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彼方2021大结局:藏海花
『他对我说，东家你中奖了，我刚要问他什么意思，忽然我脚下一软，整个人重重的摔到沟里。这里原来应该是捕猎的陷坑，现在已经全部是积雪，屁股的痛让我很难爬起来，积雪在胸口处，让我呼吸困难，天上暴雪不停排在我的脸上，我感觉自己似乎要死过去。好在他把我拉了上来，对我说怎么样，想通了吗？回头吗？我没理他，拍掉身上的雪，心说果然什么事都是事实逼着我想开，由不得我选择的机会。我对他说继续往上，他叹气，我擦了擦眼镜看了看眼前的暴雪，耳边像刀子一样的风中似乎有人对我说：够了。』
★彼方旧事1：2018年12月，中国河北·石家庄闷海愁山
我的情绪有问题。我应该在空旷的地方进行一番宣泄。
连日来的精神衰弱和毫无食欲，让我产生恐惧。
我翻出来秋天的报告，啃掉一个馒头，琢磨了一下最终决定前往河西走廊。
这必定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彼方旧事2：2019年1月，中国甘肃·甘南未央幻境
没有人喜欢荒芜，就连我自己也如是。西部的美景，如果不是真的事先有知，很容易陷入到这样精美绝伦的荒野时空中。
现在，我们西临新疆，南向青海，眺望西藏。我只需要三个小时，就可以驱车赶往新疆境内；也可以用差不多同样的时间直入青海湖。果然荒凉如西北，一生一死交情处。
我看了看车队里的福特越野，还是坐上了现代。虽然我不喜欢韩国，但是我似乎更厌恶福特这个牌子。
向西未必有故人，向南未必能安康。车队洋洋洒洒的出发了，队伍的目的地在敦煌。我在酒精和磕磕绊绊的路途中睡了过去，那感觉好像是在骑骆驼。
在梦中，我看到了很多奇怪的景象，我看到光怪陆离的世界，和我支离破碎的躯壳；两者辉映在一起，像极了捆绑恶魔的枷锁。
★此时唱诗：2020年11月，中国西藏·藏北
「雪域风饕」
进藏最难的，就是解决高反。
因为我恰巧回重庆参加阿瑜的婚礼，自然从重庆出发去西藏是最合适的选择。但是，当从海拔几十米的重庆直接飞到平均海拔三千六百米以上的拉萨时，不可置否的出现了问题。从拉萨机场驱车到市区需要一个多小时，刚下飞机时我并没有感觉到不适，只是在靠近西藏时感觉到了寒冷，然而到拉萨的前两天，除了偶尔出门喝一碗酥油茶吃一碗藏面，剩下的时日大都在吸氧或睡觉。
同样的，在西藏我发现我的肺似乎每况愈下。我该戒烟了。
几千年前，文成公主驾马扬鞭从中原出发入主布宫，现在，活伶伶的雄伟宫殿就在我的窗外，世事变迁，现在布宫已经是寻常百姓都可以登临的，但是要付出六十九块的门票钱，还得预约。
我所入住的民宿，老板是藏人，老板娘是典型的东北女人。热情似火让我觉得远处的雪山有些恍惚；楼下有骑摩托入藏的云南人在唱歌，隔壁藏民点着藏香祈祷念经，林廓北路陆陆续续有朝圣的虔诚的苦行僧，我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到达那曲已经是几天之后。我的目的地海拔将会比拉萨还要高，因此我已经准备了足够的氧气，来应付接下来所可能发生的高原缺氧状态，我在纳木错简单逗留补给，就要沿念青唐古拉山脉继续往东。
传说念青唐古拉和纳木错是一对恩爱夫妻，他们生活在美丽的藏北高原，相依相伴，形影不离。有一天，念青唐古拉为寻找走失的牛羊到了另一片牧场，遇见美艳绝伦的少女羊卓雍措，念青唐古拉不能自持的和羊卓雍措坠入爱河，忘记了一切，也忘记了正在等他回家的妻子纳木错。纳木错以为丈夫遇到了凶险，日夜哭泣，最终变成了一汪清澈的湖水。日子一天天过去，念青唐古拉突然想起了他的妻子，他愧疚，急切的赶回家中，看见了变成湖水的纳木错，悔恨和自责让他日夜矗立在湖边不眠不休，后来他变成了俊朗的雪山，日夜守候在她身旁，而孤独的羊卓雍措也变成了美艳动人的羊湖。
藏民的传说也存在一定程度的凄凉，我并不喜欢悲伤的故事。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么我眼前的纳木错圣湖和念青唐古拉山脉，在化作山河胡海之前一定是郎才女貌。
「破碎冰河」
“贵客，请坐。”德仁喇嘛招呼着我，身上一席藏袍令人敬畏。
