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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

今天洗了个头,那群细长干枯的玩意儿争相恐后地逃离我的脑袋,冲完泡沫掉了一撮,梳头的时候掉了一大撮,吹干tm的还掉……

于是我看着地上一坨被我精心收集起来的落发,一遍哭天抢地哀悼其短暂的生命,一边痛定思痛,下定决心以后坚决不晚睡。

然后我看了眼手机,十一点了……

这个时间点是不是有点晚?我打字有点慢,是不是来不及了?

于是乎,我先去睡个觉哈,明天再写,各位也早点睡哈哈,哈哈哈,就这样。

那天正逢着我返校。

我是便装出行一派的,来回坐车不愿意大包小包地拎,一方面行动不便,另一方面,有时候东西太多挡着别人的路什么的,尴尬地要死。

对于脸皮极薄的人来说,没什么比陌生人异样的眼光更让人难以忍受的了。

所以我拦住了老妈拼命想往我背包里塞什么的冲动,只答应带了一包饼干,一块小蛋糕。

“带的多了我也吃不完,你们留着自己吃呗。”

这话全是在骗人。

我的胃口好的不行,在外面也是经常买些零食屯着,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嚼个没完。

到了学校,我也会时不时买点蛋糕面包的,哪怕我家就开着一间小小蛋糕房。这是个什么心理,连我自己也不很明白,当然我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所以就当我浑身轻松地走在去往公交站牌的路上,旁边突然传来了女人的歌声。

这地方很脏,很乱,旁边摆摊卖水果的大爷光着膀子坐在树底下,我却没闻到一点水果的香气,而油腻的腌臜的下水道味熏得我反胃。

这里夏天太热,那女人骑着一个小自行车,车太小,以至于她的孩子坐在后面都让我产生担忧。

她经过我的身边,一秒钟都没有停留,一阵清风一样,我只听到了一句。

唱的是:“是不是我们都变老了,你才会长大呢。”

连那对母子的脸我都没来得及看到,眼神追过去,也只追到一个背影:那孩子躲在妈妈遮出来的阴影里,抱着妈妈的腰。

感性是一种很麻烦的东西,因为它,仅仅几秒钟的时间,我的胸口、后背、上升到喉咙,都像被什么粗糙的东西打磨了一样。

女人的声音很美,很清澈,很温柔。那孩子还小,最多不过四岁模样,怎么会知道这句歌词藏着什么样的感情呢。

那我呢?

我感受到了。

我想起了老妈恨不得让我一辈子待在她身边的样子,我向她抱怨学校太热,不想工作的时候,她就说:“那就别那么拼了呗,找个差不多的工作得了。”

她一说我就火了,眼泪逼仄。我心想,那是我的追求,我给你说那么多不是让你泼冷水的!

但是我什么都没说,这其实不正常。

因为我脾气一向很差劲,算的上易燃易爆炸的类型。早些时候我会反驳,说你这么想不行,我愿意什么什么的。

后来觉得说了他们也不理解,就学会了沉默。

反过来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我已经成人了。不得不说,现在的社会一个人真正独立的时间不再是十八,而是二十二,甚至二十四。

“毕竟我还要上学。”

学习是痛苦的来源,却也是我应付父母的挡箭牌。

我拒绝独立,拖拖拉拉不肯长大。

太阳灼烤着我的身躯,女人的一句歌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下来。

我想起早上老爸让我帮他染头发,我和妹妹说他头发太长,他当天晚上就剪了。染头发是个细致活,他的头发蜷曲,很好地遗传给了我。

“我看着这些白头发,好像把它们全拔掉。”我爸照着镜子,有点任性地说。

他把我们一家子逗乐了,老妈敲敲他的头:“说啥呢,你都四五十的人了,有白头发不是很正常。”

但他坚持要我帮他染,染完了扒着头发让我看。

“你看看这里都没染到,还有这,这……”

我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为什么一向不化妆不在乎外表的老妈突然花重金买了一套祛斑套装。老爸一边坚持不懈地把头发染黑一边变着法地说别人都夸他长得年轻。

“是不是我们都变老了,你才会长大呢。”

女人的声音在我脑海里打着转,和我眼里的温热液体一同。

我成长的太慢了。

父母总把我们当成小孩,需要呵护,需要管着。我们不服管教,却承担不起来自由的代价。

二十岁出头正尴尬,不会挣钱,不想学习,面临择业和考研,当然还有什么时候组建一个家庭。

问题多,脾气也大。不服这个不服那个,心里想的比天都高,回头瘫在寝室,像条待宰的鱼。

“我今天上了一节课,所以该休息了。”

看着别人的鸡汤决心奋发图强,然后挖一口蓝莓冰粉或炒酸奶,感叹今天太热了偷懒真棒。

一瞬间的时间,真的可以想到很多东西。我学着那个女人唱的调子轻轻哼了起来。

“是不是只有我们变老了,你才会长大呢。”

2.给大家讲个故事:今天图书馆我坐的位置斜对角有两个女生,其中一个每次来到图书馆坐下的时候总是伴随着震天憾地的声音,书包文具一股脑砸在桌面上,坐下屁股往后一顶,把椅子拉拉出刺耳的尖叫,虽然不在一个桌子,但是我仍被波及到了,感受了一把“地震”。我不满地瞧她好几眼,她自然也看见我了,不过,好像并没什么用处,因为接下来短短半天,哪个位置震了三次以上。这还不算,她和另一个姑娘认识,频频用自以为别人都听不见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并无丝毫愧疚之心,我才恍然,人与人是大不一样的。

图书馆是干什么用的,不用我多说。更有不少人为了不打扰到别人连放个水杯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把同桌子的学了好久困得小睡的人吵醒。

然而,总有些人是满心满眼只顾着自己。

比如你挪动椅子的时候为什么不能抬起来,是抬不动吗?我想不至于吧。比如两人讨论说话的,为什么不去楼道?再比如耳机漏音的,同学,你可否兴致勃勃听网课之前先检查一下,要不你的高价买的网课就要被我听完啦!

