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醉风的话,平安愣住,她年纪虽小,但自小生在鱼龙混杂的都城,医馆里的病人又形形色色,见识上自然不同于一般的孩子,不过到底她也只有十二岁,见得多不等于懂的多,醉风的那句能医好人就是好医者,她颇受触动。
平安有墨大医这层关系,从小接受的是顶级的医道训练,加上她够勤奋又具天赋,六岁便能给人看病,成为都城里的传奇,少年得志使得她不免自视过高,也不把除墨梳和平毓之外的都城郎中放在眼里,她以大医为目标,不辍精进,天下也只有大医两个字让她敬服,她认为只有成为像墨梳那样的一代大医,才是好的医者。然而醉风那句朴实到不能再朴实的话,让她尤如醍醐灌顶,是啊,就算当成了大医不也一样是给人瞧病的么,治好了病那才算得上是个好医者。
平安羞愧的低下头。
“你怎么脸红了?”千字莫名其妙,平安向来没心没肺,胆大皮厚,脸红这种事出现在平安身上简直是个奇迹!
“那个……醉风说的对,醉风,带我们去无恙馆吧。”
“就在前边。”
大船上的街道两侧,不仅密布着各式房屋,连树木花草也是随处可见,她们已经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一条道还没到头,这样大的手笔,得耗费多少人工和财力,平安不敢想象。
无恙馆馆高三层,一楼看病,二楼卖药,三楼住家,平安一声惊叹,无恙馆的规模整整能有十个平安医馆那么大,里边光是坐堂的郎中就有七八个,这船上得多少人口才用得上这么大的医馆。
“那就是乌篷郎中!”醉风指着一楼正中围满了病人的一位中年男子,男子中等身材,面貌普通,正忙着给人开方子。
醉风已经将乌篷大医改成了乌篷郎中。
平安挤过人群,想看看这位自称的大医是怎么看病的。
只见乌篷写下的药方龙飞凤舞,与其说是字,不如说成最高格的草体书法,普通人能认出来才怪!不过平安可不是普通人,八岁那年墨梳为锻炼平安对草药的识别和甄选,曾将她送到都城最大的药房当抓药徒,什么样字体的药方她没见过?
平安站在乌篷的身后,她一个小女孩并未引起乌篷的注意,乌篷写完了药方就让人上二楼抓药,而乌篷确诊的速度也是惊人,望闻问切只在眨眼间,平安想果然是山外山人外人,平毓自诩确诊第一人,也快不到乌篷这种程度!然而在看完乌篷开的第六个方子后,平安纳闷了,方子里头左不过都是安神的酸枣仁、柏子仁、合欢皮、远志、首乌藤等,以及清热镇痛的黄岑、独角莲、黄莲、地丁一类,然而她在一旁听着病人的叙述观着他们的气色,压根都是不同的病,那些药虽不至于吃死人,却也吃了等于没吃,根本起不到多大的作用!诊金还高的吓人!
“骗子!”平安的第一反应。
热血上涌的平安正要上前揭穿,诊台后的乌篷撇了一眼屉中满满的红白之物,得意道:“慢慢来,不要急,今日看不完,明日我还坐堂,不过各位也要抓紧时间,三日后我便离开,有大病小病的早治早好!除了药方上必须准时准量服用的药,本大医会送上免费的万能药丸,吃了能祛百病治百伤,凭着你们手中的药方每人都能领取一份!万能药丸只赠不售,本大医独家研制,抓紧机会!”
厉害了,平安想,墨梳也有万能药丸,不过墨梳的万能药丸是分种类的,以特制的黑泥裹着不同的药粉和丸子,用的时候需剥去黑泥外壳,根据不同的外伤内伤选用不同的药丸,一般用来当作日常的备用药。这位乌篷大医的万能药丸又是什么?
平安有心想见识一下,便按下脾气,捂着肚子神情的痛苦的让乌篷给她瞧病。
“嗯,体质不好,吃坏了东西,”乌篷点头道,随即唰唰的开下方子,“上二楼抓三副药,快去吧。”
平安心说这也行,这一整天她光顾着吐了,肚子里早空空如也,她吃坏啥了?还说她体质不好,真是笑话,她体质若不好,怕这世上就没体质好的!
拿了药方平安三两步往二楼跑去,千字和醉风一头雾水的跟着。
二楼的药房也真够大,简直能媲美葵国都城的第一药房,光是抓药的伙计就不下百来名,难不成这船上的人都是药罐子?
平安也不去抓药,她拿着药方直奔药房正中三个一色白衣白帽的小伙子,小伙子们正分发着万能药丸。
“温病凭脉,伤寒凭症。初病在经,久病在络。风为百病之长,头为诸阳之会。面肿为风,脚肿为……为……为啥呢?”平安念着最基本的学医口诀,观察着三小伙的表情,最后故意卡住,扑闪着无辜的眼睛,装可爱道:“三位哥哥是郎中,能告诉我下一句脚肿是为啥吗?”
