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午夜子时,正趴在床上假寐的沈初浔忽然睁开眼睛,摸索着爬了起来。为了不惊扰其他人,她一路上都不敢点灯笼,只能抱紧怀中的棉袄,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寻过去。
初秋的晚风微冷,再加上沈初浔背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来到深谷。
深谷里有一片小湖,浑天然而成,在月光的照耀下正散发着粼粼的寒光。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这片湖的水温极低,寒气彻骨,却四季从不结冰,故名“寒冰泉”。
寒冰泉对练武之人十分有益,一来可以锻炼身体的耐力和毅力,二来也有助于提高机体免疫力,强身健体。
当然,这种练功的法子只适合男子使用。寻常人若是不小心掉了进去,不足半个时辰便会冻裂血管,爆体而亡。
为了避免寒冰泉的寒气伤人,沈阅还专门在寒冰泉的四周砌上假山石以作遮挡。这也正好给了沈初浔方便。
她掂着脚尖悄悄地来到假山石后,隐约之间,还能看到寒冰泉的深处有一抹白衣一动不动。
水深没过顾翎的胸膛,茫茫的白雾模糊了沈初浔的视线,她只看到他一直紧闭着双眼,却分不清他到底是睡着了还是冻晕了过去。
沈初浔也不敢随意上前查看,唯恐惊扰了他。她从怀中轻轻掏出一个白玉瓷瓶,正打算将它放置在顾翎的衣物上时,却突然听到假山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谁在那里?”
许是寒气伤了声带,顾翎这会说话的嗓音略显沙哑。
沈初浔没料到顾翎即使泡在寒冰泉里也能保持这么高的警惕性,她被吓得心神一颤,拿着瓶子的手也跟着一抖,竟不小心磕到了他的佩剑上,发出“叮”的一声。
那一瞬间,浑身的血液骤然凝固,沈初浔恨不得自己能拥有钻地的技能,遁土三尺。
“咳咳…”寂静的深谷里传来顾翎低低的咳嗽声,还不等沈初浔回应,顾翎却率先开了口:“有劳师弟深夜送药,你把药放在那便好…咳咳…”
沈初浔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脏都快要蹦出来了,尽管顾翎有意压低咳嗽的声音,却仍然让她有种如雷贯耳的错觉。
她不敢多做逗留,僵着手脚站起来,飞快地逃离了这里。
-
长夜漫漫最是孤寂,幸好还有漫天的星星在与她对视。
沈初浔离开假山后并没有立刻回屋里睡觉,而是在离寒冰泉不远的地方找了一棵树,坐在地上独自发愣。
她的背脊上还有伤,不敢靠在树干上,只好双臂抱膝,半边脸枕在臂弯上,无趣地数起星星,心里却一直琢磨着顾翎浸在那寒冰泉里会是什么感受,此时又会在想些什么呢?
“小师妹,你怎么会在此?”
正当沈初浔想得入神时,一道清冷而熟悉的嗓音从头顶突然响起,惊得她连忙抬起头来。
不知顾翎是何时发现的她,只见他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拖着长长的水迹迎着她走来。
他的面色惨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就连呼出来的气息都冒着茫茫白雾,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一具千年不腐朽的美男僵尸,还有种说不出的病态美。
顾翎看到沈初浔时也微怔了半刻,思及他现在衣衫不整,还携了一身寒气,唯恐自己把寒气渡给有伤未愈的沈初浔。
于是他顿住了脚步,不再上前。
被抓个正着的沈初浔尴尬地站起来,她捏着裙摆试探地问:“若我说..我在看风景,你信吗?”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这种地方看风景?你觉得我会信吗?
顾翎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她,似乎也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认真地告诫道:“寒冰泉的寒气过重,不利于你的伤口痊愈。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这周身冷冽的气息再加上这清冷的嗓音,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沈初浔觉得此时的顾翎简直就是百凰谷的一朵高岭之花。
就算衣衫不整,也禁、欲得让人赏心悦目。
可是当目光落在他那张惨白的面容时,沈初浔心头的愧疚便越发的沉重,怏怏地不敢去看他:“我知道,我就是....想给你送点驱寒之药。”
说到驱寒之药,顾翎认真的神情不由放缓了几分:“有劳小师妹了,药我已经吃过,身体也好了许多!”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让她赶紧回去,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
好吧,既然都已经被发现,那她也就没有顾忌了。
“其实,我是专门过来陪大师兄受罚的!”沈初浔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顾翎径直走去,丝毫不曾畏惧他身上的寒气冻人,“本来这事就是我连累了大师兄,虽然我不能以身试险和你一起下寒冰泉受罚,但是我可以在旁边陪着你啊!”
“你看,我还专门穿了棉袄,吃了驱寒之药,做好了不连累别人的准备才过来的!”说罢她张开手展示了一下,以证明自己并非意气用事。
顾翎还是第一次看到沈初浔如此认真地与他解释,与他商量。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他的小师妹是个肆意且不受教的熊孩子,不仅处处需要别人照顾,而且事事还得别人监督和保护。
可就在刚刚的那一刻,顾翎忽然有种感觉,眼前的小女孩似乎突然开窍了呢!
大概是从碧落崖回来的那天,小师妹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那时他还只以为她是被燕尘师弟伤了心,可细想回来,伤心也不是一两次的事了,却从未见她像现在这般,突然意识到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学着去照顾别人,也懂得了保护自己。
与此同时,顾翎隐约觉得怀中的白瓷药瓶正散发着微微的暖意,让原本冻僵了的躯体慢慢有了些许知觉。
想来,是小师妹的医术又精进了几分,这驱寒的效果确是极好的!
顾翎的心头微暖,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几分柔和:“其实小师妹不必过分自责,我身为百凰谷的大弟子,却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师妹,师父罚我失责也是情有可原的!”
许是那驱寒之药起了作用,顾翎的脸色没有之前那么苍白了,只是说话的声音仍然有些沙哑,“再且,小师妹也替大师兄挡了一鞭……”
顾翎的话还没说完,只见沈初浔摇了摇头,固执地纠正道:“那不一样的!是我惹的祸便就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