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龄不知所措,正要求助床前早已泣不成声的男子,男子却抱起达拉谷的尸体口中喃喃的往外走:“咱们回泽国,回你最爱的天围城,天围城的白玫瑰开成了一片雪海,很美很美……”
院里候着一只雪凰,男子抱着达拉谷骑了上去,两人一鸟眨眼间没入东极岛上空的云端。
冲到窗前的锦龄第一次近距离看见传说中的神鸟,把一肚子的悲伤都忘了,她问夫人的两个女佣:“他是皇帝吗,还是太子呢?我就说夫人是皇亲国戚嘛!对了,神鸟会让夫人起死回生的吧,我们族长说神鸟不仅一翅千里,神鸟的血还是灵丹妙药呢,能让死人复活,让活人长生不老!”
叫猜施的女仆擦了一把泪,叹气道:“傻丫头,人死如灯灭,哪有复活这回事!哎,夫人怎么偏就想不开呢,东极岛住着不是挺好吗,不缺吃穿又清静,就算一辈子回不去,又有什么关系!”
“夫人想不开?”已经十三岁的锦龄敏感的追问。
猜楚忙推了猜施一把,抢着道:“她哭糊涂了,口不择言,主人,夫人生前吩咐,往后我和猜施就跟着你了,这房子还有夫人留下的一大笔钱财都是主人你的。”
“主……人?我吗?”锦龄诧异的指着自己的鼻子。
“对啊,你是大主子,他是小主子。”猜楚指着床上的婴儿。
“开什么玩笑,我哪能做你们的主子,我们东国不讲这一套的。”族里的学堂教了锦龄不少东西,国政课上几个国家的奴制让她很反感,转念想了想,问道:“夫人把你们的奴契放哪儿了?”
“在书房的箱子里,这是钥匙,”猜楚不明所以的从一串钥匙中摘下一把递给锦龄。
锦龄到书房取出了两人的奴契,点一把火烧的干净。
猜施和猜楚目瞪口呆,怔怔的手足无措:“是……是要赶我们走吗,可离开了主人,我俩能去哪儿?”
锦龄好气又好笑:“你们现在自由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对了,夫人留给我的钱你们分一半吧,以后嫁人也能理直气壮的拿出嫁妆了。”
“嫁人?真的可以吗,”猜施激动的声音发颤,“这么说我们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有自己的家了!”
泽国的奴制里规定,没有主人允许,奴隶不得嫁娶,尤其陪嫁的女奴,绝大部分终身不婚。
锦龄点头,她跟着达拉谷这么多年,已从一个懵懂女孩长成了善解人意的少女,她对两人道:“要是暂时不打算离开东极岛,咱们就一起生活吧,这个孩子太小,我……我不知道怎么养活他。”
猜施忙抱起床上的婴儿:“我不走,我就留在东极岛,我很喜欢这里!主人……哦,锦龄,往后我跟猜楚就是你的亲姐姐,咱们四个相依为命!”
猜楚轻笑:“你哪是喜欢东极岛,是喜欢岛上的某个人吧!”
“我……,你跟后岛那个鳏夫眉来眼去的,好意思说我……”
达拉谷的离世因为锦龄焚毁了两人的奴契而减淡了些许伤感,加上达拉谷的尸身被带走,她们三个没后事好忙,便把所有的精力放到了襁褓中的男孩身上。
一开始锦龄总偷偷的哭,她太想念玫瑰夫人了,六年来,夫人不止是她的东家,更是她的亲人,是教她智慧的良师益友,她总以为两人能永远生活在一起,可疾病这个恶魔却猝不及防的带走了她!先是父母,接着是达拉谷,老天对她何其残忍!
几个月后,锦龄才算接受了现实,哭的次数没那么多了。
族长给男孩取名锦年。族里没人议论锦年的来历不明,既然有了名字,都把他当自己的族人一样爱护,时时过来帮衬的带一带。
就在锦年长到一岁的时候,族长忽然找到锦龄:“听我家老婆子说这孩子的腿不太利索,要不我找人看看。”
岛上贵人多,自然也不缺名医,族长找人看过后,说锦年天生腿疾,一辈子都走不了路。
锦龄和猜施猜楚如遭雷击,都为锦年的未来忧心如焚。
锦龄一夜没睡,第二天天一亮,她一头钻进书房,将玫瑰夫人的医书全找了出来,一本本认真研读,她要靠自己治好锦年的腿!
又一年过去,功夫不负有心人,锦龄已经能给族人看些不大不小的病,只是这一年里,猜施猜楚相继嫁了人,男方都不是锦族的,虽然不在一个村里,两人却像约好了似的,轮流过来做家务,锦龄和锦年依旧生活无忧。
锦年满两岁时,带走达拉谷的男人来了,匆匆看了一眼小男孩,留下一箱钱财和一本书,一声不吭的又走了。
那本书正是之前达拉谷对锦龄提起过的墨大医的《天年录》!
锦龄被触及往事,抱着书哭了很久,夫人曾对她说:“求人不如求己,你多学点医术便能更好的照顾自己,我也能放心。”
然而感动归感动,别说《天年录》,仅《脉络论》凭她多用功,也仍旧半桶水的一知半解。半年后,眼见已两岁半的锦年好好的一双腿软塌塌的总也站不起来,她心灰意冷的扔掉书本,追问猜施猜楚:“带走夫人的是你们泽国的皇帝还是太子?”
