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国,潭州延丰县境内有一座青色山岗。
因山势逶迤,远望犹如青牛伏地,被人们唤作“伏牛山”。
此刻,正值盛夏雨季,整片山峦都被笼罩在一片绵绵烟雨之中,仿佛侵染而出的水墨画,天地交合,朦胧一片。
伏牛山下一处宽阔山坳中,有一条丈许来宽的溪流从山中蜿蜒流出,因为连日降雨的关系,水势比往日大了许多,溪水看起来也有些浑浊。
万余名身披蓑衣,满身泥泞的百姓,正沿着溪流旁的山路,朝着上游缓慢前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
人群中还夹杂着许多牛羊牲畜,走走停停,不时低头嚼上几口路边的野草,喝上几口泥坑里的积水,丝毫感受不到主人们的焦虑和疲倦。
在这庞大的队伍两旁,每隔一段距离还有一些手持兵刃的官兵,一边护卫着百姓的安全,一边催促着前行的速度,时不时还得帮忙将乱跑的鸡鸭赶回队伍。
队伍最前端,有一队身着黑色甲胄的骑兵,个个身形挺拔,看起来十分魁梧有力。
其中一人手中扛着一杆大旗,上面书写着一个醒目的“铁”字。
行至一片茂密林地,黑甲骑兵中为首的一名高大男子,举起一臂握紧了拳头,示意队伍暂停前进,原地休息。
早就已经疲惫不堪的百姓们,纷纷聚集在一起,躲入了密林之中。
一名身披稻草编织的蓑衣的鳏夫老汉,将自家养的五头羊也赶到了一棵古槐树下,身子挤入羊群之中,瑟瑟缩缩的想要借取一点温暖。
却不料,他刚凑过去,其中一头羊就咩叫了一声,摇摇摆摆地朝着林子深处走了进去。
老汉起身骂了一句,连忙追赶了过去。
只见那头羊走到了一棵古树前,徘徊不前,咩叫不已。
“噗”的一声。
古树诡异一颤下,干裂体表蓦然一道道五彩光芒透射而出,并且越来越亮,片刻间化为一团耀目光球。
“哎呦!神仙显灵啦……”
老汉先是一怔,接着颤颤巍巍走上前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呼喊起来。
周围百姓闻声,纷纷朝那边望去,在看清楚情况之后,也都紧跟着围了上来,一圈一圈地跪拜了下去,同样大声叫唤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密林之中到处都有五彩华光一团团的亮起,几乎将这所有百姓,都包围了进去。
为首的那名高大男子见此,满脸惊疑,急忙对身边一名传令兵吩咐道:
“有些不对劲,立刻传令,离开这里!”
结果他的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远处天边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仿佛春天闷雷,又似乎有什么巨兽正在飞快接近中。
高大男子大惊之下,急忙转首朝过来方向眺望过去。
只见在地面震动中,一股灰蒙蒙狂风正夹杂着无数碎石泥土仿佛巨浪般的滚滚卷来,并且转瞬间到了树林边。
“救命”
“快跑”
……
在众人惨叫声中,狂风将大片的林木全都掀翻,无数崩碎开来的树枝山石四处横飞,打得林中猝不及防的百姓们血肉模糊,惨嚎不已。
密林中一片混乱,残树断枝与沙尘泥土裹挟在一起,搅得周围完全无法视物。
“快,去救人……”高大男子顶着狂风,大声咆哮道。
他麾下的黑甲骑兵立即翻身下马,顶着狂风朝着密林内部艰难冲去。
就在这时,密林之中的那些五彩华光突然纷纷一闪下,化作一片殷红血光,将整片密林都笼罩了进去。
在血光笼罩下,有人开始惨叫起来,只见众人身上血肉以肉眼可见速度开始溶解起来,并露出了一根根白森森的骨头。
顿时密林中尖叫声,惨呼声大起,但是片刻后就声音全无,只留下一具具白森森枯骨,并在狂风吹卷之下,纷纷化为了齑粉。
只有密林边的高大男子目睹这一切,浑身冰冷,眦目欲裂。
其身侧悬挂的银白色长剑,忽然发出阵阵颤鸣,亮起一片雪白光芒,将他周围勉强护住,挡下了从林中卷出的血光。
然而下一刻,只听“砰”的一声,长剑剑身突然一颤之后断裂开来。
男子只觉得周身气血翻涌,意识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尽管有剑身白光庇护,他的身上的皮肤仍是自行崩裂开数十道伤口,汩汩鲜血不断涌出,脸上血色霎时间煞白一片。
惊惶之下,他连忙一夹马腹,催动身下战马朝着来时的方向,朝远处狂奔而去,在背后留下一条血雾。
等到密林中狂风尽消,血光不见,地面也变得狼藉一片。
然而,那些牛羊牲畜和鸡鸭禽类全都无恙,无主地徘徊在原地。
只是他们的主人,那数万百姓和黑甲骑兵们,已经全都消失不见了。
……
十日后,时值正午。
潭州城外五十余里处,有一片面积极广的沙土地,上面青藤蔓延绿叶覆盖,种着一大片碧油油的西瓜。一名农夫装束的黝黑老汉,手里抓着一根柳木柄的锄头,沿着藤蔓生长的田垄,在沙地中慢慢刨出一道道沟壑来。
前段时间的连续降雨,将田中原有的排水渠都冲坏了,若是不及时修复,再来一场雨的话,田里就要积水了,到时候还没长成的西瓜可就要全泡烂了。
