着脚下的门槛儿去了,刘娥看见她的那一刻,不比郭氏的惊讶少,那个奴才把墨虎皮送到刘娥手中,刘娥也只是放到桌上。
王妃也进来了,她请了安,仉柔并不好奇,也不惊讶这个女子为何会与她如此相似。
郭氏也觉着这个仉柔是有些手段的,方才她的一举一动皆是样子。
仉柔见了刘娥,也向她请安:“侧王妃万福。”刘娥回了个礼,三人便坐下了。
“王爷真是慧眼识珠。”仉柔说的有些讽刺,谁都听出来了,可是又有谁敢说些什么呢?郭氏早就打听出来了,辽国的使臣就是仉柔。
“王妃以为仉柔如何不惊讶?”仉柔问道,郭氏倒真是不好回答了。
两个如此之像的人坐在一起,本来就已经很奇怪了,仉柔觉得就这样坐着也没什么意思,便又想起了石榴花。
“方才从前院过来时,仉柔觉得那石榴花开得极美,不如二位王妃陪我去瞧瞧?”仉柔也只是一试,她虽是客,却也只把自己当作主罢了。
再有几日,便是除夕,各朝使臣都被安排在宫里各处落住。
太宗皇帝也要召见这些使臣了。
诸国中,又以辽国为大,所以他第一个见的是仉柔,当然还有她的两个孩儿。
“仉柔拜见大宋皇帝。”两个孩子也跟着有模有样的学着她跪拜。
太宗笑道:“你真是让朕看了一场新闻,历朝历代从来没听说有女臣来朝作为使臣的。”不过,他赵光义既然见到了,这样的事他也无力阻止。
他也很久没有见到这丫头了,如今倒真是长得越来越好看了。
太宗看的这是大辽的国书,苏元看皇帝看完了,又换了一份,皇帝便不急着打开看了。
也不提国书上的事,反而对她的孩子很上心,“来来来,皇爷爷多久没见你们了?”他把这两个孩子叫到身边,仉柔笑说道:“他们从小就不曾认识皇上,却又不知如何亲近,有些害怕呢!”
“是啊!人真的老了!”如今也该他感慨了!
“皇上……”苏元想问他为何说出如此伤感之语。
可是仉柔在这里,苏元更相信仉柔可以解皇上的心。他先退下了。
仉柔看见苏元出去,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皇帝看出来了,说:“你不必拘束,只把这里当作家便是了!”这于仉柔而言,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把这里当做家。
“你看,两个孩子都不怕朕。你倒害怕,可不像你了!”皇帝说完话,又问了一句:“见过刘娥了?”皇帝的眼睛真是深邃,仉柔看着他的脸,是那样和蔼可亲,没有帝王的威严,有的只是一个慈祥有情的父亲一般。
仉柔回答说:“是。”她见过了,见过了就不觉得奇怪了,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太宗又问孩子叫什么名字。
萧元说:“我叫萧元。”萧明说:“我叫萧明。”多好的名字,多么机灵的孩子呀!
“皇爷爷认识我们?”萧元问这位慈祥的老人,在她眼中,他是老人了。
“认识!从你们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便认识。”多么天真的笑容啊!太宗很喜欢这种从孩子心里发出来的微笑。
仉柔说:“那仉柔先告退了。”太宗并没有说话,他心里并不想她出去,他只希望自己能多个人说话,仉柔知道皇帝不会回答她的话,也不想回答她。
皇帝轻轻地唤了一声“柔儿”,仉柔恍惚听到了父亲唤她,这种亲切之感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皇上唤错了!”仉柔不知道皇帝的心思,她只知道这一句话扰乱了她的心神,她不知道这一声“柔儿”是唤给她听的,还是皇帝心里……
她不敢想下去,她实在害怕。
是啊!他虽然贵为皇上,也只能把自己心里的那份情意藏在心里,藏在这偌大的垂拱殿,藏在他的宋宫。
他唤了出来,这是他的真情流露,皇帝肯对她上心,他把心花错了地方,仉柔此刻的心情和皇帝也是一样的重吧!
仉柔带着孩子出了垂拱殿,已经下至一半的赤阶去了。她走得很慢,她知道皇帝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风,吹的好冷,吹得她的心好乱。
垂拱殿里的话还是传了出来:“柔儿,朕寂寞啊!”这句话随风刮进她的耳朵里。
仉柔看着她的孩子们,心里竟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她还是继续走下赤阶,在两个孩子的陪同下。
不知她又会有什么不必要的烦恼。
苏元追了出来,“夫人留步。”仉柔快要出垂拱门了,苏元这一声让她止了步,“苏公公。”仉柔也道了一声。
仉柔不知皇上派他来做什么,苏元自己也说明了来意:“皇上说了,夫人等过了除夕,各朝使臣都回去了,再亲自传召您。”如今,他都称她为“您”了,苏元又道:“想必夫人也听到了,皇上以前从来不这样,可是这次夫人就不该来!”他这说的是气皇上,也是气仉柔的到来,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仉柔知道该来的总会来,逃避也无用,那就坦然面对便是。
“苏公公的话我都明白,皇上用错了情,可又何尝不是人之常情呢!”苏元看仉柔如此识得大体,也说:“夫人说的极是。”苏元胆子也太大了点儿,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就问了,“不知夫人对皇上……”仉柔何尝不知他想问什么,只是她不知是否要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