这些事情,怎么说,只要做了一样,就很掉粉啊。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会想:可惜了长得不错,却是个没眼力见的烦人精啊。

尤其是五,六,七三个楼层,考研的学姐学长们很多。这个学期暑假留校已经把人折腾的筋疲力尽了,图书馆又不让放书了,看着他们大包小包的,请心疼一下吧。

在图书馆安静不发出声音这种事情,顾忌别人感受这种事情,虽然爸妈可能没教过你,但是我想大家也都是早就知道的善良的好孩子吧。要是不知道,推荐看一下徐涛老师的政治网课,或则度娘上搜一下。

不管大家在家里是个什么样的小公主小宝贝,哪怕是要横着走的,在图书馆里还是稍微估计一下别人的感受好吗?当然,你只要不发出噪音,横着走……大概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另外,若是你觉得以上都是屁话,心想老子就是不想你们好好备考,就是要捣乱,就是没素质。这当然也可以,只是万一遇到数学题没做上来的学长学姐一拍桌板发飙了,兄弟,咱们好好聊聊吧。

部分合集不用看

顾俞从来不拿一副说教模样对着赵灵均,再加上方才顾岚的话,他隐约猜出顾俞这是生气了,至于缘由,恐怕还与他有关。

但是他左想右想,真真是想不到,这黑灯瞎火的也看不着顾俞的表情如何。

“要不,我先点个蜡烛?”赵灵均挠挠头,等着顾俞应允。

顾俞没说话,他自作主张地去点了,有清凉的风从门缝里漏进来,赵灵均不知道此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脑子也晕的七荤八素,硬是点了三次才点亮。

烛芯噼啪跳跃几下,慢慢稳住,赵灵均这才看清顾俞的脸庞,当下更是一惊。

他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抚上她的眼角,“你这是哭了?”

那两行未干的泪痕被烛光映照的清晰无比了可不是哭过了吗?

这下可叫赵灵均心疼了,指腹轻轻替她擦干净,“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欺负我家阿俞了,跟我说,我去给你出气。”

这套话的方式有些拙劣,赵灵均也顾不上了,想着难不成是自己这两日早出晚归躲着她,叫她伤心了不成。

赵灵均没回来的时候,顾俞一个人在漆黑里想过许多许多,她想定要好好揍他一顿,已消心头之气。

要狠狠的骂他,骂他白眼狼,骂他骗子。

可听见他的声音,她好不容易鼓起的气势一下子消了七八分。可一听见他说要给自己出气,心头的酸楚不受抑制地又翻上来。

顾俞这才堪堪抬起头,没去看他,淡漠的如同看破红尘的老道长,她幽幽开口,道的却是叫人心碎的话。

她道:“赵灵均,你回去吧。”

赵灵均不解:“我想同阿俞说说话,回屋的话先不急。”

顾俞深吸一口气,嗓子有些发紧,“我是说,你回靖阳吧,回你的王府去。不……王府怕是已经被抄了。不过以你的才智,去哪里都能过得很好吧。”

这是要赶他走?赵灵均眉头紧锁,郑重地坐在了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俞。

“能否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能让阿俞说出赶我走的话。”

顾俞胸口发闷,脸瞥向一边不想让他看到。

“这……还要我亲口说出来吗?我觉着不必了,灵均,就这样吧,我就当你同我说的那些话从未听到过,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莫要因为我把自己困在这个地方。”

赵灵均这回是真的怒了,他猛的握紧顾俞的手腕,逼她靠近自己,陡然放大声音,“顾俞,你这话是认真的?我想做什么?我就想待在你顾俞的身边,连这个机会你都不愿意给我么?”

顾俞的手腕登时就多了一圈红痕,心中的憋闷被他这番话引了出来。

“你这么大声是要把阿岚他们都吵醒吗?我说了你想做什么随你,把手放开!”

还要她说的有多明白?他不要脸面,顾俞还要呢,被人这么戏耍叫她如何受得了。

“我想怎么随我?”赵灵均压低声音,“这是你说的……”

“是我……唔……”

顾俞瞪大了眼睛,只可惜她看不到,不知道此时的赵灵均是个什么神情。他居然……亲了她。

这一吻裹着属于赵灵均身上独有的木质香气,如同雨后的树林。不过渐渐就有些失控了,说是暴雨下的树林还差不多。

顾俞的嘴唇被他生生咬出了血腥气来,叫她疼的倒抽了一口气,拼命去推他企图将他推开。

两人的唇瓣分开,顾俞下意识拿袖子擦了擦嘴。

这一个动作落在赵灵均眼里如同一支钢针一般。

他冷笑,“你就这么嫌弃我。”

顾俞道:“谁跟你说的我嫌弃你,明明是你先……是你先背着我去春阁的……你……”不知为何,她突然心弦一松,眼泪就想洪水一般涌出。

她说到春阁,赵灵均嘴唇紧抿,问道:“你亲眼见我进春阁了?还是亲眼见我与其他女子卿卿我我了?”

顾俞这下简直不知道该哭该笑了,“赵灵均你是故意的吗?我怎么可能亲眼看到,我就是个瞎子啊,当然不会亲眼看到,但是阿岚看见了,我们一路跟着你到了春阁门口,还能有错吗……”

她都已经这么委婉了,为何不能就这么借坡下驴,得过切过呢。

虽然顾俞是哭着说的,这话对于赵灵均却是一颗定心丸。

不如说,知道她是为了这个闹脾气,甚至扬言叫他离开,在某方面甚至让他有点开心。

他沉住气,故意道:“为何我去春阁你要这样生气?”

为何?顾俞哪知道为什么,明明一直处于上风的是她,现在身陷囹圄的也是她,她遇见赵灵均简直倒了八辈子霉了。

赵灵均见她半句话也不说了,只顾着抽泣。这算是第一次见顾俞哭的这么厉害,虽然心疼的不得了,但时机未到。

“阿俞,你是不是比你想的,还要喜欢我。”

“喜欢你又如何?赵灵均,我已经不能经受任何的波澜了,我只是想同一个人相首到白头,过平淡日子。”

她索性一股脑全把心思倒出来,发泄一般,破罐子破摔。

赵灵均嘴角已经扬起来了,凑近到顾俞面前,声音明朗起来,“阿俞,我就知道。”

顾俞心想:你知道什么?知道我早就陷进去,用情至深吗?

她自自幼坚韧惯了,不善表达自己的情感,虽常有自省,仍是改不过来。

顾俞心凉了半截,下定决心此事罢了,罢了,刚要开口,手里就被塞了一个东西。

圆的盒子,似乎是铁质的。

“我是去了春阁,但不是阿俞想的那样,我去春阁是为了买卖,春阁的管事看中了我的画,叫我送一副过去。”

赵灵均耐心解释:“我一开始是不愿去的,只是那管事买画是为了装点门面,还要叫店家看过了才好。”

他看了眼面容呆滞的顾俞,眼角眯了起来,“正反是去了,听闻春阁胭脂乃是惠州一绝,便拿卖画的银钱买了回来给你。”

只不过,本身要讨顾俞欢心的,反倒引起了不小的误会,叫二人险些生了隔阂。

顾俞听的懵了,一时消化不及。

“这……什么意思?”