“小姑娘我们只负责发药,把你的药方给我好吗?”其中一小伙堆笑道。
“你得告诉我面肿为风,脚肿是为啥,哥哥是大医的徒弟一定知道的!我好佩服乌篷大医啊,他看病太厉害了,所以我发誓将来我也要做一个大医!哥哥,你就告诉我嘛。”平安这一通矫情好玄没把她自己给呕心吐了。
“我知道!脚肿为水,对不对!”醉风开心的叫道。
千字气得狠狠白了醉风一眼,醉风才有所醒悟,便闭了嘴。
“那湿热毒火,首见什么呢?”平安也很懊恼,不过她并未放弃,朝千字眨了一下眼睛,这一句是平安最常跟千字念叨的,因为千字的体质时常上火。
“我知道!”千字立即会意,“湿热毒火,首见心经。”
事实上这句口诀应是:湿热毒火,首见肝经。
“哥哥,她说的对吗?”
“对,她说的对极了!小姑娘你真好学!把你的药方给哥哥好吗?”小伙子仍旧堆着笑,未有半丝不耐烦。
平安心说三个草包骗子!她将药方递了过去。
“哦,是三副药,你可以领到三枚。”小伙子从一个大罐子里随意抓出三个黑色药丸拿纸包好了递给平安,“晚上睡前吃一颗,小妹妹记住了!”
平安领了药丸便迫不及待的掰开来嗅了嗅,瞬间恢复原形,狠狠的呸了一声:“大骗子!这里头有地垢草,苦汁俏,六角牛草的果壳,全都是脉痹神经,让人短暂止痛致眠的毒药,一旦停止服用之前的症状仍会继续,而且以这个量连续服用超过三十粒,人就会因为神经过度麻痹而失明失聪甚至痴呆!什么药丸,我看你们真是要完!”
平安抱起那些瓶瓶罐罐就往地上砸,最毒不过庸医骗子,人家生病本就不幸,不给好好治,还雪上加霜,这是生为医者最不能忍的!
“丫头你这是干什么……”三小伙子也堆不出笑了,上去要拧住平安。
平安哪那么容易被他们抓住,她一拳一个全解决了,三小伙抱着打痛的胳膊肚子蹲在地上哀嚎。
二楼抓药的人不少,呼啦啦全围了过来,有的说平安没事找事,有的说小姑娘这是脑子抽筋了,更多的则是趴在地上抢那些滚落的万能药丸!
“不准捡,都是毒药!你们不要命了!我说了是毒药!”平安着急的大喊。
“小姑娘,我都吃了好几天了,这药灵的很,什么毒药,我看是你该吃药了!”
“对啊,我头痛的毛病十几年了,这个一吃就不痛,几十年没睡过这么好的觉啊,快捡快捡!”
……
平安越听越不是滋味,她也不知生谁的气,拼命的拿脚碾着药丸,周围的人见识过她拳头的厉害也没人敢惹她,只当她是个疯子。
“平安,别这样!”千字将平安拉出了人群,再一看,平安已泪流满面。
“千字,呜呜……我是好心,为什么他们不听我的,为什么要这样,都是毒药,都是毒药……呜呜……”平安抱着千字,铺天盖地的委屈让她哭的不能自已。
“傻瓜!”醉风叹了一口气,上去拍着平安的后背,“人就是这样啊,只顾眼前实惠,你再长大一些也就懂了。”
平安越哭越恼,她一下推开千字往楼下跑去,见乌篷还在给人看病,她上去一脚便将诊台给踢翻,指着乌篷大骂:“好不要脸,装医行骗,谁给你吃的熊心豹子胆,还万能药丸,你抹着良心说你是治病救人还是图财害命!就不怕遭天谴!还大医,大医是你这种人自诩的?你也配?老子今天就拆了你的台,做什么骗子不好,骗人家病人,你的良心被猪啃了?给我过来!”
平安说着一把抓过乌篷的衣服,她手上力道多大,那是宫廷卫士也比不过的!乌篷在这个小姑娘面前,如一头牛被拽了鼻子,两手不停的拍打平安,可就是无法挣脱,嘴中骂骂咧咧:“哪里来的野丫头撒野,放开本大医,我叫你放开!”
平安放开了,不过是把他活活的掼到地上,乌篷唉呦一声,抱着摔疼的屁股起不来,指着周围人道:“快抓住她,这丫头失心疯,疯的病入膏肓了,我还得给各位看病呢,唉呦,可怜医者父母心,我是造了什么孽被一个黄毛丫头欺负,我的屁股诶……”
“谁敢抓我!谁敢?敢碰老子试一试,老子的拳头可打死过一头大老虎!你们这些愚夫愚妇,生了病不好好看病,信他这种骗子,你们的心都瞎了么,什么万能药,世上有万能药要郎中做什么,有万能药他根本用不着给你们看病,直接发药好了,你们的脑子都寄生的?赶紧把药丸给扔了,全是毒药,不信你们让药铺的伙计验验成份,看是有毒无毒!我是葵国大医墨梳的亲孙女,六岁就坐堂给人看病,如今也有六七年的行医经验,我是不会骗你们的!”
“六岁坐堂?丫头,你还不骗人呢,哪有六岁坐堂的!”有人高叫道。
“哈哈……”满堂哄笑。
“一口一个老子,如此没教养哪能是墨大医的孙女!啧啧……长得水灵灵的,咋就失心疯了!”
“是啊,快去把大医给扶起来,我还等着看病呢,诶……谁养的孩子这是,太能闹腾了,连乌大医也敢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