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冬2
这一年谢聪聪十六，开始从少年向着青年转变，脸上稚气渐脱，多了几分凌厉的线条。去年秋天落了榜，虽然没有真的往西曲河里蹦但他也的的确确伤心了好一阵，他本就是那种生命力顽强的家伙，一次落榜其实并未放在心上，正如自家老娘所说隔壁老范意志坚定，他的意志虽然比不上老范四十岁还坚持但也绝对不弱，真正难以释怀的是没有中榜便无法对某人诉说心中仰慕。他是谁啊，一个小小管事的儿子而已，而她，世家千金，出生名门望族。跟他家这种祖上如何如何的可不一样，那可是真正的名门望族。
大年三十那天，依旧如往年一样走后门进到王府找谢老爹过年。一家三口和和气气热热闹闹，正当兴头上时，有人敲响了房门，少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谢叔叔在吗？”谢聪聪当即变了脸色，聪聪匆匆忙忙的翻衣柜缩床底要藏起来，老爹说没事没事，是诗雨小姐，她可好说话了。谢聪聪心说老爹你真不懂儿子的心思，我就是因为知道是她所以才要藏起来的啊！
说起来其实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见到她啊，有时来的时候看见她刚刚离开，有的时候则是走的时候她才来，但无论什么时候母亲都会对她弯腰行礼，感谢她对谢老爹照顾有加，她会笑着将母亲抚起来，说阿姨你太见外了，谢叔叔才是为家里做了很多事呢，而且也非常疼我的……
然后她偶尔就会提一些关于小时候自己哭谢老爹是如何哄她开心的啊，又是拿什么小玩意儿让她破涕为笑的啊……每每说到这些的时候她都会笑，露出晶亮的小虎牙。谢聪聪跟在老妈后边从头到尾的低着头，非是自卑，而是怕看到她会脸红。
脸皮比西曲河还宽的谢聪聪居然也会脸红，若是让那群小屁孩儿知道了还不得笑死他……
说起来这样的见面还是头一次啊。
谢老爹已经开了门，笑呵呵的道:“小姐，您来啦。”老爹你够了啊当着儿子怎么能这么一副狗腿样儿呢！少女点点头，俏皮的举起了手里的小包:“这是一些驱寒的药，最近天冷，您可得注意保暖啊，还有这个，吃了补脑子的……”“呃，打住打住，小姐啊，外面风大还是先进来再说吧。”“好。”她乖巧的笑了笑，然后迈步跨进了门槛。
谢聪聪以前一直不知道“蓬荜生辉”到底形容个什么意思，这一刻终于恍然大悟。
少女容貌姣好，肤白貌美，身着白底棉裙，上有金线勾祥云。虽然穿得厚实却也难掩那玲珑身段儿。她腰系环佩，其上朱穗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层层裙摆摇曳如莲花绽开，再往下是只露出一个鞋尖的秀白小鞋。谢聪聪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他低着头，像一个犯了错等着受罚的孩子……没人看见他红透的脸。
“谢阿姨也在啊。”
母亲扯着他站了起来，和以往一样，对她微微躬身:“小姐……”
谢聪聪还是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儿，仿佛那上面开出了一朵小花儿。谢老爹有些不高兴了:“聪聪，你干嘛呢，还不向小姐问好？”
那个啥，孩儿内急，可先行告退否？
那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少女笑着摆了摆手道:“没关系的谢叔叔，其实我一直把你们当做我的家人一样，一家人哪儿来这么多繁文缛节，我觉得聪聪这样就很好啊。”少年愣了一下。
她刚刚……叫我什么？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女孩儿的视线，她对他眨了眨眼，脸上带着能融化漫天飞雪的笑容。
谢聪聪只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一样，嗡嗡作响，以至于后面的事都记不太清楚了，只是模糊听见自家老爹老妈和她聊得甚是愉快，从老谢家祖上如何繁荣一直聊到他这个不肖儿子是如何如何的废物连个科考都中不了，还说了什么多谢小姐送的补脑的药，自家傻儿子吃了一定变聪明云云……
话说老爹老妈你们居然背着我又给我生了一个弟弟吗？
少女时不时看着他笑两下，于是他也跟着憨笑两声儿……
“聪聪？”
“聪聪！”
他一个激灵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看着谢老爹道:“怎么了？”谢老爹觉得自家儿子今天有些不对劲儿，这么寡言可真不像他。但是他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少年没怎么接触过王诗雨有些生疏罢了。
“小姐要回去了，你送送她吧。”