赵灵均把她拉到怀里,蹭了蹭她的发顶,“是说阿俞着实误会我了。”

前几日在顾俞面前表明心迹,什么守在她身边,不离不弃诸如此类,夜深人静之时,他想起来才后知后觉的害臊起来。

难以入眠,便起身在案几上布了纸笔,做了几幅画以凝神。

这一画竟就到了天明,赵灵均看着一夜未眠的成果,苦笑不已。之后便将这些画随意收起一并交给下人了。

下人原是带回家给老婆做了绣花的样子,那女子平素在街上卖些绣品贴补家用,那些画就放在装绣品的篮子里。

因缘际会,被春阁的管事在采买阁中装点之物时瞧见,看上了,非要见上画这画的人一面,下人无奈之下才求赵灵均前去。

“你看我已经不是王爷了,以后咱们不能坐吃山空不是,若是能讨个赚钱的门道,要也好顾着这一大家不是?”

顾俞这下算是听明白了,感情从头到尾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胡乱揣测,甚至为此痛心不已。

她觉得若是此时有个地缝,自己定然二话不说便要钻进去。

赵灵均执起她的手落下一吻,“我这人虽身无长物,对阿俞说的话却是句句真心,阿俞还要赶我走,实在叫人心寒啊……”

嗯……

这能怪她吗?谁让该死的赵灵均卖画就卖画呗,弄得神神秘秘跟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顾俞腹诽,可转念一想,好像人家也并没有偷偷摸摸。

完了……

我们天之骄子的前太子如今不只眼睛瞎了,耳朵不好使了,连话也说不出了。嘴张了合,合了张,硬是有些下不来台。

赵灵均搁一旁瞧着可笑又可爱,她现在背贴着赵灵均的胸膛,脸深深地埋着,僵的跟个木头。

“阿俞,你……是不是有点热?”

可不是嘛,这一个前胸贴着另一个的后背,挨得这样近,彼此的心跳都听的一清二楚。

好烫,赵灵均想。

他知道顾俞是吃味了,害怕了,气恼了,而一切都是为了他。

这份情,好烫。

温度传给赵灵均,连带着把他的呼吸也煮沸了,最肖想的人在怀里,彼此心意相通,怀中人因着害羞而微微颤动的身子,他突然发现,事情不妙了。

大大的不妙。

顾俞还沉浸在自我厌弃之中。

“你带的这是什……”

她一边说着说着一边伸手去推,正巧还可以打破此时的尴尬。只是一瞬间,她整个人就石化了,彭的一下把手快速地收回来。

“你……你不知廉耻!”

“……”

赵灵均又无奈,又惶恐,“我,我忍不住……”

他是真的忍不住,这时候好不容易顾俞对他敞开心扉,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

三次深呼吸之后,顾俞咬牙切齿,“滚出去!”

“是是是,我现在就走,阿俞别生气,我我……唉……”

赶在顾俞恼羞成怒之前赵灵均飞快地逃了,仍旧是爬窗,临走之前还小心翼翼地把窗关的严严实实的,以免漏风进来。

顾俞垂着脸,听见外面普通哐啷的声音,赵灵均八成是一个没站稳摔了一跤,中间还夹杂着闷哼。

待卧房里静谧如初,屋外隐隐听得见窸窣虫鸣,一灯如豆将顾俞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她愣着看了许久。

“天哪……”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虽然偶尔赵灵均炽热的目光总是灼得顾俞躲闪不急,可这回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如此想来,他是个男人啊。

……

赵灵均几乎是以逃命的速度奔回到自己房间,把包袱胡乱解了扔在一边,绷着脸去后院打了一桶水。

“哗啦——”直接和着衣衫,当头浇下。

三月下旬,天气乍暖还寒,尤其是入夜时分,就寝还需裹棉被。

这一桶冰水下去,赵灵均登时打了个激灵,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滑,一身的燥热难耐倏地下了一大半。

“赵灵均啊赵灵均,多忍一阵子会死啊,这下可算……唉……”

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只顾着叹气。原本想着生意谈成了借坡下驴和顾俞亲近亲近,再加上特意挑选的胭脂,保不准一高兴,他这媳妇就能娶着了。

这下可好,只盼一切全是梦境,明日一早起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赵灵均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这点出息。”

耷拉着脑袋丧家之犬一般回到屋里,木然的把湿衣换下,将身子擦干,赵灵均端坐在床上,老僧入定一般,脑袋里盘算着怎么才能再给人哄好。

这一愁就是一夜,春寒露重,第二日天色清明,顾俞强打起精神吃了早饭,直到吃好了才发觉什么不对来。

“阿岚,赵灵均呢,他怎么没来吃饭?”

要说早出晚归是为了卖画,那既然画已经卖出去了,便没什么理由了吧。

她问完,想起昨日的事情来,脸上红了红。当时她反应那么大实属被吓到了,后来仔细想想,从前她十四岁时便有公中嬷嬷奉命给他讲解男女之事。

皇家儿郎哪个不是早惠,对于男人的反应自然算不上诧异,不过赵灵均时常看起来一副欠打模样,也是个正值壮年的血气方刚好儿郎啊。

想通之后她发现自己竟然是有些开心的,这是不是代表,赵灵均却是喜欢她的不是同情怜悯,不是觉得欠自己的,也没有嫌弃自己是个残废。

而是当真的,全身心地,喜欢自己呢。

顾岚那般跳脱的脑袋自然看不出顾俞的想法来,照实说道:“他啊,听下人说好似昨夜着了凉,今早头痛脑热,起不来了,饭也吃不下,便差人送了粥过去。”

她说起来有点咬牙切齿,“一个男人身子羸弱不堪像什么样子。”

顾俞听闻他病了,心口哐当一声,手里捏着的半块荷花酥也不吃了,放回去擦擦手。

“我去看看他。”

“啊?现在啊?”顾岚有点不情愿,“主子吃完再去也不迟啊,又不差这回会儿,晚一点人又不会……”

