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我在床边枯坐着,收拾了两件母亲留给我的东西。
大约半夜三更时,窗外有异动。
待我转身时,看见了三哥。
我有些诧异,“三哥,不是约好了时间吗?怎么……”
“小八,快跟我走,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要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们,还有谁吗?”
“等会见到了就知道了。”话音刚落,他拉起我的手从窗户一跃而下。
夜色里,他面容依旧冷峻。
那时我殊不知,那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三哥。
我们坐上马车,三哥拿着他从羽林卫身上偷到的令牌,成功混出了宫。很快我们丢弃了马车,坐上了他事先预备的马。
夜色里,只有耳边的寒风呼呼地呼啸着,还有飞扬的马蹄声。前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身后是万家灯火里的追兵。
我永远永远都记得那一夜。
那一夜深深的烙印在了我的骨髓里,终生不忘。
我不知道到底我们走了多远,只是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万物归寂,只有风声。
马停了下来,我坐在马上望着马下的那个人。
他从夜色里走来,不带一点风声。乳白色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仿若天神。
他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温润如玉,穆如清风。
我的……穆清。
茫茫夜色里,天地间仿佛都只有他一个人。他朝我伸出手,声音一如从前的模样:“阿芝,我来接你了。”
那一刻,我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悲欢离合皆化作虚无。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涌上我的心头。
心中的漏洞被一种名为爱的东西填补满了。
“别在这叙旧了,再磨叽命都没了!”三哥冷声开口。
我才回过神来,我抓住了他的手,从马上一跃而下。
那双手依旧是记忆中的温度,温暖,宽大,令人心安。
然而,来不及我们说出什么话来,只听剑划过空气的声音,和我们的马儿嘶鸣一声,那马儿忽然癫狂地往前狂奔。
不一会儿,惨烈的马嘶生忽然中断。然后是灯光乍现,马蹄嘶鸣。
追兵到了。
追兵中走出一个人来。
身材颀长,面容冷峻,他骑在高大的马上,一双冰冷的眼睛俯视着我们。
“你们已经穷途末路了。束手就擒吧,后面是万丈悬崖,落下去,死的可不怎么好看。”
三哥冷哼一声,“我东启男儿自当死得其所,束手就擒?你跪下,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在梦里给你个痛快!”
南宫静安身后的副将愠怒:“大胆乱臣贼子!休要不敬!”
南宫静安摆摆手,“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他的目光落在三哥身后的我身上:“静芝,过来。”
我冷笑一声:“我可不会在梦里给你个痛快,最起码,得凌迟三千刀!”
或许是我的话激怒了他们,不等南宫静安开口,身后的追兵已经向我们厮杀了过来。
穆清和三哥将我往后一推,很快同他们厮杀在一起。
月朗星稀,夜凉如水。耳边是刀剑划过空气,比如肉体的声音,以及杂乱的叫喊声。
眼前是鲜红的血液和地上的尸骨。从小到大我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我第一次感到战争是如此的令人绝望。尸骨残骸令我胃里翻腾倒海,忍不住干呕起来。
南宫静安身边的副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那阴凉的眼神犹如一条毒舌爬上我的脖颈,令我头皮发麻。
他拿起手中的弓弓箭以迅雷之速朝我射来。
耳边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有那一支箭划破空气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像死神的双手朝我靠拢来。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是那样的真实,又那样的不真实。我瞳孔紧缩,身体颤抖的不受我的控制。心脏跳到了嗓子眼上,后背已经浸湿了衣衫。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挡在了我的身前,然后是剑刺入肉体的声音。
我愣在了当场,只听见穆清唤了一声:“静潇——!!”眼睛终于流出了点什么,落在三哥的身上,竟是鲜红的血!
三哥高大的身影晃了晃,倒在了我的怀里。我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他。
三哥看着我,忽然笑了,冷峻的面容忽然变得温和,一如当年。
穆清在我对面,他抬眸看了一眼我,愣住了,“阿芝?”
眼睛火辣辣的,疼痛难忍,我抬眸望了一眼穆清,他的面容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不曾想,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穆清。
来不及我做出反应,穆清已经拉着我的手背着三哥缓步来到悬崖。
或许是他们打定了,我们已经是穷途末路,所以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静静地看着我们。
他温和的声音问我:“阿芝,怕吗?”
我望了一眼身后的灯火阑珊,回答他的话:“不怕。”
他轻笑出声,我想,那一次他笑的一定很好看。
天空仿佛被泼了浓重的墨,浓得化不开,令人不禁有些畏惧。
我忽然笑了,我想,我笑的应该很明媚。穆清背着三哥,拉着我的手,“阿芝,来世,我们再做夫妻。”
我再次看了一眼他的容颜。
再然后,他的面容渐渐模糊,我的眼前已经是一片漆黑,我知道,我再也看不见了。
在他的笑里,我们纵身一跳。
东启皇族的儿女,绝不甘为阶下囚!
生得尊贵,死得其所。
……
再次醒来时,是在京城的林家。我已不记得我是谁,我叫什么,我家住何处。
那时林家恰好失去了唯一的小姐,见我年龄同那位小姐一般大小,便收留了我,自此,我便是林家大小姐,林静好。
林家的人待我视如己出。
林家大小姐和马家马少奎自小便有婚约,且林静好是闺阁少女,自及笄后便没有再出过门。
都说女大十八变,出去也不会有人识破。于是就这样,我便代替真正的林静好,嫁给了马少奎。
马少奎自小便喜欢林静好,曾发誓非她不娶。十几年不见,他竟对林静好的心意一如当初,丝毫不变。
婚后不久,很快马家遇难,林家不能幸免。马少奎便带着我来到了这里。
在他的悉心照顾下,半月前我已经恢复了记忆。眼睛虽然看不太清,如今,倒是勉勉强强看得见了。”
林静好抬眸看着夜九妖,神色莫辨:“不知这故事,姑娘可觉得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