“哦……啊！”
“啊什么啊？”
“谢叔叔，不用了，这路我可熟着呢，你还怕我走丢了不成。”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
“你个混小子，什么她不她的，叫小姐，少给我在那儿装，小姐要是崴到个脚我就要你好看！”老爹你现在威风极了啊！
他硬着头皮起身，拉开了门对少女道:“……”他张了张嘴，但看见那张白皙的脸庞却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路边的灯笼亮着微弱的烛光，映照着满地的白雪。北国的小城，即便明天就是立春依然会再下至少半个月的小雪。
所以燕子才会来得特别晚啊。他低着头跟在少女后边，满脑子胡思乱想，试图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万分。
她在那扇拱门前停住了脚，谢聪聪收势不及差点儿撞了上去，稳住身形后不解的看向她。少女回过头，看着少年那双清澈的眼眸，忽然道:“你不准备说点儿什么吗？”
他愣了。
说点儿……什么？
谢聪聪不敢正视她的眼睛，没一会儿就脸颊发烫的瞟向了一旁的腊梅。嗯，腊月的梅花，迎寒盛开，芳香撩人……芳香……芳香……那馥郁的梅花香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清香……
谢聪聪又觉得脑子里开始“嗡嗡”作响，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
“这株腊梅开得真是不错啊。”
王诗雨瞥了一眼，淡淡道:“是啊，你那年尿的就是这株。”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破碎的声音……她果然还记得，啊！完了完了！
少年尴笑两声:“那时还小……还小……”少女无奈的摇了摇头:“行了，虽然你在本小姐面前干了那等龌蹉事，不过我也和谢叔叔说过要好好管教你了。”咦，管教，什么时候？王诗雨顿了一下，忽然眯起眼:“喂，你该不会因为这个所以就记恨我吧？”他心里一惊，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少女轻哼一声:“那为什么每次见面你都不看我一眼？”
少年的声音顿时一卡，他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美丽女子，她的眼眸映着灯火，想是跳动的调皮精灵，她的嘴唇温润，让人想……想……
他也只敢想想，就连那句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要……吃糖吗？”不着边际的一句话，谢聪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王诗雨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哼了一声，打趣道:“怎么，要拿糖来收买姐姐我吗？不过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呃，呃，说的也是啊。”他尴尬的笑了一声儿。少女下一句话又让他的小心脏狠狠一跳:“之前在我阁楼外晃的人是你吧？”
要承认吗？但是承认的话岂不是在她心里落下个猥琐下流偷窥狂的名声，虽然他保证自己不是故意的——至少走到她的小院儿里不是故意的，但他确实痴汉一样盯着她的窗子看了好一会儿啊。
谢聪聪并非只在年三十才来这边，虽然比老爹回家的次数还要少，但他偶尔也会过来看望一下自家老爹，当然还是走后门儿。王府不是王爷的府，但也是极为庞大的，以往他都会乖乖的听老爹的话不乱跑，但落榜后因为心情太差于是那个夜晚趁着老爹不在外出散散心，结果一不小心就走远了……而且还悲催的迷路了。瞎转悠了半天听见了那个他心心念叨的声音，她和小丫鬟在阁楼上有说有笑很是高兴的样子。
呵呵，连声音也这么好听啊……
那一刻什么非礼勿听全滚到了一边儿，他傻乎乎的站在阁楼下，直到窗边人影晃动，小丫鬟对她说:“小姐，外面好像有人……”他一个激灵拔腿就溜……
结果还是被认出来了吗？
“嗯，是我……”谢聪聪低垂着脑袋，声音细若蚊蝇。
王诗雨笑眯了眼，一副“我就知道是你”的样子道:“哎呀呀，谢聪聪啊谢聪聪，枉你还是个读书人，居然夜闯女子小院儿。”谢聪聪一急，抬起头:“我那是……”“那是什么？”
好吧，谢聪聪承认那是痴汉行为，不过读书人的事儿那能叫痴汉吗？
那叫为这世上的美好所着迷……
少女似乎很满意眼前少年哑口无言的样子，她转过身，踢着步子:“我听谢叔叔说你今年考试落榜了是吧？”“……一时大意。”她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儿:“谢叔叔可是对你抱了很大的期望呢。”“我知道。”我也是啊……