“阿岚!”顾俞脸色微沉,“莫要那么大的敌意,昨日的事另有隐情,回头我同你解释。你吃吧,我自己去便可。”

其实她听顾岚略带鄙夷的语气说赵灵均心里是有点不好受的,虽然知道顾岚是不知者无罪,可是昨日赵灵均那一番话叫她如何能不放在心上。

总觉得说不定这风寒,也是因着自己才染上的。

看看而已,她还不至于小家子气到这种地步。

看来下人说的算是轻的了,此时赵灵均的面色白的像是粉面浆糊,冷汗出了一身,眉头也十分痛苦地纠结在一起。

生病是必然的,冷水澡加上彻夜未眠,其实赵灵均半夜里就已经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了。

偏偏心怀愧疚,熬到了早上下人来请他去用饭才强打着精神说自己不去了。他本不想生病的事叫顾俞知道。

一来平白让人担心。

二来……为了灭心火而伤寒,这缘由实在难以启齿。便叫下人去医馆抓了点药煎了服下。

顾俞来的时候药效正发挥的盛,只让人觉得掉进了一个大火坑,不住地冒虚汗。

一开始他听见门口的动静以为是那个下人,正要叫他出去便从几乎闭上的眼睛缝里看见了顾俞模糊的脸。

“阿俞……”

他这一嗓子把顾俞吓得不轻,“天,怎么这样严重,春日里患什么风寒,你是大半夜光着身子去泅水了么!”

赵灵均嗓子刺痛,苦笑道:“我也……没想到……”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身子什么时候弱到一桶冷水就能击垮的地步。

人都病了,顾俞担心大过其他那些小心思,关切地问了一遍又一遍:可还难受?要不要大夫再给瞧瞧?肚子饿不饿?

赵灵均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一时受宠若惊暗自心花怒放,这次生病值了。

该问的都问了,难得顾俞话多,她有点气自己此刻看不到,不知晓他脸色如何,神情如何。

一股脑说了一大堆,再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安静的有点尴尬。

“那个……”

顾俞想说既然他都生病了,那么昨日之事便原谅他了。可话到嘴边脸皮又薄起来,怎么都说不出口。

这话能说吗?

她说不出口。

好在大抵是她声音太小,赵灵均并未注意,见她面色凝重以为她是担心过头了,便轻笑,“其实真不是什么大病,阿俞莫要担心了,睡一觉明个起来就好了。”

顾俞心有他想,恍恍惚惚的嗯了一声。

“那你睡吧,我,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跟下人说。”

语毕,顾俞便匆匆走了。

赵灵均:“……”

他其实想顾俞多陪他一会儿来的。

离开之后,顾俞直接找到了顾岚,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个清楚,表明其实赵灵均并不是那么坏的人。

直到真相之后,顾岚难得地有些愧疚,“主子,是我错了,不该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顾俞道:“这又岂能怪你一人,我何尝不是听风就是雨。罢了,这就过去了,也不再提了。”

说起来,要是自己足够相信他,也不至于如此误会。

“禀主子——”蓦地一声,一个下人跑到顾俞跟前。

“何时?”

那人站定,躬身道:“门外有个姑娘,说是主子的旧识,特意来寻主子的,这是那姑娘所持的信物。”

下人奉上一个布包,顾岚先一步接过打开,是一支柳钗。

“主子,就是一个柳枝做的钗子。”

柳钗?

顾俞思前想后,将那钗子拿起来抹摸了摸,忽然醒悟,“是小柳子,快,让她进来。”

“是。”下人得了令,匆忙去放人了。

顾岚不解,盯着那钗子疑惑,“主子,这个您认识啊?”

“岂止认识,这是小柳儿的东西,就是我先前同你说的,在雁都照顾我的那个小姑娘。”

雁都事变过后,顾俞再未听到过小柳子的消息,也不敢乱做猜测,没想到她竟然逃出来了。

片刻之后,一道嫩绿的身影风一般直冲到大堂来,一下子扑在顾俞身上。

“主子啊,小柳子找您找的好苦啊——”

站在旁边的顾岚吓了一跳,定睛一瞧,来人身形娇小,年纪看起来也比自己小上许多,倒是挺可爱的。

只是一身青绿……看起来真像一只柳树精。

顾俞一听声音便知是小柳子无疑了,登时有些感伤,加之小柳子哭的涕泗横流,她也免不了红了眼睛。

“小柳子,你受苦了。”

“没受苦没受苦。”小柳子抹干眼泪,“就是一直找不到您,我那点盘缠也快用光了,若是再找不到就要流落街头了,所幸叫我找到了,主子……”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雁都到这骑马也要七八天路程,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不受罪。

“没事了,没事了。”顾俞摸摸她的脑袋,“你饿了吗,来吃点东西擦擦眼泪,慢慢同我说说,我也有好一番话想同你说。”

“饿了!”小柳子重重点头。

顾俞抬手,阿岚心领神会,取了盘精致小点过来,“诺,上好的荷花糕。”

“谢谢姐姐。”

这一声姐姐叫的脆生生的,让顾岚一下子有些动容,自家妹妹走了这么久,太长时间没听过有人叫她姐姐了。

待她吃着,顾俞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小柳子你不是被皇帝的人带走了吗?怎可有受什么伤?”

小柳子狼吞虎咽着,嘴里塞的慢慢的,含混不清道:“我也不知道……那人把我带到了雁都城外,给了我一袋碎银子,叫我自生自灭了。”

顾俞点头,看来赵子颐还算有些良心,听了她的话不伤小柳子的性命。

“我除了师父没亲没故的,想着主子说过家在惠州,便一路寻了过来。”

看她吃的辛苦,好像是饿了许久,顾岚去倒了杯水给她,“慢慢吃,别噎着。”

“不过……”小柳子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糕点,伸出粘着碎沫的五指在顾俞面前挥了挥,“主子,您的眼睛……”

顾俞道:“不碍事,暂时不好使罢了,过阵子就好了。”

她不愿叫小柳子担心,姑说起来一派云淡风轻模样,谁知小柳子听完,竟哇的一声哭起来。

“主子您……怎么会这样啊,眼睛痛不痛?都怪小柳子笨,没能保护好主子……都怪小柳子……”

顾俞苦笑,“这又不是你的错,好了,见到我不高兴吗,别哭了。”

她最见不得姑娘家梨花带雨,况且小柳子一路跋涉,做什么一来便哭的稀里哗啦。

掏出手绢给小柳子擦擦眼泪,顾俞道:“你先吃好,待会儿叫你岚姐姐带你去洗个澡,收拾一番换身干净衣服,若是困了倦了再休息一会儿,养好精神咱们晚点好好说说话,如何?”

