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婧离开并州,驱车前往洛阳,是七月上旬的事。
阴历八月,阳历九月,落叶归根的时节,卜婧所在的车队终于翻山越岭来到长安。
繁华的皇都雄伟壮观,这个时节,名扬天下的牡丹之都还残存着几株不俗的牡丹。
长安是阳唐的国都,在这座星罗棋布的城中,身穿皮衣、长靴的胡人随处可见,酒坊舞楼中的胡乐娓娓动听。
当你走到街上,会发现赤发碧眼的商人来来往往,身着绫罗绸缎的人络绎不绝。
临近黄昏的午后,一队马车从官道驶入城门,闯入这世间难得的繁华之中。
一架马车里,粉雕玉砌的女童倚在窗前,撩起车帘看外面繁华的景象。
“小姐,外面真热闹。”
身后传来老妪的声音,衣着素雅的女童看向远处,“一国都城,怎么会不热闹?”
听到女童话中并无多少童子应有的新奇,老妪道:“既来之则安之,小姐可还记得老夫人的嘱咐?”
“记得。”
女童放下车帘,老妪抬头瞥她一眼,女童的双手并在腿上,安静如一潭湖水。
喧嚣的官道上,鞭炮声渐渐入耳,喧闹的声音逐渐远去,马车进入官宅城区。
女童穿着一身素白的衣服,轻轻阖上眼睛。
这队马车,是送亲去的。
……
两个月前
七月七日的白事,并州下了场罕见的雨,新坟也被笼罩在这片大雨中,丧服的白色和斑驳的雨丝交织在一起。
卜婧凝视着惨白的白烛,许久未见的雨下的淅淅沥沥,轮到她上香了。
她站在墓碑前,细瘦的手指放下香,捻着几片纸钱,面对灰白的坟头心如止水。
“二叔死了,小妹怎么哭都不哭,真是薄情寡义!”身后传来不解的声音。
卜婧把香插在坟前,不一会儿坟头缓缓升起轻烟,一阵风携带雨丝吹过,火熄了,卜婧胸口一紧。
一股痛在心口蔓延,身后站着连片的人,他们都穿着白色衣衫,静静注视着她。
……
马车在繁华的京城中左转右转,外面坊市的嘈杂消失,渐渐回归平静。
马车里,老嬷嬷瞥一眼镇定的小姐,微微叹了口气。
“停!”
一道高昂的喊声后,十几架马车迅速停在一座府邸前,府前牌匾上三个别有风骨的大字让人眼前一眩。
“二夫人来了!”
“都让一让,让一让!”
“老爷呢?”
“小的这就去传话!”
马车中,女童睁开眼睛,微微皱眉,“好吵。”
“小姐,很快就不吵了。”老妪轻声劝道。
她的话刚落下,外面更嘈杂了,像几百只苍蝇在耳边飞舞,女童无奈看向一旁。
不过很快,随着一道欢快的声音响起,有人出来迎接了,那些人先迎接今日的喜事——
“把火盆和红绸花拿去,我不需要这些东西。”一道黄鹂般的女声响起。
“老爷在里面,小的们给二夫人请安了!”侍女们七嘴八舌说着恭贺的话。
新娘进去了。
接着,他们请的人变成了她——
“那位小姐呢?府中的新主子在哪里?”
“莫不是被这场面吓到了?”
“都正经点,满口胡言!”
“老爷来了!”
马车中,女童褐色的眼睛在昏暗的马车中露出愤怒的光,她轻轻咬着嘴唇。
老妪一慌:“小姐,注意礼数!待会儿,您千万不能表现出埋怨来!”
改嫁这事说来不光彩,但小姐不能出岔子,劝诫的话有一箩筐,老妪却一句都说不出口,只因为面前这双她非常熟悉的眼睛。
小姐这双眼睛像极了老爷,不带笑时唬人大气不敢出,纯洁透亮,像鬼魅的眼睛!
“老爷,您真的去了吗?您的掌上明珠就要成为别人府里的小姐了,您知道吗?”想起故去的老爷,老妪心里泛酸,掩去泪花扶小姐出去。
外面一群陌生的丫鬟侍女迎上来,女童被他们围着,显然受到了惊吓,“都让一让,让一让!”
老妪撑出一片空地让女童有地方站,女童摇摇晃晃站住,眼看又要摔倒了,老妪一阵心疼。
老爷这一去,老夫人伤心不提,却可怜了小姐,在自家做小姐多好,谁想夫人竟然……
唉——
在丫鬟们挤上前看新来的小主子时,一位侍女走和蔼道:“夫人在里面,请小姐随我来。”
听到她的声音,老妪总算松了口气,牢牢护着女童走到侍女身边,低头看了年幼的小姐一会儿,她把小姐往前推。
“麻烦姑娘了,我家小姐怕生,身子弱,望大夫人今后多多照顾小姐。”
唉,可惜她不能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