他看着她的背影，竟有些痴了。
她忽然转身，谢聪聪慌忙看向一边，只听那个少女笑道:“你以后也不必再走后门进来了，我去和门房说，你以后就走大门，府里的先生还是挺靠谱儿的，学问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大可问他们。他们要是敢摆架子你就跟我打小报告，本小姐收拾他们！”她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
考取功名，向她提亲！
那一刻，少年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夜空绽放的烟花，映照佳人容颜，她开心欢喜地拉着他穿过所有的黑暗，到达烟花升起之地……谢聪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晚上了。
……
谢聪聪变了，这是燕子回来后的第一感觉。虽然依然是那个混蛋，不过时常看书看着看着就开始傻笑……好吧虽然他以前也这样儿不过现在似乎更严重了，有时在他傻笑的时候燕子飞到他面前的书上，他也不像之前那样立马赶她走，只是看着她继续傻笑，偶尔还会和她说说话。
什么她今天在干嘛呢？
她有没有想我呢？
已经有好久没有见到她了啊，明天要不要找个借口去考那几个老头儿顺便看看她呢？
“叽？”燕子歪歪头。
她是谁？
今年谢聪聪经常出门，长则一两月，短则十天半月，每次早上出门都要到第二天傍晚才回来。他出去的时候院子里就没了烦人的读书声，燕子发现自己居然有些不习惯了。那群小屁孩儿倒是依然经常来找他，缠着他讲故事，猪头大魔王的故事去年已经讲完了，现在又在讲一个道家祖师大战猪头大魔王的故事，弃恶从善的猪头大魔王带着自己的结拜兄弟与道家那位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祖师爷做起斗争，誓要推翻他的残暴统治……
他们讲故事的时候她也会飞到那棵梧桐树上听，有时候胆子大一点儿直接飞到桌子上，那家伙虽然不满可是小屁孩儿们总会护着她，他也只能干瞪眼。
他的怀里还是随时都能掏出糖来，分给小屁孩儿们的时候也会看她眼馋然后给她一颗，至于他自己燕子倒是有好几次看见他拿起又放下然后再拿起，一脸的纠结最后还是狠心放了回去。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夏天来得很快，虽是北方的国度，但该热的时候还是会热，白日里蝉鸣声笼罩了整个老街，太阳烘烤着大地，天空上万里无云，飞鸟绝迹。
燕子仰面躺在梧桐的枝干上，心想南方的那只老妖怪不是说她现在已经可以不惧气候变化了吗？为什么还是感觉热得都飞不起来了啊？树干还是很凉快的，上面长着一些绿油油的青苔，头顶上是层层的树叶儿，梧桐叶大的可以比得上谢聪聪的脑袋，所以将炽热得阳光全部为她隔绝在外，燕子心想要不这个夏天就这样躺过去算了，这叫什么……夏眠？
“哗啦”一声一盆凉水将她泼到了地上，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并不是突然而至的****，因为火辣的太阳晃得她睁不开眼。抖了抖身上的水珠从地上站起来，她怒视着他——那个可恶的家伙手里还端着一个脸盆……
“你……没死啊。”
“叽叽，叽叽叽！”
“……说人话。”
“叽叽叽叽！”
“没事儿，不用谢我。”那少年神情肃然的摆了摆手，然后转过身拿着盆儿就往屋里走去。燕子怒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她刚刚明明是在狠狠的骂他搅了自己的午觉啊！
越想越气，燕子决定要给这个家伙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自己可不是好惹的！
对，瞄准他的臀部，冲吖！
谢大娘是被自家儿子杀猪般的惨叫惊出来的，还没出门便看见谢聪聪一手拿盆抚着门一手捂着自己的半个屁股，那表情，都快哭出来了，旁边一只浑身湿哒哒的小燕子正对他进行打击报复，又抓又咬……
“聪聪，你又欺负小燕子了是不是！”
我滴亲娘诶，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娘啊！
“我只是看它四仰八叉的躺在树上面以为它被热晕了……哎呀娘，流血了！”他把捂着屁股的手拿到眼前一看，顿时轻呼出声儿。谢大娘翻了个白眼儿:“没事儿，反正你屁股肉多。”她转头又对燕子道:“聪聪也是无心的，你就放过他吧。”
“叽叽！”她在他屁股的伤口上又踹了一脚，疼得少年倒吸一口凉气，愤怒的回头却看见它已经向窝里飞了过去。
“你看，只要好好说话，它还是听得懂的啊。”
“……”