小柳子一边抽着鼻子,一边重重地点头,忽然意识到顾俞是看不见的,心口一酸,眼泪哗哗地又跑了出来。

还是顾岚看不下去了,伸手捞起来半跪在地上的小柳子,“好了好了,个子不大哭起来倒是威力不小,走我带你去洗个澡,你身上都臭啦。”

姑娘家的,不管多大年纪对对干净和香喷喷的追求都是一样的,小柳子抬起自己的袖子一瞧。

这……

“姐姐我要沐浴!”

沐浴了半个时辰之久,小姑娘从头到脚一下子改头换面了,脸上粉白粉白的,一张肉嘟嘟的小嘴,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笼罩着淡淡的水汽。

林中小鹿一般,叫人心生欢喜。

临苑里没有小柳子这么大的姑娘,顾岚翻箱倒柜找了许久才勉强找出了自己早些时间的布裙出来,袖子仍是大了几寸。

不过也能说的过去了。

小柳子一身轻松,拉着顾岚欢喜地讲个不停。

“姐姐你长得好好看,我能叫你岚姐姐吗?”

“岚姐姐,岚姐姐,我要是去跟主子说想留在这,主子会答应吗?”

“岚姐姐……”

顾岚架不住这么热情的姑娘,一时间回答不急,于一阵疾风一般的问题里听到了一声清亮的声音。

“咕……”

“……”顾岚无奈地看着她。

小柳子脸上微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岚姐姐,我又饿了。”

这小肚皮到底有多能吃!顾岚起身去厨房给她又端了一盘,小姑娘狼吞虎咽地一扫而光。

吃饱喝醉,小柳子便闹着要同顾俞一起睡。

顾岚盯着欢欢喜喜帮着铺被褥的小柳子,秀眉轻皱,“主子,这不好吧,万一小家伙晚上睡觉不老实,扰了主子休息……”

实际上顾岚想的是:连我都还没跟主子睡过呢,这小姑娘倒抢先了。

顾俞笑笑,“不打紧,先前在雁都小柳子便常同我一道睡,虽说不算沉稳老实,但也够不上打扰。”

“唉……”顾岚叹气,心里有点酸酸的,“那主子早点休息,我也回去睡了。”

“小柳子——,你可注意着点啊,机灵点,晚上主子要是渴了要马上起来倒杯温水。”

“好嘞!”小柳子眉开眼笑。

入夜,顾俞放缓了呼吸听着旁边均匀的呼吸声,嘴角不自觉挑了起来。

她一直不敢多探听小柳子的消息,每每想到赵子颐阴沉的像塞外的黄沙,想到霜花的死。

多好的霜花啊,性子和小柳子很像,那么天真无邪,直言爽语,像到她自己有时候会看着小柳子的身影想到霜花。

幸好……

小柳子没事。

顾俞还没想好和赵灵均的关系要不要一些进展的时候,小柳子的到来给她们带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突破——传国玉玺。

小柳子把那四四方方通体碧绿地找不到一点点瑕疵的玩意儿从包袱里拿出来的时候,除了顾俞,所有人都惊呆了。

至于顾俞,她察觉到空气变得不对劲了,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小柳子带了什么好东西……这……”

她的手碰到了玉玺,顿时哑口无言,拿拇指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小柳子,这个你是从哪得到的?”

小柳子看着大家这样反应,一时间也怂了,“这东西这么厉害吗?我也不不知道啊,师父说叫我从雁都离开之后便把这东西带着给主子。”

师父?

顾俞:“原来这东西师父一直带着啊,怪不得赵子颐找不到……”

“不对不对!”小柳子道:“这东西是埋在地底下,我走的时候才给挖出来,我还以为师父骗我呢。”

顾岚惊讶不已,“埋……埋在哪?”

“就埋在宫里,东宫院子里不是有棵大柳树嘛,在树底下,放在一个木匣子里。”

东宫,柳树……

顾俞越来越糊涂了,既然师父知道玉玺在哪为什么不直接取了同邦国结借兵,胜数还能多些。

“师父还说什么了吗?”

小柳子想了想,“还有什么啊……还有……啊对了!”

顾俞心猛的一颤,“还有什么?”

“柳枝纤纤垂,枝影随水流。鱼游孔方里,冬末雁归南。师父叫我带给主子,这话太文绉绉了我可背了好久才背下来。”

顾岚一头雾水地听完,和姜恒四目相对,言外之意:“你听懂了吗?”

姜恒摊手:“一点也没有。”

顾岚抓狂,“该死,临沧师父平时那么放浪不羁,干什么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叫人怎么猜啊?”

顾俞认真地琢磨这两句诗,师父既然让小柳儿特意背了,定然是有他的深意,或许,能不能假设,其实师父连战败也料到了,他其实也没死?

若是没死,为何不来见她,为何要讲玉玺送来,是要她继承未完的使命?

柳树,鱼,孔方……雁……

鱼……孔方……

“我知道了!”顾俞忽然灵光一闪,就要出门去,把一干人等吓了一跳。

临到门口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眼睛不行,恐怕到了也找不到。

“阿岚阿恒,你们随我来后院。”

她怎么忘了,鱼游孔方间……小时候不是最爱去的地方吗?

几人匆匆来到后院一处水池便边上,顾俞纤手一纸,“阿恒,你看看这池底可有什么东西?”

姜恒得令,二话不说俯身查探,井槽中波光粼粼,侧面一株老柳堪堪垂下半面枝条,直伸到槽里去。

柳枝纤纤垂,枝影随水流。鱼游孔方里,冬末雁归南。

她怎么会差点忘了,那时她刚被立为太子不久,年尚幼,脾气不好也不懂得藏着掖着。偏偏父皇还是个说一不二,声色俱厉的人,每每考察功课之时总责备几句,发发脾气。

顾俞是曷国的太子殿下,未来的帝王不二选,自然比寻常皇子管教的严些。

要不说还是孩子么,父皇一骂她,她就去找母后哭,然后被父皇知道母后心软便要殃及池鱼连带着骂母后妇人之仁。

“你是朕的儿子,天下百姓的福祉,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六艺都算得上精通了!不开窍还不知道勤奋!”

