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图书馆人并不多，苏璃拣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阳光终于在此时有了点复苏的迹象，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穿过枯枝败叶的间隙，透过擦得并不怎么干净的窗户，悻悻投在浅棕色的大台子上。
偌大的图书馆里充盈着纸页书香，空气中都是宁静而恬淡的味道，偶尔有同学压下声音说话，远远的模糊的呢喃低语反而更让人觉得心安，苏璃感到通体舒畅。
于是她卷了卷袖子，将东西收到旁边，把自己面前半平方见开的桌面都清空，叠起双臂就要趴下去。
正当此时，程轶凡拉住了苏璃的卫衣帽子，让她的上半身不得不硬生生停留在了半空。苏璃气急，转过头瞪着他低声咒骂。干嘛！
你不是才睡醒么，怎么吃了个饭又要睡？程轶凡皱着眉头说。
苏璃理直气壮地说，吃饱了当然要睡觉！
说完，用力扯回自己的帽子，伏在桌上闭上眼。
程轶凡转头看着坐她身边的俞子涵问，这人现在已经这么自甘堕落了？
俞子涵满眼笑意，轻声地说，她昨天赶通宵写毛邓三的论文作业，凌晨四点才做完发给老师，现在正缺觉呢。
程轶凡回忆了一会，这才恍然大悟道，噢……原来昨天你大半夜都还不睡觉，手机一直嗡嗡地震，是在隔空陪她熬夜？
程轶凡眼中的鄙视太明显。
俞子涵忽然觉得有点底气不足，撇了撇嘴掩饰尴尬，说，那下次把你也叫起来。
得了吧。程轶凡一笑，脑袋凑过去故作神秘地说，我跟可你不一样，我才不要为了陪苏璃牺牲睡眠。
俞子涵微怔，没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一脸迷茫。可程轶凡却只是晃晃脑袋，走到对面的位子坐下，脸上的笑容无比鸡贼。
又抽的什么风，俞子涵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管自己看书去了。
一觉好梦。
天光渐渐转好，亚麻色的阳光毫不留情地打进窗檐，明晃晃的，却没有扎眼的灼亮，倒是让沁凉的初冬陡增了些许暖意。认真看着书的俞子涵撑起左手支着额头，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桌面轻敲。笃笃笃的敲击声并不响，却吵醒了他身旁趴在桌上睡觉的苏璃。
苏璃睡得好好的被吵起来，心里原本十分不痛快，闭着眼眯了一会，发现俞子涵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刚想起来骂他，一睁开眼却看到这样的景象。
俞子涵的周身都被镀上一层暖橙色的光晕，眉峰微微蹙起，抿着嘴角专注地看书，甚至能看到他下巴上没刮干净的青色胡渣。
气温略低，苏璃的手脚都有些冻麻了，可阳光照在脸上却是滚烫.
她忽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俞子涵的这个角度、这个画面，直至多年以后仍盘踞在苏璃的脑中，每每回想，都几乎可以清晰地勾勒出每一个细节。
但那些遽尔悸动和偶然的汹涌，再回忆起来的时候，还能不能再感同身受。
苏璃如此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看，俞子涵要是再不发现，也未免太神经大条了。他转过头笑了笑，无声问了一句，醒了？
可不知为什么，苏璃却在和自己对视之后，忽然又闭紧双眼，迅速将脑袋转到另一边继续睡。他似乎看到苏璃的双颊染上了微微红晕，也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贴着桌子睡觉压出的印子。
有的时候，不对，大部分的时候，我是真搞不懂这个姑娘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俞子涵身子往后靠坐在椅背上，就这样看着苏璃的后脑勺发愣。
程轶凡一抬头就看见俞子涵对苏璃毫不避讳的凝视，实在是觉得怒其不争。于是伸腿踹了他一脚，然后随手拿草稿纸写了句“好看吗”，撕下纸条递给他。
俞子涵只看一眼，就把纸条揉成团扔进纸篓，只用口型说了句“有病”，起身去借阅区找书了。
还害羞了。程轶凡暗自偷笑。
是夜。