我是突然决定进藏的，我很烦，需要一个人静静。得益于过往受过的某些痛苦和来自身体上的顽疾，我大概能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现在，我要把自己代入到这个公式中，直至成为它。
“贵客，您从哪里来？”德仁喇嘛帮我倒上一碗甜茶，问出了一个我很忌讳的问题。
以往我在外地，除了住酒店等必须实名时候，轻易不会透露自己的信息。但是在这里我想隐瞒，也有些敬畏，毕竟这些喇嘛说不准真的通佛性，我对他的不忠未必是件好事。
“谢谢。我从河北来，上师。”酥油茶很好喝，看样子是庙里的喇嘛或者小沙弥精心调制的。我回忆着品茶方法，轻轻的用指关节沾了沾，拜给天、地和神佛。来这里之后，也许是进一步加强的高原反应，也许是雪区静谧的湖河和神圣的雪山，令我对传言的天堂秘境更加敬畏三分，生怕一个动静就会惊动了漫天诸神。
德仁喇嘛并没有在继续追问。我想可能他认为，在这凛冬将至之时，孤身前来那曲，并旅居在寺庙，不一定是个怎样的人。毕竟我的行为奇怪，不过相对于其他的所谓追寻生命意义的旅客，我的出发点已经足够纯洁。
我很虔诚的，通过德仁喇嘛寻得一柄转经轮，这让我想到了密宗佛教里的曼陀罗**，大概它能封住我的心魔，而让德仁喇嘛认为的更适合于我的北方不空成就如来，来实现我的愿望。
我很好奇，这尊佛的佛号似乎没有那么伟大，便问他：“上师，为何我不可以寻求大日如来佛的帮助？”
“贵客，大日如来佛是我密宗至高无上的本尊佛，五方佛中央核心佛。想必贵客通过某些途径听说，但大日如来也有‘遍一切处’的佛号，和贵客身上的六尘会有冲突。”德仁真挚的表情，让我愿意相信他是在帮助我。毕竟对于佛理，我懂得不多，大概来源于当初爷爷在家吃斋念佛的耳语目染。
后来，爷爷得上了阿尔兹海默症，其生命中最后的时光也酒肉玩乐，而他奉行多年的我佛慈悲，最终没有普渡到他自己。也或者是上天震怒，但我认为也不必如此对待一个清醒时期虔诚的拥有信仰的老人。
我会像德仁说的把某些东西摆在台面上拜起。无非是韩国白俄意大利，我为什么出现在那个城市，又为什么留下，是骑了多久的单车开了多久的汽车，谁家的早餐更实惠，那个快递不送达，关于她的一切，关于我所抵抗的事物，我还能记着。
菩萨让我如何做，而我偏偏据经合。
我要把时间，和清醒的意识全部撕碎，我想。
「四大皆空」
我和德仁上师的人生际遇，大概在这里就会宣布结束，经过半个多月的修行，我对一些东西的理解更加渗透。喇嘛修行有一个十分明显的特征，就是他们失去了好奇心，能做到某些事物就算只要推开门看见而安然不动。所以我决计不能成佛，或许我只是逃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看着雪山玩手机，但是这三千公里的路程和每天缺氧的代价有些过大。有些人跑到了六七千公里外，可心里仍然是要念家的。
德仁喇嘛告诉我一句话：
“世间万物皆空。唯其空，便能包容万物”。
这是一句佛理，我这个榆木脑袋还是懂不了。我的思绪已经全然随着奔腾着的羚羊或者獒犬，一同被融化在雪区漫天飞雪和风沙里。
不过在念青唐古拉山脉的扎西寺，有些人永远留在了昨天。
★此时唱诗：2020年12月中国·西藏·藏东地区
「业障无双」
王有天并不了解西藏，当兵转业后他就来了西藏，在拉萨和那曲待了两年，墨脱待了一年多，在林芝待了四年，但也仅仅是待着而已。当初的西藏困难程度超乎人的想象，但是一旦适应下来，往往会为自己找到留下来的理由。
王有天也一样，他对西藏的了解仅限于他看到的，待在那里的理由，也不过是，习惯了。
在他眼里，把西藏的一切用文字罗列下来，是一种舍本逐末。他不需要了解西藏，因为西藏对他来说不是一个概念，他喜欢的是这里本身，而不是名字。对于念叨着仰慕西藏神秘文化的来客，他并不以为然。为什么来这里？理由在清新又稀薄的空气中，在莽莽大雪山中，在静得犹如天堂的雪域旷野里，不在那些浮夸的传说里。
早先的几年，他靠偶尔帮当地人打打短工，当当脚夫赚一点酥油和羊肉。到了林芝之后，他开了一个破旧的饭馆，后来偶尔也会接一些导游之类的工作，为雪山外的来客服务。有吉拉寺的大喇嘛给王有天算过，他在西藏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会结下因果。