百姓百姓,顾俞彼时才八岁啊,加之被母后惯着,哪里管的了别人怎样。

被骂的委屈,仰着脸发狠,“我不干了,这皇子爱谁当谁当,皇帝爱谁做谁做!皇叔们不是也有儿子,叫阿成谁去做都行!”

“你!”父皇被她起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浑身筛糠一样颤抖。

“啪——”的一声脆响,顾俞不可思议地捂着脸看向一旁从头到尾都在护着他的母后,眼泪没出息地往外淌。

母后也是气极了,打完之后看着孩子脸上愈见清晰的巴掌印,边哭边道:“你这话也能说出来?你不知道,为了你,你父皇他……他……”

她当然不知道那时候父皇坐稳皇位八年,先族留给他的是怎样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国家。

兵权有一半掌握在当时的太尉王氏手中,王氏乃先祖母家氏族,其后尽是高管厚禄权倾朝野。

而太尉与平阳侯,也就是阿成的父亲更是暗中交好,狼子野心。

而顾俞,偏偏还拿阿成激将父皇,自然把他气的不轻。

但当时的顾俞可不知道,挨了一巴掌心中的愤懑不满愈发膨胀起来,就像一壶沸水,在炉灶上吱哇乱叫。

她跑了,跑回寝宫哭了一整夜。

她想不明白凭什么,凭什么她要承受这些,她已经很努力了,比任何皇子起的早,睡得晚,寒冬腊月三九伏天。

能怎么办,就是脑子笨啊,能怪谁呢?

顾俞脾气倔,一赌气就是半句话也不说,你叫她吃饭老老实实吃,太学也老老实实上,就是好像一下子变作一个哑巴,半句话也不说。

父皇得知之后头痛异常,摆摆手,“莫管他,叫他自己好好想想。”

这一会,母后是没有站在她这一边,一次也没来见过她。

“我做错了吗?我有什么错吗?”顾俞扪心自问,仍旧不能理解。

过了几天,宫里有消息,顾俞的师父,挂名的太子太傅,终于玩够了回来了。

顾俞很快就见到了他,师父说服了父皇,带着她去临苑小住。

也是春末夏初,顾俞在临苑好吃好喝的,简直乐不思蜀。她喜欢水,尤其后院一口两三尺深的井槽。

原本是临沧找人挖来打算引水浇花的,无奈他命犯桃红,养什么死什么,后来院子里耷耷拉拉的花草满地都是,叫人不忍多看。

她这个师父终于放弃了,便将井槽封死,扩成四四方方的用来养鱼。自然,鱼儿们都是下人照看的。

顾俞最爱赤脚踩在水底,坐着晃着脚丫,看水花四溅,鱼儿乱窜。

“小鱼儿,你父皇叫人传话,说要接你回宫了。”临沧负手踱到她身侧,笑盈盈道。

“我不回!”

“你也该回去了,太傅说你落下的课太多,晚了就不好补了。”

顾俞低着头,眼睛看着白花花的脚趾头,看见一只胖乎乎的小鲤鱼慢慢游过来,她心下烦躁,一脚猛的踩水,将那鱼儿吓了一跳,翻着肚皮逃走了。

临沧叹口气,也学她挽了裤脚坐下来,“乖,别赌气了,你母后跟我说了,这事师父说句公道话,错在你。怎么能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呢,可叫你爹伤心。”

“师父!”顾俞委屈,“明明是他先吼我,他就知道吼我。还嫌弃我笨,我就是不聪明……”

临沧噗嗤笑了,摸摸她的脑袋,“这你就误会他了。”

他大概觉得顾俞还小,朝廷局势说了也听不懂,看了眼被她吓得不敢近身的鱼儿,心中有了计较。

“阿俞你看,这一池水想不想一口大锅?”

“像……”

“那如果有人在池子地下放了一把火,火把水给煮热了,鱼还能开心吗?”

“当然不能。”

临沧轻笑,“你父皇啊,只是被煮热了,煮疼了,扑腾了两下,把热水泼你身上了,打心底里,他是怕你也被煮熟啊。”

顾俞腹诽,这是什么比方。她又不是傻里傻气不会讲话的小鱼,她父皇更不是。

临沧又道:“你父皇和母后这会儿肯定也在后悔呢,说不定还哭了,我们小鱼儿大了,当了一国之君,才能好好护着池子。这件事除了阿俞,谁都办不成。”

“真的?”顾俞抬头看他,“只有我能吗?”

“对,只有你。”

她其实不记得那天临沧说了别的什么,他这个人话太多,记不清是正常的。只是知道听见师父那句“只有你可以”的时候,小小的顾俞很开心。

她不是废物,不是笨蛋。

后来她心情好了,噗通一脚把本来就没坐稳的师父踹下了池子,看着他一脸茫然衣服湿了打扮的呆愣模样,嘴角咧的像一轮新月。

一样的池子,一样的水,鱼儿死了换,柳枝败了兴。

“主子!找到了!”

姜恒的话把顾俞从回忆里唤醒,道:“是什么?”

顾岚好奇地凑上来,端详半天,“是一个酒坛子,封死的。”

大概是为了放水里。

顾俞道:“打开看看。”

顾岚从腰间取了虎爪刃,小心地撬开,和姜恒两人同时看向酒坛。

“主子,是一封信……”

信,为什么要把信藏在这里?

这信顾俞没有当着他们的面打开,先让姜恒把池子恢复原状,给小柳子单独安排了一间卧房,又去赵灵均房里呆了一会儿,听他迷迷糊糊说了些梦话。

直到就寝,她都没再碰一下那封信。一个人坐着想了很久,突然豁然开朗。

雁南飞……

她的师父,多半还好好地活着呢。

将信压在梳妆台的妆奁夹层底下,第二日顾俞当着大家的面宣布了一件事。

“我要回趟靖阳。”

“我也同去!”

众人齐齐往门口看去,赵灵均扶着门框,乌发半束,风寒还未好全以至于脸颊微红,双唇泛白。

顾俞拧眉,“你不好好躺着凑什么热闹,且不说子颐再见是否真的不追究,若给什么人看见了,已经处了死刑的犯人突然出现在大街上,这……也说不过去啊。”

她说的不无道理,皇帝的意思是不计较可以,以后世上便再无六王爷赵灵均这个人。

靖阳城鱼龙混杂,诸多耳目,顾俞恨不能再躲得远远的,哪有给人送去的道理。

只是她不知道,这番话一出,众人听的是道理,尤其顾岚更是十分配合地点点头。只是到了赵灵均耳朵里就突然变成了一缕烟,只有“子颐”两个字叫他如鲠在喉。

虽说是皇帝叫她这么叫的,但是现在他人又不在,有必要叫的这般亲热?