猜施摇头道:“都不是,泽皇我见过,大卷的头发大卷的胡子可凶了,也不是太子,我们的太子年纪还小呢。他的身份夫人不让问。”
锦龄想了想道:“管他是谁,能找墨大医要书,就一定能让墨大医治好锦年的腿!……可惜他上次来的时候走的太急,我都来不及跟他说。”
猜施道:“不会来了,至少很多年不会再来了。我记得夫人刚来岛上的时候那人也带了一箱金叶子,接着就没给夫人什么财物了,上次来又拿来一箱,所以……”
“那该怎么办!”锦龄急的眼泪汪汪,“别人家的小孩早会下地跑了,锦年他……,算了,我自己带锦年去找墨大医!”
猜施猜楚都不同意:“你知道葵国有多远吗,没有神鸟,千里迢迢,怎么去?”
“路在脚下,走着去!”锦龄决心一定谁也拦不住,她将房子拜托猜施猜楚,让锦年坐进族长用千年山藤编的篓子,背上篓子带了些盘缠就出了海。
船主是族长的熟人,目的地是东国的天机郡天机港,锦龄姐弟一路上颇受照顾,虽有些晕船,但过了几天便适应了。一个月后,船抵码头,船主告诉锦龄第二天即有商船去往葵国,让锦龄先找家客栈住下。
天机港十分热闹,从未出过岛的锦龄见什么都新鲜,背着弟弟逛了又逛,就在吃饱喝足准备回客栈时,姐弟两突然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口鼻接着不省人事。
锦龄和锦年醒来时与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一起关在某条船的底舱里,锦龄很快明白过来他们遇到人贩子了!以前猜施猜楚经常给她讲这类故事,没想到一出门就遭遇上了。
锦龄欲哭无泪,幸好锦年虽然年纪小,却十分的懂事,不哭也不闹,只一声不吭的紧紧挨着她。
无论怎样后悔和自我责怪也没用了,伺机再想办法吧,锦龄盘算着。
晃晃悠悠,船在三天后的深夜靠了岸,接着逐个的被蒙了眼,分批赶上了马车。锦龄要求人贩子将锦年放在她的背篓里,人贩子见锦年有腿疾答应了她。锦龄和锦年是最后一批上的车,就在马车行进到一半时,拉车的两匹马突然不走了,任凭车夫鞭子打的脆响也不肯挪动半步,再接着锦龄听到两个车夫的惨叫,一个男孩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不要怕,我会保护你们。”马车拐向另一条道,半个时辰后停在一户大院的后门,孩子们被几名官差抱下了车。
解开捆绑,借着灯笼的光,锦龄看见站在面前指挥官差的是两个器宇不凡的男孩,一个大概九岁,一个十三岁左右,大的那位一身傲气却生的朗目飞星俊逸无匹,不仅她看呆了,背篓里的锦年也忍不住奶声奶气的指着大男孩:“哥哥好看,哥哥好看!”
“闭嘴!”大男孩极不耐烦的朝锦年一挥衣袖,他大概忘了手中一直握着的匕首,加上锦年离的极近,匕首的尖刃堪堪划过锦年的额头。
“哇……”锦年疼的大哭。
锦龄见弟弟一头一脸的血,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可人家毕竟救了自己,隐忍着不好发作。
此时,年龄较小的男孩走了过来,取出一块素白的手绢轻轻的裹住锦年的脑门,低声道:“别哭了,小心惹来坏人。”
锦年果然噤声。
小男孩让官差好好安顿一车的孩子,临走时低声对大男孩道:“皇叔,咱们去皇姑姑的公主府,现在就去,你怕不怕?”
大男孩白皙的鼻翼一皱:“我心茶会怕?”
当晚,锦龄他们被安排住下。第二天,官差让报上名姓住址,说要送他们回家,锦龄想了想,撒了个谎,说她家在葵国清岚城,官差也不细究,让她等安排。
这一安排竟过了半个多月,锦龄等不及,她想起猜楚给她讲的那些人情世故,便从篓子底下摸出十来片金叶子贿赂了一位管事的官差,那位官差果然给她安排了一条船,亲自驾着马车送到码头。
姐弟俩坐上的是一条贩瓷的商船,船到寿国要卸一批货,接着在巽国又要卸一批货,然后才去清岚城的彩石港。开始一切顺利,就在接近巽国翼风港时,商船不幸遭遇了海盗,为了保命,锦龄抱着锦年跳进了海里。
一路上千般磨难,锦龄姐弟总算到了清岚城,又凑巧遇上青囊集议,在平安馆入口回答了准入官几个与医学相关的问题后,锦龄背着锦年顺利的进入了集议厅。
然而,满心期待的大医墨梳却换成了一个小丫头,锦龄好不失望。她想,就算一个人再有天赋,也总要花些时间用功,她自己从七岁开始接触医书,到现在十六岁,学会的也不过一点皮毛,台上的小丫头不超过八岁,有什么资历开讲!又看看四周,黑压压的都是成名半成名的医师,其中不乏白发苍苍的老者,她很不满的对着台上的小丫头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