老汉扶了扶头上的破草帽,骂了一句鬼天气,忽然觉得额头有点痒,以为是热得出了汗,便拉下搭在脖子上的破旧毛巾,朝额头上擦去。
然而,他的手才刚刚拉住毛巾,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僵在了原地,丝毫无法动弹。
老汉脸上浮现惊恐之色,嘴巴张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就在这时,他的额头之上忽然浮现出一缕红线。
只见红线之上血光一亮,当中皮肉分裂,硬生生朝着两侧掰了开来。
老汉双目先是猛一圆睁,继而眼白向上一翻,彻底失去了神采,脸上的惊恐神色也随即消失不见,变得一片木然。
其额头上分裂的皮肉中,一枚龙眼大小的血红色眼珠,从里面凸了出来。
只见其滴溜溜地转着,朝着四下看了片刻,忽然“噗”的一声,突出老汉额头,直接飞了出来。
在其后方还拖曳着丝丝缕缕的银色丝线,如同一根根纤细发丝,与老汉额头翻开的皮肉相互连接着。
随着血红眼珠飞入高空,那密集的银色丝线被一点点拉出体外,化作一团银色华光,笼罩在其周围。
老汉的身躯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最终化作了一捧尘土,撒入瓜田。
血红眼珠在银光的包裹之下,悬在高空中缓缓转动,望向了潭州城的方向。
只见其上银光忽然一闪,便从原地消失不见,下一瞬便又出现在数十丈外。
如此反复,直至远去消失不见。
……
同一时间。
潭州城外,罗浮江畔。
一艘乌木船在江中渐行渐远。
船头隐约站着一名男子身影,其背对岸边,手撑长篙,乌木船顺水而下。
岸边呆呆站着一个娇小俏丽的身影,她看着逐渐隐没于远处水雾中的乌木船,原本紧绷着的脸颊忽然一颤,眼眶瞬间就红了。
“你为何不要我和你一起走……”她有些幽怨地喃喃道,只是声音低的只有她自己可以听见。
娇俏女子目送着乌木船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有些黯然的回过身子,才走出数步,她突然仰首望向高空,疑惑道:“那是什么……”
只见高空中的那轮圆月忽然一阵模糊,恍惚间有一道银白光团从其中分离而出,如繁星闪烁一般,一明一暗地朝着这边飞掠而来。
越是临近,就看得越是清晰,那银色光团边缘模糊不清,似乎有无数细小的触手在剧烈抖动一般。
就在这时,光团之上忽然银光一闪,露出一枚血色眼珠,丝丝缕缕的银色丝线从其上骤然延伸,如同一片拖着细长尾翼的彗星,向着她这边疾射而来。
俏丽女子见此,身上白光一起,脚尖在地面一点,身形急速向后滑去数十丈,在罗浮江水面上划出一连串波纹涟漪后,停在了江心。
可就在此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那看似直冲而来的银色丝线,忽然在半空中一个折返,凝聚在一起,如同一条白色大蟒瞬间冲向了女子,一下子就将她笼罩在了当中。
随着“哗啦”一声异响传来,一大片白色水浪裹夹着那女子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开。
然而她非但没有被银色丝线冲入江底,反而双足一空,整个人悬空浮起,离开了江面。
“唔……”她口中发出一声痛苦呜咽。
缕缕银丝缠绕而上,如同蚕茧一般将她整个包裹了起来,只余下头部还裸露在外。
她只觉得,身躯被一股无形之力死死束缚,根本无法动弹。
就在此时,银色丝线另一端那枚血色眼珠,忽然血光一闪,朝着她疾飞而来。俏丽女子惊恐万分地任由那枚眼珠重重砸在了她的眉心处。
“啊……”一股撕心裂肺地剧痛袭来,她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
只是短短一瞬,她的叫声就戛然而止了。
只见其眉心处血光如灵泉翻涌,那枚血红眼珠就缓缓沉入其中,逐渐挤了进去。
而紧随其后,缠绕在她体外的所有银色丝线,也开始飞快收缩,拼命向那团血光汇集而去,尽数没入其中。
那团血光融合了最后一缕银丝之后,忽的一闪,便彻底消失不见。原本被束缚着的女子突然一松,整个人一个踉跄,向后倒退开数步,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其眉心处所有异状全都消失,只是凭空多出来一道如同花钿般的红色印痕。
而她双目中的神采蓦地一黯,须臾又重新亮了起来,只是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些什么。
“已经发现目标,印记尚未激发……”
那女子忽然转身,望向罗浮江下游方向,木然地说了一句。
说罢,她的嘴角缓缓上翘,脸上梨涡下陷些许,露出了一个略有些生硬的笑容。
而令人感到诡异的是,她的眼眶之中,却有两行泪水,簌簌滚落,根本停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