那要到了皇城,就算他相信顾俞,他可不相信赵子颐那个混蛋。

要说起来顾俞不过一时脱口而出,哪会明白赵灵均担心什么,见他坚持要一同前去,眉头拧成了千千结。

“依我看来,你还是别去罢,我此行目的是为了将这玉玺呈上,很快就回了,耽搁不了几天。”

赵灵均看看桌子上烛火映衬下泛着萤光的物件,神色不变,“这与我是否顺随你前去有什么关系?”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顾俞跟前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我是想同你一起。”

顾俞:“……”

她还没适应赵灵均自然而然的亲昵,一时有些别扭。

不过幸好她此时看不到,都不用看,一屋子的视线全集中在她的身上,其中最好辨认的便是顾岚的,能听见她低低的笑声。

也幸亏小柳子这会儿还没起,那姑娘在雁都的时候就整天唠叨她和赵灵均的事,小红娘一样。

犹豫了片刻,顾俞道:“其实真不用……”

“阿俞……”赵灵均仿佛知道她开口还是要拒绝,这一声阿俞唤的极妙。

因发热未痊愈仍旧略显沙哑的声音,刻意带着点怨嗔的意味,尾音打了个圈,任谁听了都觉得可怜极了。

“嗯……”

赵灵均都不用担心,别看他这几日人不在临苑呆着,想的却不少,尤其是顾俞。顾俞这个人大抵是扮男人扮惯了,说话做事一贯有些独断。

不愿依附他人,更不会假借他人之手。

不过,弱点便是只要他一表现出稍微可怜的模样,满目深情幽幽来这么一声“阿俞。”,这人就心软了。

果不其然,顾俞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妥协,“你要去也可以,不要稍作伪装,靖阳城里认识你的人太多。”

顾俞答应完便觉得胳膊上一股力道,接着被拉入了一个带着清晨余寒和淡淡药香的怀抱里。

顾岚在一旁看的那叫一个小鹿乱撞,这种你侬我侬的戏码可是她最喜欢的。

看的正高兴,冷不防后脖子一紧,姜恒闷不吭拎着她的衣领就给人拎出门了。

“你干嘛!多好啊我还没看够……唔……”

姜恒改拎着为挟着,手臂勾着腰给人夹在咯吱窝里,顺便还捂住了这吵闹的嘴巴。

“你若想看,看我。”

“……”

不知怎么,顾俞这回就不想挣脱开,把脸埋在赵灵均胸口,一股踏实和安心就攀着脊梁骨叫人整个暖了起来。

事情到了今天这种地步,她对什么都已经到了无所谓的地步,哭过、怕过,、后悔过,把自己那点人气儿给耗得差不多了。

故此哪怕后来雁都被作人质险些丧命,她也一点都不畏惧。哪怕自己聋了瞎了,也不至于哭闹。

若是顾岚姜恒二人愿意去找个好地方好好过日子,她一个人,去哪个深山处找间破茅屋,过过与世隔绝的日子。

说不定清净久了心性冒磨出来,能得道坐化也不尽然。

不过她因为错信而招致的杀孽,害死了那么多人,手上一定全是血吧,这么一说飞升铁定是无望了,入地狱的话,只也不奢求一个好轮回。

她一个人的时候,将往后余生琢磨了个边,想的最好的情况便是作为一个拖油瓶拖着顾岚和姜恒。

但是她这人爱脸面,怕是等二人成亲之后,也会找个机会消失掉。

想了这么多,唯独没想过赵灵均,没想过自己也能拥有一方温暖。

思及此,她的眼眶竟有些湿润。

赵灵均都看在眼里,将她抱的愈紧了些,情之所起,眼光瞄到顾俞饱满而娇嫩的双唇,喉结上下一动。

情不自禁又唤道:“阿俞……”说着,渐渐凑近顾俞的脸庞,二人的呼吸挨得越来越近,顾俞整被他的呼吸扰的心痒难耐。

突然“彭——”的一声,二人皆是一惊,顾俞下意识推开面前的人。

“主子你没事吧!为什么这个时间了大家还都……没起……呢……”

小柳子怔怔地盯着二人,用力眨了眨眼睛,在确定不是她肚子太饿引起的幻觉之后,居然哇的哭了起来。

“小师叔你还活着啊,你没死啊,吓死小柳子了——”

得,最不想叫看见的人。

顾俞听着她哭天抢地,都能想象的出她此刻的表情如何,眼泪鼻涕一把的,大概还一边哭嚎一边往赵灵均怀里钻。

事实果真如此,赵灵均伸手阻拦,“你别过来,有什么话站在那说!”

小柳子可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哭到打着嗝:“小柳子还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师父也不要我了,我就只剩下主子和小师叔了,呜呜……”

顾俞这才想起来,她还没把师父可能没死的消息告诉小柳子。

满屋子的哭声震得顾俞耳朵疼,她是不知道这一小点的身子哪有这么大的力气。她就要去靖阳,这会儿皆跟小柳子皆是怕是要被捉追问一番。

况且她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万一平白给小柳子希望,再……

想了想,顾俞还是决定等从靖阳回来再说。

好不容易安抚下来,顾俞叫来顾岚讲话姜恒:“你们俩年岁也不小了,依我看,不如准备准备,早些成亲如何?”

姜恒不语,顾岚有些失落,低着头拿手搅着袖子。心中暗想:都到这个地步了,还看的看了,该做的做了,要是他不肯成亲,那就……杀了吧。

这句是说笑,就算他不答应,也只会难受一段时间罢了。

不过须臾时光,顾岚却觉得过了很久,久到她想脱口而出道:“主子开玩笑呢,不成亲……也行。”

久到顾俞也有些忐忑起来,怕自己误会了二人的关系。

直到姜恒从背后勾了顾岚的小指,坚定道:“凭主子做主。”二人双双定下心来。

顾俞笑道:“那变说好了,找个吉日,等我们从靖阳回来,便让你二人成婚。”

春风和煦,春日融融。

顾俞坐在马背上,马儿疾驰,阵阵清风扑面而来,又从发间穿过,挟着极浅淡的青草香气。

这是她多日思而不得的画面,如今终于得以实现,实在是令人兴奋不已……若是没有身后这人的话。

“灵均啊,你能不能换匹马骑?”