王有天在这年的十二月，接到了我的邀请，协助我在林芝从事一些观光活动。因为西藏气温开始骤降，恶劣的天气也即将来临，表示出了轻微的拒绝。但是我许诺给他除了平台外的五百元的额外费用时，他便欣然接受，并且认为我是“古怪但神奇”的游客，忙活着张罗我的路线。
“多雄拉山凶山恶雪，大雪即将封山，无论是进雪山还是在山脉附近，总不如在市里的好。这里的脚夫大多都不接活了，即便是那些康巴落的人也是。不过你愿意在山里转，我可以帮到你。”
也许大喇嘛看到的因果，就是五百块钱。
王有天一年中大概有四个月左右在墨脱地区当导游，两个月在念青唐古拉山，剩下的时间因为游客流动性很大，没有固定的势力范围，就会在林芝待着。因为十二月即将开始大雪甚至暴雪天气，这段时间来林芝的游客相对来说比较少，王有天就坐在饭馆喝着酥油茶，早几年他享受那份没人打扰的宁静，因为来这边的大多数是探亲的军属，这两年游客深入的地方越来越不毛，他已经学会跟如何跟客人扯皮。
我在西藏的最终目的地，就是属林芝管辖的南迦巴瓦峰。这座雪山地处喜马拉雅、念青唐古拉和横断三个山脉交合处，是西藏最古老的佛教（也就是德仁喇嘛那一只流派）的圣地，紧邻雅鲁藏布大峡谷。
我倒是真的想上山，不过爬雪山这种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清醒一点，我得做一个理智的人。感受下雪山的雄伟，拍照打卡甚或在周边探访就足矣，在没有任何经验的情况下登太高的山加上我的肺，我简直是在找死。
「暴雪降至」
“新疆有双鱼玉佩，西藏有什么？”我问王有天。虽然我跟着喇嘛们修行了一段时间，但我远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并且我一直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抱有兴趣。
“西藏有香巴拉。我听藏民说，香巴拉的入口就在拉萨。”王有天头也不回，“香巴拉你知道吧？”
我摇了摇头。我对世外桃源这种东西有所耳闻，但是从来不信。否则全中国的人都是要挤破头进藏的。
“我现在更关心的是林芝的天气。我刚才看了天气预报，林芝好像要下暴雪了。”
“不用担心。”王有天从他的包里拿出来了一副紫色的防眩登山眼镜扔给我，我戴上，“不错，赛博朋克西藏分克。”
王有天看着我，问我东家，你都哪儿来的这些词。我说你在西藏也太闭塞了，赛博朋克都不知道，就回他说，是扎西寺的喇嘛告诉我的。王有天将信将疑，收拾了下东西，催我准备出发。
一路上，王有天跟我聊着闲天，他说，你这么古怪，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年龄也差不多了，不应该啊。我心说这家伙该不会是我妈派过来的奸细吧，我出来看雪山也要被嘲讽。我告诉他等有机会我好好给他讲讲我单身了三年这件事，王有天倒是结婚生子，也符合一般人的规律，不过我离他的年纪还有些时日，我急也没用。
“西藏外面的人老想进来，我们里面的人却不是怎么想出去。”王有天点上一根匪烟，问我抽不抽，来西藏后我的肺就没好过，于是回绝了他，从包里拿出来一根牦肉干啃了起来。他说他见过太多来西藏的客人，大多都是听信了仓央嘉措的话，来西藏停一停找生命意义的。
我问王有天他的人生意义在哪里，他说他不知道。他只希望他那姑娘过好就是了。世界上大部分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们只知道别人有什么，而他们不可以没有。
我见过他那小姑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我向来不喜欢小孩子，但我可能是年龄越来越大，现在见到不吵闹的小孩竟然还有些好感，我想到当年在重庆问路，那小学生啪的一下就躲得离我远远的，从那以后一直让我觉得我长得多恐怖似的。
到察隅县后，我们决定休整一下，因为天空已经开始飘落雪花，所以就在酒店先行休息。我的寂寞就要到头了：我听到了一些关于西藏的神秘传说，决定将它整理一下记录下来。王有天就在一旁辅佐，有时蹦出来几句藏语，也是我听不懂的，就告诉我如果有可能，让他出个镜，一不小心我的书火了，他也能多捞上几笔。那你可等着吧，我扶额，但是我确实会写点东西。网上已经开始逐渐有各类总结今年的文章，听得最多的还是疫情。如果让我给自己总结，那就是“失去”。今年失去的东西已经太多了，再这样下去，今年就白活了，倒退二十五年。王有天说，藏民一般不去缅怀什么东西，因为西藏的变化太多了，沉迷过去是会遭到报应的。