其实，程轶凡一直想和俞子涵聊聊苏璃的事，但自从他们俩成为好朋友以来，俞子涵就没有谈过女朋友，所以他们两人之间对于有关恋爱的话题一向都是浅尝辄止的。有时候无意中提到了，也会以嬉笑打闹匆匆收尾。
而关于苏璃，程轶凡这几个月对俞子涵的明示暗示也不算少了，可这厮偏偏就没有任何表示，照样假惺惺地摆出一副纯友谊的高尚模样。
纯友谊？别闹了。
虽说他们三个人时时互相通电话，但程轶凡打电话给苏璃都是说些今天一起吃饭之类的具体事情，而俞子涵却将电话费花在无止尽的闲聊和瞎扯。
这么明目张胆的撩骚，俞子涵和苏璃两个当事人得是有多迟钝才能浑然不知。
但现在，俞子涵明面上一直按兵不动，因此程轶凡也不好提起。
怎么提？
嘿兄弟，我知道你喜欢那姑娘，说吧要我做些什么。
俞子涵会承认才怪。
直到宿舍关了灯，两人都各自躺床上培养睡意的时候，程轶凡才终于酝酿出一个完美的开场白。
哎，我想找个女朋友了。
俞子涵头也不抬地说，你什么时候缺过女朋友。
程轶凡心想这家伙怎么就不知道接茬，只好腆着脸说，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
俞子涵冷笑一声，呵，等你哪天改找男朋友了我再来问你为什么。
程轶凡觉得自己的好脾气就要被耗尽，咬牙切齿地说，快问我为什么！
俞子涵翻了个身，漫不经心地敷衍道，行行行，你说说为什么。
……因为这样我们就可以四人约会了啊。小心翼翼地说完这句话，程轶凡便瞪大了双眼看着对面，靠着微弱的光线来观察俞子涵的表情。可俞子涵压根就没仔细听，只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意嗯了一声就继续看手机。
程轶凡觉得自己一口牙都要磨碎了。
看来对于俞子涵这种人，我必须得下一剂猛药。
于是程轶凡深吸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撑起上半身，冲着对床直截了当地说了句。俞子涵，都快大半年了，你怎么还不跟苏璃表白？
俞子涵听完之后消化了两秒，随即就愣住了，好一会才抬起头说。
表白？什么表白？
你自己心里清楚。
俞子涵放下手机，说道，你在说什么啊，今天下午也是，阴阳怪气的，我好好的为什么要和苏璃表白？
程轶凡听罢，沉默半晌，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说，算了，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我看苏璃这样跟我们俩混着，也是捞不着什么桃花的，你照样可以达到目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俞子涵特意压低的声音响起。
程轶凡想了想，此时还是不要多话的好。
程轶凡！
看来沉默是行不通的了，程轶凡只得慢慢地说，你不是喜欢苏璃嘛。
程轶凡的诚实换来了俞子涵长时间的静默，过了好久，他才幽幽地说了句。
谁说我喜欢苏璃了。
程轶凡叹了口气，瞬间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邻居家的知心大姐姐，情感节目里循循善诱的男主播，还有为了待嫁姑娘而愁白头的老妈子。
他耐心地说，那当时你为什么非要拉她进来组这个铁三角呢？你仔细分析一下，难道没发现自己其实心里是喜欢苏璃的吗？
这一次，俞子涵倒是回答得极快，说道，程轶凡，我怎么记得铁三角这个提议可是你提出来的呢。
……你不要乱吃飞醋嘛，我那是知道你对苏璃有企图，想帮你一把啊。
又是一阵无言。
过了好一会，俞子涵的声音才闷闷地传来，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了，我自己都不知道。
程轶凡还想再说些什么，俞子涵却立马道了句晚安，他试探地叫了几声，俞子涵已经蒙上了被子不再理他。探头望去，也没有看到手机屏幕的亮光，俞子涵似乎是真的要睡觉了。
程轶凡只能叹了口气翻身睡去。
但程轶凡不知道的是，他这一句话，却让俞子涵一晚上都没睡踏实。
很多时候，只无心一言，就能让那些隐匿的情事渐渐浮出头角。那些曾经心念遮掩的小心思，不可自制地披露解放。
就像雏鸡出壳一般，先轻轻地顶破一个小洞，然后哧啦啦哧啦啦地蔓延出裂痕。
最后，整个蛋壳就这么破开，粉骨碎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