是了,因着顾俞一时心软允了赵灵均一同前去靖阳皇宫亲自将玉玺呈给皇帝,他们二人便速速收拾了简便行装赶路了。

此时,赵灵均与顾俞共乘一骑,他的臂膀越拦过顾俞,紧紧地抓着缰绳。

顾俞半个身子都陷在他的怀里,虽说她心里是半推半就地承认了对赵灵均的感情,不过后背怎么感觉有点热?

闻言赵灵均灿然一笑:“咱们盘缠带的不多吧,换匹马多浪费,这样不也挺好?还是说阿俞又嫌弃我了,不愿与我同乘……”

“……”

她还没计较呢,这人怎么还委屈上了。明明一开始自己是打算雇辆马车,抓紧赶路有个五日左右便能到了。

谁知这家伙却要骑马。

骑马就骑马吧,怎么说也快,早些回来也可,可是为什么是两人共乘而不是一人一匹?

她已经贫困潦倒到两匹马都雇不成了吗?显然是赵灵均有意为之。

顾俞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别瞎想,我没嫌弃你。不过你出来之前是不是乔装了一番?”

“是啊,还粘了胡子呢,阿俞可是嫌我有胡子不好看了?要不我摘掉吧。”赵灵均说着就要收回一只手去摘。

“不,不是!”顾俞拦住他,“那你记不记得,为了赶路方便,我也稍作掩饰了?”

“嗯,昨日早晨还是我一同去挑的衣服,我家阿俞穿男人的衣服也一样好看,英姿飒爽。”

这便是问题所在了,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到达奉国的地界,少不了来往的生意人。奉国比起曷国更为热闹。

在外人眼里,她和赵灵均,两位男子共乘一骑,尤其赵灵均不知道抽什么风,是不是把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傻笑。

这人还全然不知情的模样,在这问她为什么。

顾俞沉住气,“你看,咱们俩现在都是男的,虽然奉国男风不忌讳,但这般招摇怕是也不太妥当吧。”

身后之人闻言沉思,顾俞想着总算说出来了,要不就在入关查验之后再去买一匹马好了。

“哎?可是咱们本身都是夫妻啊,他们说叫他们说,谁敢指手画脚我打烂他的脑袋。”赵灵均忽然眉开眼笑。

拜托你不要用一副笑脸说如此血腥的话行吗!顾俞觉得自己大概实在对牛弹琴,良久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恼羞成怒。

“谁和你是夫妻?我可不记得咱们有拜过堂。”

这傻子,说什么呢。

虽然她没有真正意义上成过亲,可也知道哪怕寻常百姓也要三姑六聘,拜天地拜高堂的,怎能他一句话就稀里糊涂嫁了?

赵灵均把脑袋搁在顾俞肩上,脸颊蹭蹭她的下巴,“嘿嘿,阿俞都已经松口答应我了,拜堂那不是迟早的事吗?等玉玺送回去了,咱回去就拜,要拜几次都行!”

还拜几次都行,哪有这么草率的,三拜之后二人就被月老的红线拴在一起了,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多拜几次红线都要被缠成死疙瘩了……”顾俞假象那副场景,觉得有些好笑便笑出了声。

“什么死疙瘩?”

“没什么。”

她还不能叫赵灵均知道自己也无数次想象过二人身着喜服的样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若是叫他知道了,指不定要得寸进尺成什么样子呢。

“啊,对了!”顾俞突然想到一件事,“去皇宫之前,不如先解决一下六王爷的‘妻子’樱娘的事情如何?”

她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茬,这件事不说个明白,想叫她乖乖嫁人?梦着吧!

赵灵均早知道顾俞定然会说这个,尴尬地笑了两声,“那是当然。”

咱们曾经的六王爷,如今的堂堂男儿赵灵均,其实对于樱娘的事情是一点不忧心的。

他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斜,一身浩然正气……只是,他似乎忘了先同樱娘说一声了,这时候两人相见……

算了,不想了。

六王爷府当然去不了,早八百年被查封了,到了靖阳二人一路按照赵灵均说的地方,找到了一处寻常人家。

“就是这儿。”赵灵均道。

这是一处再普通不过的宅邸,平平无奇,靖阳城里比比皆是。檐下有一匾额——朱府。

赵灵均一手拉着顾俞,一手在门板上连敲五下,好似某种暗号似得。

没有动静,顾俞琢磨着大抵这会儿家里没人,里面突然有声音了。

一个男人喊道:“今天中午吃啥呢?”

吃啥?啥?

顾俞此刻便如同上了九霄一般云里雾里,却听赵灵均不紧不慢地道:“香喷喷,油滋滋的烧鸡。”

然后那门就开了。

赵灵均道:“朱小贵你墨迹什么呢?”

听见名字顾俞一惊:“朱小贵?怎么也在这?”

来开门的竟然是朱小贵,先前赵灵均带着的那个仆从?这不是樱娘的住处吗?

不过一想也对,樱娘可是“王爷夫人”呢,宛如被捏住脖子的狸猫,顾俞暗中掐了一下赵灵均的手臂。

嘶——

赵灵均反握紧她的手,对朱小贵道:“我和夫人来靖阳有点要事,途径这里,过来看看你们。”

“夫人……”朱小贵打量了赵灵均身后的人,顿时了然,喜气洋洋道:“少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快进来还有少夫人,我去给你们做点好吃的接接风。”

朱小贵一向热情,顾俞以前就深有体会,这会倒也不觉得别扭,不过到了前庭仍是没碰着樱娘。

“赵灵均,你该不会骗我到此,实际她并不在这里吧。”顾俞的话里冒着森森寒气。

赵灵均打着哈哈,“夫人真是的,为夫怎么会呢?”

“王爷!王爷您没死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不只到了,顾俞感觉一阵香风飘过,柔软娇媚的女子就扑到了赵灵均怀里,泫然欲泣。

“王爷……奴家真的好怕,好怕您……我就说咱们王爷福大命大定然是无恙的,呜呜……”

咔擦,赵灵均甚至都能听见顾俞手中茶盏破碎的声音。又庆幸顾俞看不到,若是看到了,恐怕解释清楚之前,自己和樱娘都要被灭口。

他赶在樱娘哭声愈演愈烈之前制止了她,把她从身上扒下去,理了理衣服。

“好了别装了,这里没外人,那个是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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