「不舞之鹤」
我应该有所行动的，冬至的那天王有天请我吃了非常有特色的藏族饺子。当地人称之为“半喜”，大多是羊肉萝卜馅，吃起来非常有味道。因为我实在不敢在高海拔地区喝酒，所以即便在我吃到藏式火锅时很馋，但好在清汤寡水的西藏火锅让我没什么太多的食欲。
以后没事就能往拉萨跑了，我想。在我决定游山玩水之后，拉萨肯定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地点，而且在这里确实会感受到的静谧，是以往其他城市给不到的。
“东家，这边的雪是甜的，你可以尝尝。”王有天捡起雪球对我说，我心想我才不要吃这种东西，保不准河北的霾在西藏上空凝结下来，就问他能不能减肥，王有天说，没听说过雪有这个能力。不过你也不胖啊，减什么肥。
我给他看我18年的照片，他若有所思，看看照片看看我，就问东家，这是你？
？？？好小子，嘲讽倒是比中原人还厉害，这不是我是谁，想当年我也是清水出芙蓉，玉面小郎君······王有天一脸嫌弃作呕吐状，我自己都受不了，其实。
我认为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磨灭。南迦巴瓦峰有一个极其特殊的地方，·藏民说如果不是被佛笃定的人，那么这座山“十人九不遇”。我在直白村观景台看到南迦巴瓦峰时，内心徐徐翻腾。与冈仁波齐不同的是，圣山给我的是一种虔诚的信仰缓缓升起，而此时南迦神山给我更多的是净化。王有天说，珠穆朗玛峰、冈仁波齐山、南迦巴瓦峰是三大圣山，但是每个人看到的圣山都不一样。朝圣者向冈仁波齐而生，登峰造极者去珠峰，唯独这南迦巴瓦峰九一年山神发怒和一三年塔利班事件后，就无人问津了。
我对这些东西抱有兴趣，白跟着那些喇嘛吃斋念佛了，好奇心一点控制不住。德仁喇嘛说过我身上的一百个缺点，也说了一百个优点，令人五味杂陈，对我而言，能让我理智的去看待某样事情，清醒的对待这个结果是极难的，在过程中我会再次发力，会尝试就扭转这个结果，实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就躲起来，看不见就等于不知道了，我用这样的方法一次又一次放一个又一个人事过关，但是回报率往往是负的，沉没成本付出太多，就导致现在的巨大虚无。我累了。
就如同我果然不是天选，不是那十分之一，看不到神山的山顶。
“东家，你确定要进山？对藏民来说，侵犯神山是大忌，会遭报应的。如果你真的要进山，我提前告诉你，每前进一里，我都会劝你一次。但是到再往上，我也不会管你了。”王有天严肃，我也没有开玩笑。
好，你让我看不见，那我就爬上去，人能躲起来让我找不到，你跑不了。
不日林芝降下暴雪，我只能先行撤退。耳边呼啸着风声，暴雪让我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如果不是王有天给我但登山镜，恐怕会得雪盲症。在雪山行走比平地艰难一万倍，每一步都需要极大的体力，即便如此也不能让龟速前进的事实转变。
最后我们返回察隅县内，真怀疑我得了肺水肿。今日未竟之事，改日我会再来，你等着吧，没有什么能难倒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彼方旧事幕落雪，此时唱诗风吹野。
此时彼方的意思是，在此应该的时候，该在此地的人或事物却不在这里，而在那一边了。
此时彼方，到此为止，藏海花之后便没有怒海沉沙了。
扎西寺的大喇嘛让我回去好好生活，我倒是轻信了他的话；我们谁都清楚2021会跟2020一样烂，因为年份是人类创造出来的虚拟单位，不会因为跨年就影响时间的连续性，我以前在愁什么，以后也一样愁。
我走过千山万水
只想再见你一眼
靖语花开的季节
让我们江湖再见
12月31日，2020年最后一天，我在最后写了又写，删了又删，窗外万家灯火，我刚在北国吃了火锅，之后虽有活动，但盛情难却也可以推脱，我去不得喧闹的地方，就好像我已经无力发声。
新年快乐。
2020年12月26日于西藏察隅县
靖语花冬季限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